第67章 一笑一塵緣
文錦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帝薨。
天下同悲。
魏松一身缟素,雙手捧着一道遺诏,站在最高處望着宮門內跪着的一片文武百官,以及文錦帝的妃嫔與兒女們,展開了遺诏宣讀。
“朕自繼大統二十五載,勵精圖治,任賢革新,思百姓之苦,理政治清明,守江山穩固……皇三子颸忠厚仁恕,賢明果決,知人善任,嚴己寬人,必能繼承大統,即皇帝位。釋服布告天下,官民周望。”
是文錦帝對自己生平的自述,以及對繼儲者的宣布。
遺诏是魏松從正大光明牌匾後拿出來的,無人敢有疑議,也無人會有異義。
孝期後,黎飔在衆望所歸中登基。
魏松伺候了文錦帝一輩子,國喪過後便準備辭官回鄉,頤養天年。離宮前,他依先帝遺言,見了林森森一面。
彼時林森森已經換了個地方曬太陽。
寒冬臘月的陽光也是溫暖極了,只是和着冽冽北風,宛如刀刮。
林森森躺在屋裏的貴妃椅子上,屋子遮擋了北風。
青蘿與青竹都在外面的森林書屋,還有林嚞嚞。林森森還另外又派了幾個人過去或協助或伺候保護林嚞嚞。
宮裏頭便就剩宜雙與牧柯了。
宜雙小跑着從外面進來,道:“娘娘,魏公公來了。”
多少天了,林森森還是不大習慣這麽個稱呼。她坐起來,喝了口熱乎乎的茶,剛放下杯子,魏松便進來了。
“老奴見過皇後娘娘。”
“公公請起。”林森森随口道:“聽說公公已經跟陛下辭官了?”
魏松笑笑應是,道:“老奴今日來,是遵先帝遺命給皇後帶幾句話。”
林森森琢磨着是不是得跪下來接旨。
魏松又道:“皇後不必行大禮,老奴受不起。老奴只是帶幾句先帝的家常閑話罷了。”他說道:“先帝希望皇後能與陛下美言幾句,保二皇子與四皇子一命。”
“我會盡力。”
“既得皇後保證,老奴便能功成身退了。”
林森森笑笑:“公公一路慢走。”她示意宜雙給魏松送些銀兩或值錢的首飾,後者推辭了一番才收下,而後便真的功成身退,離開了皇宮。至于那道遺诏是何時就寫下的,并不重要。
黎謄、黎昀都是被收押,都是戴罪之身,可刑罰遲遲未落,直到今日還在牢獄之中,黎飔心中早已有數。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黎飔回到長寧宮。
黎飔被伺候着寬衣解帶,到床上躺下,将林森森抱在懷裏。一天的疲憊在這會兒消失殆盡,滿足與幸福漫上心尖。
他一邊纏着林森森的青絲把玩,一邊道:“今天魏松來找你了?”
“嗯。”林森森枕着他的手臂,說:“魏公公說,先帝希望你能放二皇子與四皇子一命。”
“我知道了。”黎飔的手從她的長發滑到她的小腹,寬厚的手掌覆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感受着她腹中的小生命,不覺笑起來,道:“來年五六月,這孩子便該出世了。”
“嗯。”林森森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道:“早點睡吧,明天你還要早起。”
黎飔便乖乖不動,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漸漸入夢。
既然是文錦帝的遺願,黎飔自沒有不遵循的道理。但死罪能免,活罪卻難逃。黎謄被他一句話打發去了桐州城的一座寺廟出家,可黎昀在接到聖旨時卻要求見林森森一面。
黎飔沒同意。
但黎昀不肯接旨一事後來傳到了林森森耳裏,說是黎昀提了個什麽要求,陛下沒答應。林森森便問了一嘴。黎飔沒有隐瞞,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林森森想了想,便跟黎飔一起去了趟牢獄。
監牢暗無天日,偶有窗戶通風,味道又雜又不好聞。
林森森與黎飔一同來到黎昀的牢房外,黎昀正癡癡地坐在狹隘的石床上,不知在發什麽呆。
“四爺?”
黎昀的視線慢慢有了焦點,掃過黎飔,放在林森森身上,笑說:“我還以為三哥不會讓你來見我。”
曾經眉眼間的粲粲朗朗、活潑生動全都消失殆盡,縱使他還專注地望着一個人,眼中的神采卻已不複存在。
他道:“如今你如願母儀天下,開心麽?”
“開心。”
“為什麽?”
