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還棋頭
觀蓮節宮宴之後,老皇帝已經五天沒有上朝了。
太醫署和中書省忙的人仰馬翻,一邊在會診熬藥寫方子,一邊在拟旨下令做指示。
端木藥處理完今日應該下行的命令之後,快步來到了皇帝的寝宮。
“黃醫正,陛下今日如何了?”
須發皆白的老太醫一臉愁容,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道:“陛下因為刺客的原因驚厥不振,傷口中還混進了兇器上的毒|藥,再加上年事已高平日操勞,現在依舊昏迷不醒啊……”
“是什麽樣的毒|藥?能解開嗎?”
“那毒|藥沾到的傷口都呈現紫紅色,極其少見,我在國內并沒有見到過這種案例,怕是國外才有的毒|藥。”
看着黃醫正搖頭,端木藥想若是師父還在就好了,或許還能傳信讓他來京城一試。
“那現在怎麽辦?陛下會有危險嗎?”
“我現在用千年老參替陛下吊着一口氣,若是十天內陛下不醒或是找不到解藥,怕是就……”
老醫正的話沒有說完,但端木藥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看向跪在床邊的李洛蘇,小家夥已經在這裏守了五天了,旁邊的皇後也憔悴不堪,剛被宮人扶回去休息。
李洛蘇熬了幾天,往昔紅潤的臉頰上現在沒有一絲血色,但他漂亮的眼睛裏卻布滿了血絲。
“休息一下吧,不要太累。”
端木藥伸手摸着他軟軟的發頂,李洛蘇回頭看着他,眼裏瞬間充滿了淚水。
“父皇怎麽樣了?為什麽還不醒過來?”
李洛蘇撲進端木藥的懷裏,一瞬間讓他以為自己抱着的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小太子。
胸前的衣襟被淚水濡濕,他拍拍小家夥的後背,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過于擔心,太醫署正在想辦法醫治,會沒事的。”
“那個刺客呢?到底是什麽人要刺殺父皇?”
李洛蘇表情痛苦,眼中還帶着怒氣。端木藥不想在小家夥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他伸手去撫平他的眉頭。
“刺客正在大理寺受審,這件事我會去處理的,你放心。”
他拉起李洛蘇的手,帶他去了偏殿。
“先在這裏休息一下吧,你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覺了。”
“我不想睡。”
“陛下和皇後已經很辛苦了,你不要再讓他們擔心了,好嗎?”
端木藥看着他,臉上是李洛蘇從未見過的溫柔表情。
他思索了一會兒,道:“好,那我就睡一會兒,要是有什麽事,你一定要叫我。”
“嗯。”
李洛蘇終于躺在了床上,腦袋剛挨到柔軟的枕頭就睡着了。
端木藥替他蓋好被子,轉身回去了中書省。
***
“延年,大理寺那邊審訊的如何了?刺客有沒有招供?”
端木藥一回到中書省就派人請了陶悠然來。
陶悠然搖搖頭:“刺客已經咬破藏在牙齒裏的毒|藥自盡了,現在只知道他左耳後面的頭發裏藏着酴醾花的刺青,是薛國的餘孽細作。”
“原來如此……”
薛國這個國家已經在地圖上消失很久了,連帶着它曾經庇護過的小小鄭國,被一起在二十二年前的那個冬天并進了榮國的版圖中。
端木藥曾聽過一個傳聞,在薛國投降之前,臨近榮國的邊境上有一支以酴醾花為标志的千人精銳部隊在一夜間神秘消失了,之後薛國和鄭國的皇室臣官,死的死散的散,但再也沒有人能找到那支精銳的痕跡,看來蟄伏這麽多年之後他們居然想卷土重來了。
“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外傳,雖然刺客已經自盡了,但他是怎麽混進來的還是要調查一下。”
他手指敲着桌案,又對梅時涼問道:“輕寒,宮宴那天晚上的情況調查的怎麽樣了?天簡有沒有查出些什麽?”
梅時涼和陶悠然一樣,也搖了搖頭,道:“那天晚上禦膳房太忙了,禦膳總管完全沒有印象。子蕙那邊查了吏部的禦膳房名冊,沒有多人也沒有少人。而那天進宮官員們的随身仆從也沒有任何問題。”
簡直就像憑空出現的一般……
端木藥揉揉額角,道:“雖然天簡沒有犯下什麽錯誤,但那天到底是輪到他負責宴會安全,疏忽職守的罪名是免不了的,為了避免其他人的閑話,我對他罰奉降職,你沒意見吧,輕寒?”
