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痕跡
次日,尼祿為了踐行“可以多陪陪你”的宣言,果然早早地就出現在他房間。像是記得兩人昨日的談話,尼祿主動将他帶離房間,換到了餐廳吃飯。
平日裏,除了定期給他送飯的雅人之外,赫爾格幾乎見不着其他人,小房間密不透光。他也不是沒試過和送飯的人套近乎,但都每個人把他當空氣,一個字不和他講。餐廳就不一樣了,這裏連着廚房,不關門的話能看見裏面的人忙忙碌碌,赫爾格眼尖地看見後廚的儲物區也有一個員工專用的電梯,只需要員工卡就能出入。
赫爾格望着別處走神,尼祿看着他。
他摸上赫爾格的胳膊,發現他臂彎的傷口已經結痂,輕輕一扣,痂塊掉落,露出了裏面新長出的嫩肉。新肉薄薄一層,好像用指甲輕輕一劃就能戳破。
尼祿感嘆:“好快。”
赫爾格只得回過頭來,正巧看見尼祿此刻的表情。
“看來這種小傷不會留下痕跡。”尼祿說。
這話乍聽好像沒什麽異常,但赫爾格心中只覺得毛骨悚然,因為尼祿的語氣,分明是在因為沒有留下痕跡而感到遺憾。
“你是不是不喜歡吃菜?”尼祿忽然又換了個話題。
赫爾格低頭戳了一片菜葉子塞到嘴裏,敷衍道:“沒有。”
“那明天吃羊排好不好。”
“好。”赫爾格沒什麽興趣。
老實講,這段時間他的夥食比過去半輩子都強,每天關在房間裏沒事做,他能夠明顯感覺出自己身體變得沉重緩慢,連精神都日益萎靡。
如果腹肌消失,身材走樣,尼祿還會像現在一樣對他的身體這麽感興趣到幾乎着迷嗎。
赫爾格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他竟然無意識間開始在意起尼祿的喜惡。
他在交易所曾經見到過,被原主人抛棄之後再次挂出轉賣的獸人——“二手”的獸人的交易價格會大打折扣,再轉手時以此類推,但這又的确是很常見的事。獸人作為寵物,保鮮期大約在半年至兩年,除了少數被扣下來做血袋藥引的重種,其他都會被賣回到市面上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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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見到了一個雌性獸人,因為反複懷孕又被迫流産而神志恍惚,整日瘋瘋癫癫的,據說已經在交易所呆了很久,已經降價了三次,卻仍一直無買主問津。
他還遇過一個雄性獸人,在絕食中倨傲地抗議——他不能理解原主人為何将他賣掉,他聲稱自己深愛着原主人,那人也愛着他。其間一定有什麽誤會,是他不小心惹主人生氣了,那人只是為了懲罰他、讓他長點教訓才把他送到這裏,很快就會接他回去。然而每到夜裏,那獸人都會在睡夢中發出聲音——他在哭。
太可笑了,赫爾格彼時想,簡直不可理喻。
如今他似乎微妙地理解了這些舊日的同族同胞——在籠子裏呆得久了,就會忘記自由的味道;生活全部重心都只圍繞着一個人,就會忘記自己是誰。
“那牛肉呢?你喜歡吃生一點的還是熟一點的。”尼祿依舊停留在這個話題,但赫爾格已經對他這種飼養寵物的游戲厭煩無比。
他猛地拍開尼祿的手:“都說了好!你愛吃什麽都行!”
