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笑一塵緣

皇後誕下孿生子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群臣齊賀。

林嚞嚞原本只準備了一份與侄兒的見面禮,聽聞之後又立馬去準備了第二份相同的禮物。她熟悉女紅,先前做了兩雙虎頭鞋,本是為了雙喜,這會兒倒是正好。

但雖是天下共喜的大喜事,黎飔卻沒讓林森森第二天就見人。到七八天後,林嚞嚞才有機會進宮去看林森森和兩位小皇子。

休養了幾日的林森森已經恢複得差不離了,但黎飔一直看護着她,極少讓她下地,整日在床上躺着。

林嚞嚞帶着禮物過來,看見兩個小侄兒瞬間神采飛揚。

自林母過世,林嚞嚞少有如此高興的時候了,心中又一直對林森森有愧。

黎飔曾提起黎烜帶走他的當日提過的被下藥的事情,林森森簡單的說了下,前者雖心下不滿,但也沒有牽連林嚞嚞。

林嚞嚞看着搖籃裏的兩位小皇子,不覺眉開眼笑。兩位小皇子長得一模一樣,她看了許久都分辨不出兩人之間的差別,只能依據裹着他們的小被子的顏色來分辨。

“四姐,取名了麽?”

“老大平致,老二平遠。”

致遠……林嚞嚞喃喃,望着兩個呼呼大睡的小孩子,笑眯了眼:“他們真可愛。”

林森森也在笑,不過在坐在床上,道:“書屋不忙的話,就常過來看看他們。你可是他們的小姨,等着你來寵呢。”

“嗯!”

到六月底,林森森已經可以健步如飛了。但黎飔疼惜她,只準許她在宮門內散散步,直到七月初林森森提出要去蘭息寺。

到這個世界已經第四年了。

林森森慶幸自己并未忘了自己的來處,還記得自己的父母。年初黎飔舍不得她到處跑,這會兒倒也沒有阻止,并随她一道去了蘭息寺。

兩個人都是尋常百姓的打扮,身邊只跟着宜雙和牧柯。

蘭息寺香火旺盛,林森森進了香又添了香油錢。回頭的時候掃過一旁小和尚面前的簽盒,笑道:“前年我在這裏求過簽。”

“什麽簽?”

“不知道。落簽的時候我沒看,也沒問。”

黎飔本只是随口搭話,卻又詫異:“為什麽?”

林森森輕笑:“我那時候就有種直覺,你不會讓我離開京都。想了想,反正都離不開這會兒,簽文是什麽也就無所謂了。”

“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

“那麽早麽?”林森森側頭戲谑道。

黎飔不覺先動心有何羞恥,直白道:“嗯。可能蘭息寺初見,我就已經動了心而不自知。那年除夕夜方才察覺,彼時對你已是情根深種。”

林森森牽着他的手,道:“我還欠你三個條件,你從未提過。”

黎飔溫柔的笑,握着她柔荑的手掌十分溫暖:“一願你不再受苦,二盼你餘生順遂,三求來生亦能相愛。”

猝不及防的情話叫林森森漸漸紅了臉,許久,她才道:“我在寺裏燃了兩盞心燈。再去添兩盞吧。”

“嗯。”

已燃的兩盞心燈上的名字,黎飔并未見過,既不是林有鶴和鄧玥珊也不是林有鶴與月茹,但林森森未提,他也不必問。

林森森身上有謎團,始終未解,可這并不重要。

二人又燃了兩盞心燈,寫的是彼此的名字。主持并未因二人的身份特殊而特別款待,但也知道不宜宣揚。

今日是七月初七,京都有七夕盛會,二人也沒有在外多留,回了宮。

七夕燈會一如既往,新人舊人都愛湊個熱鬧。

情窦初開的小姑娘與小公子們在月老線旁、在合歡樹下、在花燈河畔彼此訴說着情思。也有落單的,但少之又少。

林嚞嚞提了一盞魚形花燈站在河畔,看着河面上各色各樣的願望燈,提了提嘴角,卻有幾分苦澀。她望着舊的花燈遠去,又望着新的花燈啓程,輪回往複。

去年此時,黎烜也曾與她同來。

而如今,只餘她一個人。

那日從碧遠茶館回來,黎烜送了林嚞嚞一路,路上盡管少有言語,但她仍舊不可避免的動了心。

喜歡之情來的毫無理由,或許是黎烜太美了,或許是黎烜輕易将她從碧遠茶館裏帶出來,又或許是那一路從頭至尾陪她走下來的是黎烜。

四姐曾說,不必為虛名所累,凡事向心而行。

她想,曾經堅持不肯與旁人訂親,或許就是為了這一日等到黎烜吧。

但她也有女兒家固有的矜持與嬌羞,縱使芳心暗許也不曾說過一字一句。

碧遠茶館之後,她不止一次偶遇過黎烜。她總能在各個地方看見他,再與之說上幾句話。不必多,只一兩句就已足夠。

後來,七夕到了。

黎烜主動約她逛花燈節。街頭巷尾熱鬧非凡,她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也能像尋常姑娘家一樣,在這個節日裏與心愛的人走在一起。

路邊許多賣花燈的小販,黎烜買了兩盞魚形的手提花燈,送了一盞給她。又買了兩盞荷花燈拿在手裏,二人結伴往花燈河畔去。

與黎烜相處的時間裏,兩人偶爾說話,可雖話不多,卻沒有尴尬別扭的感覺,反而寧靜又安心。

河畔有許多男男女女,二人放下燈。黎烜與旁人借了兩支墨筆,遞了她一支,又彼此安靜的寫下心願。

兩個人都寫的很快,将寫着願望的紅紙疊好了放在花燈裏。

“六小姐寫了什麽?”黎烜問。

“公子寫了什麽?”林嚞嚞反問。

黎烜笑說:“天下太平。”

