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韶音起
今天是小太子正式開始上課的第十五天。
百花閣裏幾位公主每天都輪流去東宮探查李洛蘇和端木太傅上課的情況,今天輪到二公主李玉蘭出馬。
李墨桃坐在窗邊,托腮望着東宮的方向:“希望今天能有點好消息,也不枉費咱們的一片苦心。”
“随緣吧,這種事急不得,有時候咱們幹預的多了可能會有反效果。”
李清荷一邊說道一邊指導着李茉莉跳舞的姿勢:“你這裏手再擡高一些,不然教坊裏的姑娘們怎麽配合你。”
擺了高擡手動作一盞茶功夫的李茉莉松了身形,揉了揉自己的腰,說:“怎麽能不急啊,下個月底可就是觀蓮節了,咱們最多就是在禦苑裏跳個舞唱個歌獻個禮,小牡丹就不一樣了,這可是他第一次在群臣和外國賓客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學,一個不好丢了面子事小,連累太傅被罷官怎麽辦?那咱們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對啊,況且這件事之後,大姐就要……”
“大姐?她要怎麽了?”
一旁湊過來的李海棠驚訝地看看李清荷,說:“平時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愛看教坊姑娘們跳舞也就算了,關鍵時候能不能關心一下自己的親姐姐們啊!”
她看看還在窗邊傷春悲秋的李墨桃,小聲道:“我今天去母後那裏聽到的,父皇要在受邀來觀蓮節的外國皇親貴胄裏給大姐選個好夫家,所以要是在大姐出嫁前還沒見到那兩個人冰釋前嫌,估計肯定是不甘心的。”
“那你們說咱們要不要去城南的廟裏替他們倆拜一拜啊?”
“哎,李微萱你能不能不要搗亂!”
李海棠朝她扔過去一本莺莺傳,道:“城南就一座月老廟,瞎拜什麽啊你!”
李微萱輕巧躲過飛來的暗器:“萬一真能和好呢?月老的粉線那麽靈。”
是了,作為曾經的天庭女仙,她們知道月老手裏不僅有紅線,還有粉線這種仙器。紅線是用來牽姻緣的,粉線是用來修補人與人之間破裂的關系的。月老手裏還有其他各色的絲線,用途不一,不過這些她們就沒去研究過了。
聽着其他人叽叽喳喳,李墨桃心裏倒還真想去求求月老了。
***
餘國公家的幼子餘淩波,熙平十八年生,長李洛蘇三歲,聰敏活潑人緣極好,是世家公子裏少有的清雅伶俐。
十天前被端木藥挑選入東宮,來做太子伴讀。
夏初天光漸長,李洛蘇最近總是晚睡,白日裏上課起的又早,實在困的不行就會把四書五經摞起來擋在自己面前,然後趴在桌子上幽會周公。
“太子……太子醒醒……”
眼見着太傅手拿戒尺越走越近,餘淩波心裏知道太子再不醒就又要挨板子了,急忙伸手戳戳他。
“清臺,別鬧……我困……”
李洛蘇哼哼唧唧,閉着眼拍掉了他的手。
“太傅來了!”
這四個字仿佛晴天霹靂,李洛蘇腦子還沒清醒,身子就已經自己動起來了。
“哦?我竟不知太子如此聰明,書本倒着也能看懂。”
端木藥伸手拍拍李洛蘇的後頸,指尖微涼的觸感讓他徹底清醒了。
李洛蘇臉埋在論語間,心虛地窺探了一下太傅的臉色,覺得還好,但想到對方嘲諷的話,于是又梗起腰板死要面子道:“那、那是,本太子的聰慧,天下無雙!這又不是天書,倒着自然也是能看懂的……”
小家夥搖頭晃腦一臉驕傲的表情,讓端木藥看了覺得好笑,他也是從未見過自戀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
“那今天的作業,就請天下無雙的太子把論語八佾篇倒着抄一遍,并且倒着背下來,清臺監督,我明天來檢查。”
餘淩波松了口氣:“是,太傅。”
李洛蘇總算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把論語往桌上一扔,道:“欺負人誰不會啊,你一個狀元太傅居然也就只有讓人抄書這點水平了。”
“難道太子對自己的記憶力沒有信心嗎?”