尼祿的手僵在空中,被打到的地方微微泛紅,愣了半晌之後收了回來,之後一整頓飯都沉默不語。
吃完飯後,尼祿将他帶回到房間裏,門一關便走了。赫爾格心情愈發地煩躁,腦海中有兩個聲音在打架。一方說:尼祿也沒做錯什麽,比起其他人,他算是很好了。另一方說:他們都是一路貨色。
但赫爾格沒想到,幾個小時之後,他居然迎來了一位訪客。
滴滴一聲響後,門框亮起了解鎖的綠光。赫爾格看到的并不是去而複返的尼祿,而是一名棕發黑眼的雅人——這人他已經很熟悉了,平日裏送飯和打掃的都是他,惜字如金的沉默性格。只是還沒到飯點,這人來幹什麽。
随即,雅人一欠身,從背後走進來一個陌生臉孔。雖然穿着灰藍色的工作服,戴着壓低的鴨舌帽,但也難掩來人漂亮出彩的五官和秀氣流暢的臉部線條。對方朝雅人鞠了一躬,又朝赫爾格低了低頭,輕聲說:“打擾了。”
“廠家派來更換空氣過濾芯的。”雅人随口解釋道,又交待說,“動作快一點。”便關上門離去了。
很明顯,來人是一名混血,近看之下,這人簡直美得雌雄莫辯,五官既帶着智人的柔和精致,又帶着獸人的英氣和銳利。他脫下單肩包,跪在地上從裏面取出一大塊機器原件,掏出螺絲刀,開始飛快地拆卸。
“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混血開口道,“我叫羅勒,是X派來和你對接的人,暗號是747856。”
赫爾格聞言一驚,正要湊上前問個究竟,對方卻又說:“別靠近我,別盯着我看,監控能拍出來,我帶的幹擾器只能弄出雜音,如果畫面消失的話會過于可疑。”
“這裏沒有監控……”赫爾格話音未落,忽然想到——他怎麽确定這裏沒有監控的?他似乎只是從未想過這件事。
會不會其實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自以為獨自呆在這房間裏毫不設防的時候,其實有雙眼睛一直盯着他?
但羅勒卻已經站起身來,手裏握着一個方形的小黑盒子,上面閃爍着紅燈。他原地轉了一圈,說:“是真的沒有。”
“不錯,這樣更好,”羅勒道,“你最近怎麽樣?”
“呃,還行,”赫爾格不明所以,“你在空氣過濾芯的廠家工作?”
“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羅勒說,“雜種不被允許參加任何正式工作,沒人會招的。我是頂班的,假裝自己是想要混進一區,靠露臉找個願意包養我的智人,過幾年好日子。這樣做的雜種很多,過濾芯廠的領班和給你看門的雅人也沒什麽懷疑。”
“你這麽說,他們就同意讓你過來了?”赫爾格還不明白。
羅勒站定看着他:“他們從我身上又撈不到什麽油水,只要幫他們含一下,再配合地被*一頓、叫兩聲就可以了。”
赫爾格瞠目結舌,下意識想問——你經常這麽做嗎,但總算在問出口之前剎住了車。這不是再顯而易見的事了嗎,眼前這人,早已習慣、或者被迫習慣了用性去獲得任何一點點最基礎的便利。
“這個給你,”羅勒遞給他一個小瓶子,“用這個裝一些E型營養劑的原材料出來,下次見到接頭人的時候給他,下次來的不一定是我,新的暗號是695321。”
“什麽?等等,我要去哪偷這個原材料。”
“當然是從尼祿·厄爾森那裏。”羅勒說,“他是制藥廠的核心骨幹,E型營養劑仍然是他主導研發,大部分材料都在制藥廠的實驗室裏,但他自己的實驗室應該也有少量備份。”
羅勒觀察赫爾格的表情,詫異道:“你不知道?”
赫爾格搖搖頭。
“你沒見過他的實驗室?”羅勒問。
赫爾格還是搖頭。
“不應該啊,”羅勒踮起腳尖摟過赫爾格的脖子,觀察了一下,說:“角沒被再切割過。不是為了研發藥物做實驗,厄爾森花那麽多錢買一個強重種幹什麽。”
赫爾格一頭霧水。
“我要是你,會盡量恢複得慢一些。角越慢長出來,才能越晚體會到它被再一次鋸斷或者一點點锉掉的痛苦。”羅勒笑了笑,但那笑容陰森又詭異,将他漂亮的臉龐也映得邪魅。
赫爾格皺起眉——他一時間無法想象那個尼祿會做這樣的事。
不對,不過是相處了幾天罷了,加起來也沒幾十個小時,自己居然對那人産生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期待和幻想。聽說人在提心吊膽的時候,會對這時候遇見的人産生虛假的好感,難道他也不能免俗地落入了這個心理陷阱。
羅勒嗤笑了一聲:“看你的樣子,大概是沒聽過關于厄爾森的傳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