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未來

尼祿對發生的所有事一無所知,看起來心情很好,一如既往地,斷斷續續地講了不少話,問他一天過得如何,問他明天想做什麽……赫爾格都沒有認真聽。好幾次沒收到回應後,尼祿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又轉而問赫爾格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無聊了想看電影。

赫爾格搖頭:“不想看。”他遲疑了片刻,說:“我……想問你個問題。”

尼祿立刻正襟危坐:“嗯,你問。”

“你覺得未來會是什麽樣的?”赫爾格問。

“未來?”尼祿顯得有點驚訝。

“就……你不是看了很多關于歷史的記錄片嗎?過去以及過去的過去,你都了解得很透徹了,而現在就在我們眼前,那麽未來呢?”赫爾格艱難地組織着語句,“你覺得未來的世界會是什麽樣?”

尼祿聽罷微微蹙眉。

赫爾格一直瞄着他,見他這個表情便擺擺手:“算了,是我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

“可能基因的特質會逐漸退化吧,”尼祿忽然開口道,“雖然現在生育隔離得很嚴重,但是新生兒裏,特征不明顯的智人和獸人還是越來越多了,數據上呈穩步上升。也許再過幾代人,我們又全部變回雅人也說不定。”

赫爾格張大嘴:“啊?”

“更何況,就算政策如何鼓勵,但智人的生育率依舊逐年走低。”尼祿說,“當然,這只是從生物學和基因學的角度上來看。畢竟我也有想過,智人的耐藥性或許也是源于差異的縮小,正常而言,喝同族的血不可能會有什麽營養效果吧。”

赫爾格實在沒繃住:“不,正常而言沒有人需要喝血吧。”

“哈哈……”尼祿笑起來也是極為含蓄克制的,只是眼睛略彎了彎,喉嚨裏發出一些快活的氣音,“也是。”

“另一方面,地球資源和自然環境消耗殆盡的确是個大問題,以前用太空移民計劃來逃避,現在用穹頂來逃避,但是穹頂能覆蓋多少面積,有多大承載量呢?”尼祿又接着說,“你看目前十個區已經滿負荷了,就算還可以往外拓展一陣子,那更外面呢?這星球其他的面積,我們就注定要放棄了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赫爾格說,“外面垃圾的堆放量已經不是哪個個人或者一個城市就能夠處理得了的。”

“并且所有城市都在等其他城市先動手。”尼祿贊同道,“你有聽過一句話嗎?戰争既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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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格想了片刻,不太明白地問:“什麽意思?”

“這是一本很早之前的書上講的,大意是……每一個國家——現在而言,就算作是每一個獨立存在的超級城市吧,每個國家都需要發展經濟,提高經濟生産總值,科技創新的生産方式和生産力交替上升。但是,經濟一旦發展到一定地步,勢必導致人民生活基礎水平提高,醫藥延長壽命,同時教育資源也能更加廣泛分配。”

“呃,”赫爾格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看對誰而言了。”尼祿指了指自己,“對于既得利益階級來說,教育的普及也好,消費水平的提高也好,都會讓階級跨越變得更加容易,不是一件好事。”

“啊……”赫爾格似乎明白了一點,“所以雅人的學校和智人的學校才會隔絕開來,獸人和暗人就更別提了。”

“對,教授的內容和整個體系都不一樣,前五區和後五區從主營的生産內容上也能體現出來,其在産業鏈上的分配關系。”

“但是,”尼祿又說,“如果不讓教育普及,會削弱城市整體的綜合實力,那麽其他對外擴張的城市,總有一天會侵略到這個城市頭上,掠奪資源。那麽,有什麽既能大力發展經濟,又能不斷消耗生産的方式呢?”

“答案就是戰争。”尼祿說。

赫爾格愣了愣。

尼祿攤開手:“所以,戰争即和平。不論是對外的侵略戰争,但是內部的奪權戰争,說到底都是資源的再分配。”

赫爾格歪着腦袋琢磨了一下,說:“可是……按這個道理而言,就如今的狀況,反倒是清理垃圾不應該很符合這個……這個什麽消耗生産力的想法嗎?反正都有了替代獸人的藥品,與其把獸人關起來當寵物,多浪費啊,還不如給獸人和雅人清理城市周邊的工作,這種工作,大概不涉及什麽核心科技吧。”他越說思路越清晰,“而且那樣空氣和水源變好,你們也不用每天關在一個罩子下面當鹌鹑,而且城市周邊幹淨了,以後再拓展城市面積不也更方便?”