“當然不是!”
人畜無害這個詞李洛蘇終于理解是什麽意思了,只要看看太傅露出的這種笑臉就知道了。
“那如果明天做到了,我就少留一天作業。”
端木藥端詳了一下李洛蘇的臉,然後擡起他的小下巴,從懷裏掏出一條手帕替他擦起嘴角。
“還有,太子以後要随時注意自己的儀容,上課偷偷睡覺還流口水這件事要是流傳出去,恐怕有損您的威名。”
“你真是個精紮惹老福貍……”
李洛蘇被他擦着嘴角,口齒不清地發了一句牢騷,現在太傅臉上的笑容完全就是陰險一詞的代表。
“你說什麽?”
“……沒什麽,哼。”
好漢不吃眼前虧,李洛蘇決定暫時把“奸詐的老狐貍”這個外號放在心裏。
端木藥笑笑,收起手帕。小家夥的這點心思他怎麽會不清楚,但畢竟是個小孩子,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下課。”
李洛蘇終于得到了解放,雖然要抄書還要倒背課文,但一想到下午是太保的課,還是高興地吃飯去了。
***
每月月首是大朝會,各部官員都要到齊。
在大殿外等候上朝時,梅時涼湊到端木藥的身邊,戳戳他問:“當了太子太傅一個月了,感覺怎麽樣了?”
“要是太傅能換人,我肯定舉薦你去當。”
“哦?你這是要打退堂鼓了?”
梅時涼往後退了一步,挑着眉打量了一下昔日的同窗好友。端木餘容可是個從來都不服輸的人,在學堂的時候也沒人能超過他。
“怎麽會……只是做個老師比我想象的難多了。”
端木藥揉了揉額角,感覺腦袋又微微痛了起來。
“太子表現的不好嗎?”
“何止是不好,簡直糟糕至極,不是沒寫作業就是上課睡覺,甚至還會拉着伴讀逃課,真是可憐清臺那孩子了。”
說到餘淩波,梅時涼也聽說過這個餘國公家的優秀小公子,頓時有些同情。
“你可千萬別跟餘國公說這些事,不然他老人家肯定跟你這個推人家寶貝孫子下火坑的人拼命。”
端木藥嘆了口氣,要不是白竹在旁邊,他有時候真想敲開梅時涼的腦袋,看裏面裝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說話總是不經大腦。
“輕寒,餘容,在說什麽呢?”
屈長蘭拉着陶悠然走過來,跟三人打了招呼。
“在說他跟太子的事情呢。”
陶悠然看看端木藥,道:“聽說你上課第一天就把太子的衣服扒了,讓他在衆人面前聽訓,會不會有點過分了。”
“這哪裏是有點過分,對一個太子來說明明是很過分的事吧?延年你可真是沒有同理心啊。”
屈長蘭笑眯眯看着陶悠然,後者倒是沒有太大反應,他很少去揣測別人的心思。
端木藥說:“有自尊心是好事,但是自尊心太過強盛對君王來說不是什麽優點,太子要以德服民,以理禦臣,以法治國,銳氣要挫一挫才能成為明君。”
“但是我聽說太子和荼将軍的關系比較好,你這樣要是和太子鬧僵了怎麽辦?”
白竹撓撓頭,有些不解。
“我只教他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君王,其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端木藥看看站在遠處的荼沉水,他跟這個太保雖同為太子師傅,但也只打過一次照面,對方哪怕在殿上也很少說話,更不用說武将和文官之間總有一堵隐形的牆壁存在。
“……各地節度使和國公已經在京城四方館住下,楚國、梁國、戴國等各國皇室代表與使臣皆已啓程上路,楚國更是新皇親自來赴邀請,禮部已備好禦苑行宮,只等貴客到達。”
禮部尚書彙報完畢,老皇帝很是滿意。
觀蓮節是每年的大節之一,今年更是盛況空前,他看看堂下的太傅和太保,想知道這一個月自己的寶貝兒子學習的怎麽樣了。
“太傅,太保,你們已經任太子師傅一月有餘,太子的情況如何啊?”
