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溫泉

中央公園綠草如茵、草木蔥郁,一眼望去簡直是一副五彩斑斓的春日盛景。貝殼白的小路一塵不染,每步踏上去就會微微亮起。道路兩側簇擁着修剪成圓形的可愛花叢,花叢後頭是藤條茂盛的矮木,這個季節開着不少黃色的小花,随風快活地搖擺着。樹木中有序間隔着瘦長的銀色照明立柱,白天靠太陽能蓄電,此時只是寂靜無聲地沉睡着。

這裏和赫爾格熟悉的野外綠林還是有很大差別的,中央公園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充斥着精致的人為修建痕跡,植被高矮錯落,被設計成輪季開放,深深淺淺的綠色保證公園能夠四季常青。不管是馬賽克切面的多邊形雕塑噴泉,還是道邊的直飲水籠頭、電動秋千搖椅,全都透露着現代的雕琢痕跡。

“上學的時候,每到放假,我基本不回家,會留在學校的科研室實習。不忙的時候,會來這裏來坐着,喂鳥、爬山,以前這湖心島全是水鳥,近年來都看不見了。”尼祿說。

“生态系統又不是孤立的,不可能其他物種都漸漸滅絕,就留下幾支活着。”赫爾格說,“你是沒出城看過,城市的排污量太嚴重了,周邊所有的水源和土壤全都發酸發臭,動物成片成片地死。少有一些适應能力強的活下來,都快變異成怪獸了。”

“嗯,為了維護這片公園,每年一區都會給三區撥大量的扶持款,還有專門的蜜蜂飼養點,為了保證這些花能活能開。”尼祿随手揪下一朵,遞給赫爾格,赫爾格沒有接,尼祿用手指碾碎了。

“重污染的化工廠都集中在九區和十區,污水直接排放出城市,漸漸地,城市就被垃圾包圍了,再談治理,投入和産出根本不成正比。然後城市裏的生态系統也逐漸失衡,野生動物少得可憐。”

“你家那裏,還有野生動物嗎?”尼祿問。

“多了,”赫爾格在尼祿期待的眼神中不懷好意地說:“老鼠,蟑螂,蜘蛛,蜘蛛這麽大個頭的,趴在房頂上。還有蜥蜴,蒼蠅,哦對了,蚊子也是這麽大個的。”他一邊比劃,一邊偷偷在尼祿瘦白的胳膊上用指甲掐了一下。

尼祿面色慘白,收回胳膊抱在胸前,嘴裏念叨着:“這不行,蒼蠅,讨厭。”

兩人繼續向前走,貝殼白的小路沒入了湖水,變成了六邊形的水面踩臺,延伸至湖心的小島。島的一側是一顆巨大且茂密的柳樹,柳條随着微風輕輕撩動着水面,籠着一汪陰影。島的另一側有兩個銀白色的傘狀涼亭,琴鍵一般的光輻板呈放射狀發散開,傘柄是個充電樁。

來到這裏之後,空氣濕度顯著增加了,就算沒有下雨,皮膚的表面也濕漉漉的。湖邊的石頭上覆滿了青苔,圓潤的,毛茸茸的,綠油油的,石頭縫裏開滿了小白花。赫爾格脫下外套,解開袖口的系帶,把袖子撸到胳膊肘。

“小心滑。”尼祿話音未落,身形卻一側歪,要不是赫爾格眼明手快地拽住他胳膊,尼祿就要倒栽蔥紮進水裏了。

“還我小心呢。”赫爾格嘲笑他,“要不要我背你過去?”

不料尼祿頗為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張開雙臂說:“好啊。”

“不行,”赫爾格一秒拒絕,“你這身體就是需要鍛煉,走,加快步伐,沖向溫泉。”

湖心小島的背後的小山就是原溫泉村的舊址,一座石橋自湖島向上延伸,依附在山岩上,從半腰就被霧氣所籠罩。硫磺的味道越來越濃,尼祿不适應地咳嗽了幾聲,眼下的皮膚泛着病态的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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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赫爾格不禁擔憂,“你不會忽然死這兒吧。”

“不會。”尼祿摘下口罩,從兜裏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兩顆塞進嘴裏,就着一旁的直飲水籠頭吞了下去。他平複了一下呼吸,說:“走吧。”

赫爾格雖然沒到為智人操心的份兒上,但尼祿總歸是為了帶他放風才到室外來徒步爬山,要是身體真的出了什麽問題,他也有點過意不去。

“你說你小時候身體沒這麽差的,”赫爾格說,“發生了什麽?是你說的什麽……抗藥性?”

尼祿搖了搖頭:“不是,我很小的時候,都還沒有合成藥呢。”

“哦,”赫爾格了然地點點頭,“因為沒有合成藥,你家又買不起天然獸人的補材,所以你身體就越來越差了。”

“我明白了,”他一擊掌,“所以你才投身于生物制藥工程,為了造福全智人。”

尼祿看着他,微微一笑——他笑起來的樣子很陌生,淺色的五官柔和在薄霧裏。“上學的時候,我被綁架過一次,暴露在城外的垃圾場七天,所以落下了病根,從此身體才不好的。”

赫爾格愣了,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好奇道:“三區還有綁架這種事?這不是美好現代的智人烏托邦嗎?”