“我喜歡的不是母儀天下,是讓我母儀天下的這個人。”
她說得輕描淡寫,黎飔卻心尖一動,眸色柔和下來,将她的柔荑握在手心裏。
黎昀嗤笑:“可三哥也曾做過傷害你的事啊。”他輕悠悠地說:“月茹雖是懸梁自盡,卻是被逼的。她體內雖有迷藥,卻是後來灌進去的。這件事是沈諺奉三哥之命去辦的。”
黎飔握着林森森的手緊了緊,月茹出事當時,林森森便就懷疑過他。
“是麽,為什麽?”
“你該問三哥。”
林森森失笑:“沈諺殺人,你見過麽?”
黎昀望着她。
林森森道:“沈諺殺人從來一劍封喉。”
黎昀安靜地看着她,忽然笑起來,說:“月茹确實因三哥而死。在你離開林家後,月茹想過去投奔你。但很遺憾,她先遇到的是準備去找你的林淼淼,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關于三哥的事情。”
他嘆息,臉上的譏笑終于不見了,灰沉沉的看着林森森,道:“或許父皇說得對,我曾以為的我的優秀都是假的。可是遇見你的那一年,我與三哥明明一樣。可你一直偏心于三哥,為什麽?明明三哥身邊有林淼淼,又有林惢惢,可你依然喜歡三哥,為什麽?”
“最開始,你和三爺在我眼裏都一樣。”那會兒,她将所有人都當做她的閨女兒子看。她道:“但一路走來,陪在我身邊的唯有三爺。”
黎昀不信,道:“你沒有發覺麽,你一直偏心着三哥。面對三哥時,你總是縱容的。還有你寫的那些故事裏,總有一個角色的身上會有三哥的影子。”
怎麽說呢,難道要說因為她是男主控,所以雖然知道她的男主比較渣,還是忍不住心疼麽?至于角色總有黎飔的影子的問題,應該是她思維定勢了吧。
林森森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可能是因為三爺的臉正好是我喜歡的類型。”
黎昀楞了一瞬,黎飔也楞了一瞬。
黎昀笑了聲,說:“我不信。”
黎飔打斷了這場對話:“稍後會有人來接你回去,今後便在府中好好休息吧。”這便是囚禁了。
黎昀沒有說話,撇開了臉。
黎飔牽着林森森離開了牢房。
剛出了牢房,林森森便一個深呼吸,将牢房中壓抑又渾濁的氣息都吐出來。
“不舒服?”
林森森搖頭,只是想到黎昀曾走的那條路,覺得可惜。她最開始設定這麽個樂觀粲然的角色時,不過是想告訴別人、告訴自己,要積極向上。
黎飔道:“不必多想。”
“我知道,沒多想。只是替你惋惜。”
“他雖做了很多錯事,但最後并未要我的命,在他心中,這已是這麽多年我們之間情誼的證明。可我不能原諒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的針對你。”
他的聲音低了一個度,林森森反過來攥緊了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撓了撓,說:“快過年了,過幾天将嚞嚞接進宮裏住幾天吧。”
“嗯,明日我讓青竹帶六小姐進宮。”
林森森抓着黎飔的手輕輕晃悠起來,像情窦初開又正在熱戀中的小姑娘。
黎飔喜歡這樣寵着她,即便宮中眼睛無數,依舊随着她晃悠着手臂,慢悠悠地走在平坦的地面上,無所謂旁人,無所謂身前身後的風景。
皇宮裏的新年與外面的沒什麽不同,不過多了群臣之宴與歌舞表演。但黎飔說,先帝殡天不久,西南又在打仗,不宜鋪張,便沒有辦群臣之宴與歌舞表演。
他們接了林嚞嚞進宮,在宮裏吃了頓尋常人家的家常便飯。
還是餃子,包了彩頭的餃子。
黎飔財大氣粗,一口氣包了六十六個有彩頭的餃子,但最後林森森依舊只吃到了三個。她可能跟數字三有緣,好氣喔。
林嚞嚞一共吃了八個餃子,吃到了五個。
黎飔輕輕松松吃到了十五個,幾乎一口一個。
剩下的歸了宜雙等人,每個人也有十來個左右。一個個吃到的那一堆彩頭,看得林森森心塞不已。
黎飔失笑,将自己的那十五個銅板全都給了林森森,道:“我的彩頭都給你,反正你也是我的。”
林森森翻了個白眼,道:“你真是一點都不傻。”嘴裏這麽說,卻毫不遲疑的将那十五個銅板都攬到自己面前。
飯後,林嚞嚞自覺尋了個借口回隔壁的寝宮,不打擾黎飔與林森森的二人世界。
外頭的煙花一個接着一個竄到天上,在漆黑的天空綻放出一朵又一朵五彩斑斓的花。
黎飔與林森森依偎着彼此,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着。直到其中一個人不知不覺的睡着了,才跟着慢慢地沉入夢中。
夢也是一場美夢。
夢裏沒有凡塵俗事,只有他和她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