“回陛下,太子勤奮,每日認真習武,身量架勢已初具規模,假以時日多加培養,定能成才。”
荼沉水略帶風沙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老皇帝點點頭,又問端木藥。
端木藥答:“太子聰慧過人,學習極快,若好好教習,可成大器。”
“哈哈哈很好,不愧是朕的兒子,既然如此,那就趁着觀蓮節,在禦苑考校一下太子的功課,還請太傅太保認真對待。”
“臣遵旨。”
“臣遵旨。”
***
下朝後端木藥去了東宮。
李洛蘇因為前兩天表現還不錯,所以今天可以晚一個時辰上課。他現在正在虎苑裏跟白虎摔跤打滾,端木藥一時興起就站在一旁的老松樹下靜靜觀看。
小太子讀書的時候跟霜打的茄子一樣,不讀書的時候就比任何人都要神采飛揚。其實端木藥是很喜歡看李洛蘇笑起來的樣子,就如四月裏京城中盛開的牡丹花一樣明豔動人,可惜,他是太傅,不能讓太子放任自流。
“嗷嗚!”
一聲嚎叫打斷了端木藥的思緒,他看向前方,發現李洛蘇抓着白虎的尾巴不放,但猛獸到底是猛獸,即使從小養在人的身邊也從未喪失獸性,它回身就給了小主人一爪子。
“來人!傳馴獸官!”
端木藥急忙過去把李洛蘇護在了身後,馴獸官把白虎帶走後,他拉起小太子的衣袖檢查傷口,幸虧有定時給白虎磨指甲,所以只是擦破了一層皮。
“等我一下。”
端木藥走進書閣,拎了一個藥箱出來。
“你什麽時候放的藥箱?”
李洛蘇滿臉疑惑地看着太傅給他上藥包紮。
“上課第一天你還在睡覺的時候。”
“你居然還會醫術的嗎?”
“我還會很多你不知道的東西。”
端木藥曉得李洛蘇細皮嫩肉,于是手上動作輕柔,盡量不直接碰到傷口。
小太子盯着太傅纖長的手指,想起了每次偷懶睡覺被觸碰後脖頸時的微涼感受,他又看看太傅的臉,平時他是不屑去注意自己讨厭的人的。松葉間漏下的細碎陽光灑在端木藥雪白的皮膚上,晶瑩的光斑讓李洛蘇有些目眩神迷。他發現太傅的眼睫毛長長的,悄悄拿手指比了一下,好像和自己的一樣長。
“那你擅長哪一科醫術啊?”
李洛蘇開始好奇起來,覺得這個太傅還是有點本事的。
“婦科。”
“……”
小太子收回剛才的想法,把剛剛移進“有本事”這一欄的端木藥又扔回了“變态老夫子”的分類裏。
“好了,這兩天不要沾水,也暫時不要再去虎苑了。”
胳膊上的繃帶纏的平整美觀,松緊合适,李洛蘇活動了一下覺得沒有讓人難受的地方。
端木藥收拾起藥箱,說:“就算是再溫柔的動物也是有脾氣的,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老虎,以後不要揪着別人的尾巴不放,困獸之鬥是很可怕的事情。”
眼看太傅就要走人,李洛蘇忍不住問道:“你不說說月底禦苑考察的事嗎?我都聽清臺講了,父皇到時候要當衆考校我。”
端木藥扭頭看着他,說:“你書數不用功,禮樂總翹課,六藝中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只有射禦了,不如找太保幫你過關好了。”
李洛蘇有些氣憤,想起了自己倒背如流的那篇八佾,說:“太傅是看不起本太子嗎?還是對自己的教導沒有信心?那我偏要在觀蓮節表演大韶舞!”
大韶是歌頌舜帝功德的歌舞,是盡善盡美的聖人之舞。端木藥聽李洛蘇這麽說驚訝不已。
“為什麽要表演你最不擅長的東西?”
“因為沒有什麽是本太子做不到的!而且,你要來為我伴奏。”
看着眼前的小家夥,端木藥發現了一種從未在李洛蘇臉上出現過的表情。那是不服輸想要證明自己的眼神。
也好,是到了該驗收一下階段性成果的時候了。
端木藥略一思索,道:“好,我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
李微萱:“月老,你的粉線呢?快拿出來把他倆纏上!”
月老:“粉線用完了,紅線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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