赫爾格見尼祿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汗毛倒立:“幹嘛?我說錯什麽了?”

尼祿閉了閉眼,搖頭道:“沒有,你說得很好。”

“神神叨叨的……”赫爾格小聲抱怨。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赫爾格再次開口:“所以你也不信種族平等的那一套是嗎?”

尼祿搖搖頭:“是也不是。不是說智人雅人和獸人誰就更加優越,誰能站在頂點,只不過看歷史此刻選擇了誰。”

赫爾格有點佩服地點了點頭,他之前還不曾從這個角度思考過這個問題,想不到尼祿年紀不大,對這種事卻看得很開,而且比羅勒的那一套道理感覺令人信服多了。

“怎麽了?為什麽忽然想到這個?”尼祿問。

赫爾格搖了搖頭:“只是忽然有這麽一個念頭,當最後一片雨林和沼澤消失,垃圾堆滿整片大陸之後,又将如何呢?”

“雨林……”尼祿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氣中不無遺憾:“我都還沒親眼見過呢,也不知道現在還剩下多少面積了。”

赫爾格難免嗤笑:“就你這身體素質,還沒走到雨林就累癱在地了吧。雨林裏可沒有有軌接駁車和平整的馬路,而且蚊蟲蛇蟻多得個要命,就你這白白嫩嫩的皮膚,根本受不了。”

“是呀,”尼祿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根本走不到那麽遠。”

“你……也別灰心,”赫爾格見狀不忍,“智人的科技創造力不是很強嗎,萬一你們發明出一種什麽可攜帶的空氣過濾面具,和可以續航三百……一千公裏的車,呃,最好是太陽能充電的。所以你看,你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走出穹頂。”

尼祿垂下目光,彎了彎嘴角,比起向往,更像是安撫。

“不對,是再次走出穹頂。”赫爾格說,“不過你第一次的經歷不算美好吧,畢竟是被劫持的,還受了傷。”

“其實……”尼祿的聲音低到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但赫爾格還是聽見了,“那是我人生最自由的七天。”

“其實……”赫爾格神色凝重起來,一個想法在腦中沖破迷霧、逐漸成型,“你不是被劫持的吧。”

尼祿擡眼看他:“什麽意思。”

“你不是不小心被他抓走的吧,那個獸人,你想放他走,對嗎?”赫爾格說,“你在做實習生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你們聊過天嗎?他或許給你講過自己家鄉的事?總之,看他飽受折磨,又的确已經提供不了什麽研究價值,與其被處理而白白死掉,不如放他一條生路,讓他能夠在死前回一次家。”

尼祿不做聲,定定地看着他。

“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家鄉長什麽樣呢?為什麽會唱我家鄉的歌?”赫爾格說,“你的記錄片裏根本沒有這些內容,都是那個獸人告訴你的,對嗎?”

“你被他描述的、或是那個他記憶裏美化過的家鄉感染了,你向往那個地方,你向往他口中的自由、外面的世界、家庭、朋友,這都是你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所以你想幫他。”

尼祿沉沉開口:“不是。”

赫爾格語速卻越來越快:“你不曾擁有過自由,從沒看過外面的世界,你的家人虛僞冷漠,也沒有什麽稱得上朋友的人,所以你才鬼迷心竅地,也跟着珍惜起他所珍惜的一切。”

尼祿擡高音量:“不是,別說了。”

“可是既然放他走了,你又為什麽跟着他走了七天呢?”赫爾格直起身子,一順不順地盯着他:“難不成你也想要随着他離開城市,到獸人的故鄉去嗎?又或許,你從小就被關在名為城市的牢籠裏,從未呼吸過即使是有毒但卻自由的空氣,所以有生以來第一次的,你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往一個方向不停地走……”

“我讓你別說了!”尼祿大吼出聲,他從未情緒如此激動過,甚至有些破音,怒瞪的雙眼中泛着血絲,“別說了聽不懂嗎!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你不認識他!也不要妄圖猜測我和他的過去!”

尼祿好像一條暴怒的小狼,握着雙拳聳着肩膀,胸口一起一伏,氣喘籲籲,仿佛心中有大量情緒堆積卻不知如何是好,但卻始終未用芯片制止他。

相比起來,赫爾格反而顯得很平靜,他舉起雙手:“對不起,我不說了。”

赫爾格等了好一會兒,見尼祿終于平複下來,輕聲問:“看電影嗎?你吃過飯了嗎?”

他好像一個真正的哥哥,語氣十分輕柔:“我晚飯吃得少,你餓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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