“意外事故,有實驗體出逃,順手把我給綁了。”尼祿似乎不願多說,沉默地朝前走了幾步,說:“到了。”

石泉村看起來是盡可能地保留了過去的樣貌,整片溫泉湖古典雅致,周圍的植被更加古老,山頂的樹木參天,林間幽靜,遺漏着絲絲縷縷的日光,和中央公園其他地方的科技感全然脫節開來。山腰的平地上,有上下錯落的四口小池蒸騰着熱氣,池子的周圍用河卵石砌起,又墊了一層方石板的臺階。赫爾格探手摸了摸,水是溫熱的。

“最上頭是泉眼,”尼祿說,“第一個池子的水是最熱的,越到下面越涼。”

“那這個呢?”赫爾格指着旁邊的一口圓形水池,“這個和其他池子的都不連着。”

“這是涼水,”尼祿說,“在熱的水裏泡久了之後,到涼水池浸一下,說是可以促進血液循環,會很舒服。”

“真的嗎?”赫爾格很是懷疑,“不過你不是說現在已經不允許人進去泡了。”

“你可以,”尼祿說,“今天我把這裏全包了,不會有其他人進來。”

赫爾格皺着眉扭頭看他半晌,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不可置信道:“你說……你把中央公園全包了?”

“不是,只有石泉村這一塊,也就是石橋的這一頭。”尼祿說。

赫爾格還是不太明白,又問了一遍:“這是能包下來的?”

“嗯,”尼祿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只要給錢就可以,為什麽不行?”

赫爾格瞪大了眼,只覺得匪夷所思:“不是,你包它幹嘛?有錢沒處花嗎!”

尼祿想了想,承認道:“是有點沒處花。怎麽了,你不喜歡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吧……”

“我以為你會很喜歡這裏。這裏的樹林年紀很大了,不是那種後來移栽的園林,雖然面積已經縮小了很多,但确實是原生态的。我以為,和你家鄉會很像。”

赫爾格雙手捂住臉,狠狠地搓了搓,惡聲惡氣地說:“只是推測我會喜歡這裏,你就花這麽多錢做了這些,你是傻子嗎?就算是你有錢,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是更好。”

“我喜歡你啊,”尼祿坦然道,“所以我就買下了你。”

赫爾格覺得沒法和這孩子溝通,甩了甩頭,決定不再糾結這事。

赫爾格幾步邁到了最頂端的溫泉池——獸人體溫偏高,四五十度的水溫于他而言正好,更何況是露天的環境。他兩三下脫掉衣服丢到一邊,一條腿邁進池中,然後緩緩将整個身體沉進去,舒服地嘆了口氣。天然的礦物質親切地浸潤着他的指甲和角,熱烘烘的水流打開了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溫柔地包裹着他。

尼祿随上來,把他亂扔的衣服撿起來理好抱在懷裏,然後蹲在水池邊,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盯着我幹嘛?”赫爾格嘴硬道,“你要泡嗎?和你将就一個池子,也不是完全不行。”

尼祿搖搖頭:“沒關系。”

“不是促進血液循環嗎,你也來循環循環啊,你手腳都跟冰塊兒一樣,每次睡覺貼着我都凍人。”赫爾格撲騰了兩下滑到池邊,水花飛濺到尼祿臉上,把他原本是小麥色的頭發打濕成了棕色。

尼祿想了想,站起身來,将衣服整齊地摞在一旁的長椅上,然後背對着赫爾格開始脫衣服。他先是解開外套拎着領子順到一邊,然後開始一顆一顆慢條斯理地解扣子,赫爾格看着都着急。

裏衣終于也脫了下來,一具珍珠般蒼白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但赫爾格驚訝地發現,尼祿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瘦。雖然胸膛很薄、腰也很窄,但那畢竟還是屬于一名成年男性的骨架。

尼祿彎下腰,脊柱的關節在皮膚下扭動着,他将褲子脫下來,用手肘一搭,整齊地擺放在衣服旁,鞋尖對齊放在長椅下。

“你是吸血鬼嗎?”赫爾格打趣道,“怎麽會有這麽白的人。”連體毛都是淺色的。

尼祿聞聲轉過來,正面朝着他,赫爾格忽然一愣——在尼祿身前,從左胸到右腰處,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這疤痕看來就有年頭了,但彼時傷勢之重,至今仍觸目驚心。

赫爾格腦中靈光一現,問:“這也是當時被綁架留下的嗎?”

“是,”尼祿說着已經踏入水中,小聲埋怨了一句,“好燙。”

他好像一條膽小的幼犬,一點一點地試着水溫,慢吞吞地朝水裏走。注意到赫爾格的目光,他又擡頭補充了一句:“不過已經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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