雖然白竹已經在停職反省了,但若是不做些實際的處分,怕是難堵悠悠衆口。想到這裏梅時涼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然後下達了诏令。
***
荼沉水這幾日在家閉門不出。
他跪在祠堂裏,身邊缭繞的滿是祭香的煙氣,荼老将軍的牌位高高在上地擺在他面前。他閉着眼睛,額角隐約有汗水流下。
敲門聲響起,外面傳來荼木香的聲音:“寒漸哥哥,我把飯菜放在門外了,你要記得吃啊……”
荼沉水沒有回答,他只是繼續跪着。
父親,我真的能保護好他們嗎?若我當時在殿上沒有動手阻止那人,現在又會是什麽局面呢……
兒時的噩夢又出現在腦海裏,那一段時間中母親自盡去世,他經常在半夜裏醒來,聽着窗外呼嘯的寒風,他總以為自己還在邊境的戰場上,直到天明才想起自己已經身在別處了。
這種情況直到父親續了弦生了一個異母之子,才緩和了一些,那時夜裏嬰兒哭鬧的聲音會瞬間把他從戰場上拽回來。
所以,即使他恨父親當初續弦的決定,但也沒有真正讨厭過這個小他十一歲的弟弟。
您要是在天有靈的話,就不要讓我再繼續深陷下去了。
他捂着臉,在牌位前嘆了一口氣。
***
潇湘坊的慶熙閣裏,粟罂正在與杜之鵑下着棋。
杜之鵑棋術不太好,他的白子已經被粟罂的黑子圍困了一多半,正想着如何找地方能突圍出去。
粟罂沒有理會他的困局,只是喝了口茶,問道:“大理寺裏的情況如何了?”
“回大人,答應好的接頭人沒有出現,那名刺客就服毒自盡了。”
“很好,你這次辦事倒是比上次幹淨利落多了。”
杜之鵑放下一顆棋子,破開了黑子的其中一個圍局,然後說道:“全都是仰賴大人的指導,不然事情也不能如此順利。”
“你學的倒也算快,是個好事,接下來,只要把跟那些薛國細作聯系過的證據處理幹淨就行了。”
“那左将軍的事……要怎麽辦?他當時在殿上可是救了陛下的啊……”
粟罂放下茶杯,笑了笑,道:“不着急,等後面的事都做了,那自然有用到他的時候。”
說道這裏,杜之鵑準備下子的手遲疑了一下,他小聲問粟罂道:“您……為什麽要幫那些薛國餘孽來刺殺陛下呢?他們若有一天真的複了國,那我們的損失豈不是很大?”
“聽說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
粟罂執起一顆黑子,又道:“知道下棋最讓人愉快的地方是什麽嗎?那就是這局面上的棋子都能統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用這些小卒子組織一個精妙的陷阱,就能把對方慢慢逼進死局裏。命運雖然叫人琢磨不透,但下棋的人卻可以借此制造許多人的命運,這其中的快樂你可還要好好領悟啊。”
說着,落下一顆棋子,把杜之鵑剛才破開的局面又堵了回去,甚至還逼向了死地。
這時,慶熙閣的門被打開,夏拒霜走了進來。
“聽聞大人可以制造命運,不知是想制造誰的命運啊?”
他剛放下手裏的酒壺,就被粟罂拉着跌進了懷裏。
粟罂伸手撫過他豔麗的眉眼,最後停在淡色的嘴唇上蹂|躏了一會兒,待到顯出光潤的血色之後又擡起了他的下巴。
“我當然是只想制造我看中的人的命運,比如說京城第一名伎的你,芙蓉君。”
夏拒霜輕輕掙脫粟罂的禁锢,起身離開後坐在了桌子的另一邊,眨着眼睛問他道:“為什麽呀?”
“因為最近你都不開閣了,現在想與你像從前一樣在晚上同醉一場,可是比登天都難,所以幹脆不如把你買回家,一起夜夜笙歌可好?”
他聽聞噗嗤一笑,掩面道:“那大人恐怕是要失望了,我的贖身費,不僅是京城,還是天下第一貴,您要想買我,恐怕得勤奮着多幹幾年活兒了。”
“哦?是嗎?你的贖身費再貴,能貴的過鎮國将軍送的妝刀嗎?”
粟罂伸手,他的手心裏靜靜躺着一把薄銀打造的小巧妝刀,刀鞘上的花紋繁複華麗,看上去叫人甚是眼熟。
妝刀是女子間盛行的防身之物,因為大多是女性使用,所以制作的都很精巧,平時也可以作為裝飾品佩戴,這種小物一度在外國流行,榮國的女子倒是沒有特別喜愛它們,只當個新奇玩意兒看看熱鬧,倒是榮國的男子們會從對外貿易的商販那裏購買這種東西,來送給他們中意的女子做定情信物。
夏拒霜摸摸自己的腰間,不動聲色地來到粟罂面前,又笑着坐回了他的懷裏,拿過妝刀拉開刀鞘把玩,道:“那這妝刀,能比得過大人的命貴嗎?”
粟罂內心突然陰晴不定起來,一時間閣內的氣氛沉默的有些詭異。
一旁的杜之鵑見狀立馬打起了圓場:“區區一把妝刀自是比不過我家大人的命的,芙蓉君也是,我家大人開個玩笑就不要當真了,真把你買回去,莫說我嫂夫人要生氣,全京城的達官貴人們看不見你怕是也要來拆兵部尚書府了。”
夏拒霜收起妝刀站了起來,笑道:“也是,不過為了給大人賠罪,今天的酒席我請了,還請大人不要介意我剛才的玩笑,繼續賞臉來我潇湘坊,底下的小舞姬們可是都盼着您的臨幸呢。”
說完,他推開門走出了慶熙閣。
作者有話要說:
荼沉水:莫挨老子的人!(拍桌)
粟罂:我好怕怕哦(棒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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