林嚞嚞失笑,道:“百姓安居樂業。”

黎烜輕輕的笑,似花開萬裏,比歲月更驚豔。他沒有否定她這句願望的真實性,也沒有追問她的願望究竟是什麽,一如她也沒有追問。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寫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可也不會有人知道,黎烜到底寫了什麽。

後來,林母去世了。黎烜并非兇手,卻也是間接害死了林母。

後來,她知道黎烜是世子。

後來,她發現黎烜只是在利用她,險些害得四姐流産。

後來,她就只有一個自己了。

黎烜縱使做錯了事,但很大的責任都在自己身上。林嚞嚞一直都知道很多時候她不該怨恨黎烜,黎烜雖一直刻意隐瞞自己的身份,但也并非無跡可尋。

譬如,黎烜能夠在黎嫣等人的手中将她帶出來。譬如,四姐也曾暗示過她不要與他走得太近。可是愛情使人盲目,她欺騙了自己,使得自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份愛,最終害人害己。

林嚞嚞在河畔蹲下來,将手中一盞未寫心願的花燈放到映着彎月的河水中。指尖不小心沾染了河水,冰涼刺骨。她猛地一縮,花燈歪了一下又正過來,在河水的漣漪中漸漸飄遠。

在無數明亮的花燈中,很快就找不到了。

就像流失在歲月星河裏的黎烜的那盞花燈,還有花燈裏藏着的再也無人知曉的願望:

——願她餘生平安順遂,所愛之人再無二心。

生完孩子,林森森的身體也恢複了,不可描述之事也能做了。幾乎憋了一年的黎飔絲毫沒有放過林森森的意思。

林森森捂了一年的傷口,也被扒出來了。

先前因為懷孕不能做事,而且就寝時都是穿着一層薄薄的中衣的,加上林森森有意遮掩,便一直拖到今天。

正是月色朦胧,燭火幽幽時。

黎飔的手從林森森的額頭到鼻尖,又到耳朵和下颚,再到香肩、鎖骨,終是摸到了胸前。微微凹凸的手感讓黎飔手一頓,林森森燃燒到幾乎不剩的理智回來了,愣住。

就着微弱的燭光,黎飔垂着眼皮看清了她白皙無暇的心口處一寸左右的傷痕,猙獰可怖:“什麽時候?”

林森森抓住他微微顫抖的手,平靜的說:“去年,你失蹤時。”

“誰?”

林森森抿了抿唇。

“誰?”

“林惢惢。”

黎飔此刻右手手掌還撐着床,左手被林森森握在手心裏,他抿着唇一言不發,心裏是滔天的憤恨與陰鸷。

在暗室裏的許多天,他知道林森森聰明,恐怕會猜出他在哪兒,也想過她會想辦法去救他。但每一次他都在期盼,盼着林森森不要那麽聰明,他怕她一旦卷進這場漩渦,就難以抽身。即使他留了許多人保護她,仍是不放心。

可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縱使林牧野已經被他革職,但他并未嚴懲,黎文苓到底是他的姑母。林惢惢被林牧野養在家裏他也一直都知道。可他卻一直不知道,林森森竟受過這份罪。

林森森放開他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邊輕輕的吻,期望能夠将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她在他耳邊說:“黎飔,這與你無關,是我自己不小心。”

黎飔将她摟在懷裏,肌膚緊緊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溫度。他挫敗道:“每一次你出事,我都無能為力。我愛你,卻還是讓你受罪、吃苦,沒有辦法保護你。

“森森,我挫敗極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每一次眼睜睜地看着你毫無生息的躺在我眼前,我都什麽都做不了,我甚至不能替你報仇。傅麾死了,黎昀死了,可是黎晗還活着,我卻不能拿他怎麽樣。

“我責備牧柯、責備青竹,也不止一次苛責自己,為什麽每一次我都不能救你于危難,為什麽每一次我都要眼睜睜看着你受那些苦,為什麽我這麽沒有用,為什麽我這麽愛你卻總是無法護你周全?

“我有時以為,我連你的愛都不配。”

“不是你的錯。”林森森暗嘆,她掙脫出黎飔懷抱,望着他已經泛紅的眼睛,柔軟的指腹輕輕撫過,道:“黎飔,這些都不是你的錯。因為你,我才依然活着。是你硬生生地扯着我,讓我留在這個世界,讓我覺得我并非一無所有。

“你問過很多次為什麽,我沒有辦法解釋。但我……一直覺得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是你讓我有了歸屬感。黎飔,不是你不配我的愛,是我利用了你的愛。你是我唯一的浮萍。”

心中的那棵剛栽種下去的樹如同一夕之間吸收了無數的養分,瞬間茁壯成長起來,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黎飔親吻着林森森,虔誠的、真摯的、疼惜的。

他恍惚想起三年前有一次有人與他說,林四小姐在自己的院子裏發瘋,拿一根木棍對一棵樹使勁的掄,木棍斷了便直接拳打腳踢。他以為她只是頑鬧,卻從來不是。

旁人在歡天喜地、在熱鬧寒暄,她卻被束縛在那座小小的院子裏,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能做。

——因為你,我才依然活着。

——是你讓我留在這個世界,讓我覺得自己并非一無所有。

——你是我唯一的浮萍。

森森,你亦是我唯一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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