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距離

松榆大學校區西邊,有一片老舊的二層青磚小樓,由南向北,正好十座,每兩座小樓間都有磚牆圍出院子,形成一個一個獨立空間。這是松榆大學的舊家屬區,論歷史,可能要追溯到剛建國的時候,後來松榆大學修建了新的家屬區,這裏便逐漸荒廢,變成大部分家庭的倉庫。晚上十點多,燈火通明的松榆大學裏只有這一片區域處于靜谧的黑暗中,而李廣榆就在這黑暗中扶着牆,在垃圾和雜草叢生的院子裏前進。

摸到樓梯口,他走上二樓。李廣榆家的老房子在二樓的最東頭,他摸黑走到頭,突然發現前方有一個小小的光點,在自家門口微微閃爍。

他聞到了煙草的味道。那是香煙的火光,李廣榆扶了扶眼鏡,近視眼多少都有些夜盲,所以一時之間他也沒認出眼前的人,直到那小小的微光緩緩的向上移動,對方站了起來,開口道:“你回來了?”

是夏彬的聲音。李廣榆緊張起來,不自覺就向後跨了一步,擺出了随時能逃走的姿勢,同時警覺地問:“夏彬?”

夏彬并沒有沖過來,也不像往常一樣暴躁,只是站在門口,問他:“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前段時間一直沒去學院,很多事情要處理,所以忙到這會兒。”

“哦。”夏彬将煙扔到地上,用腳蹭來蹭去。“你搬來這裏,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李廣榆沉默着,沒有說話。

“身體好些了嗎?”

李廣榆還是沒有說話。

“我昨天晚上都沒回家,你也不問問我去哪裏了嗎?”

李廣榆定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沒回家。”

“是嗎。”不知為何,李廣榆覺得夏彬的聲音有些悲傷:“你不想管我了嗎?”

“……”

“以後也不準備再管我了嗎?”

李廣榆嘆了口氣,低下頭。“……我對你的教育是失敗的。我也不知道還能怎麽管你。”

夏彬笑了一聲,不說話。兩人沉默着站在黑暗中。夏彬換了個話題:“你說話不漏風了,去配牙了嗎?”

“……是的。”

談話似乎又進行不下去了,夏彬等了半天,又開口:“我交了個男朋友,試着跟他相處了幾天,現在我覺得我有些能理解你了。”

李廣榆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男朋友?”

“嗯,”夏彬很坦然,“他叫蔣餘,是個攝影師,我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他說他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就想說,幹脆就試試吧,就答應了。”

李廣榆沉默着聽完,思索良久,才道:“夏彬。事到如今,我本來再沒有什麽立場教育你,可是在這件事上,我希望你還是能慎重。同性之間的戀愛并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我相信你媽媽也不願你會走上這樣的路……”

“我不是覺得好玩。”夏彬打斷他,道:“我只是想試着去體會下你和周越的感受。”

李廣榆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停了許久才道:“……這沒什麽好體會的。”

“我就是想知道。”夏彬犟道。“我還想知道,如果我小時候那會兒病死了,你會和周越在一起嗎?”

“……我不會抛棄你媽媽的。”

“那我呢?”夏彬看着他,問:“你會抛棄我嗎?”

李廣榆偏過頭不看他:“我從沒想過要抛棄你。”

“那為什麽要搬來這裏?”

“……”

夏彬向前走了一步,李廣榆吃了一驚,立即後退了一步。夏彬見狀愣了一下,只得站在原地,道:“跟我回去吧。”

李廣榆沒有反應,夏彬哀求道:“我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

“以後真的不會了,我以後一定聽話,行不行?”

“……”

“——爸!”

李廣榆驚訝的擡起頭,看着夏彬。

六年了。除了在迫不得已的場合,這是夏彬第一次叫他爸。可是事到如今,兩人之間的裂痕,就像已經化膿腐爛的傷口,根本無法愈合。他無言搖搖頭,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邊住幾天,靜一靜。”

夏彬一動不動站着,許久,問:“你還是在恨我嗎?我知道我做了很過分的事,可是這麽多年了,你原諒了我這麽多次,這一次就不行嗎?”

“……我不會恨你的。”李廣榆安靜地說。

“我只是需要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

當晚,夏彬又去了蔣餘家。一進門,他就死死摟住蔣餘,像溺水的人抓住救生圈一般,用力的吻他。兩人在玄關站着做了一次。蔣餘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也沒有多問,任由他胡鬧。做完兩人一起去浴室洗澡,洗到一半,夏彬沉默着,又将手指伸進了蔣餘的身體。這次做得更久,做完後兩人都到了極限,蔣餘抱着夏彬坐倒在地板上,喘息着,忽然聽到了夏彬的哭聲。

仍舊像他醉酒那天,孩子般的哭聲。

蔣餘沉默着,輕輕拍夏彬的頭。夏彬哭了許久才收住聲,卻仍不肯放開蔣餘,蔣餘撫摸着他濕漉漉的頭發,道:“夏彬,有什麽事,試着說給我聽吧。”

夏彬不說話,蔣餘便繼續說:“我知道,你之所以會來找我,是你身邊發生了什麽事。講給我聽吧,我來幫你想辦法。”

夏彬還是沒說話,他伸手抹了把臉,将蔣餘狠狠地按倒在地板上,第三次進入他的身體。從花灑噴下來的水濺得蔣餘無法睜開眼睛,他呻|吟着,只能依稀感覺到,夏彬仍然在哭。這個比他小了整整十一歲的男孩子,一邊蹂躏着他的身體,一邊在他的身體上灑下淚水。蔣餘突然覺得很心疼,喉頭一哽,竟然也哭了出來。

第二天,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的蔣餘還好好的,夏彬卻感冒了,還發起了高燒。蔣餘請了假,找醫生上門給他打吊針,在家裏陪着他。夏彬躺在床上,高燒的腦袋暈乎乎的,甚至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他望着點滴瓶,傻呵呵笑了起來。

“昨天晚上還哭得可憐兮兮的,今天怎麽又這麽開心了。”蔣餘說着,将被子在他下巴下掖好,“別亂動,好好躺着。你再這樣,我會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個小瘋子。”

夏彬看他:“瘋了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怎麽會。”蔣餘俯下身,親親他的嘴唇:“不過瘋了也好,就把你關在我家裏,讓你哪裏都去不了。”

他伸手探向夏彬的額頭,試了試溫度,道:“也就奇怪了,昨晚上我也沒覺得冷啊,怎麽你就感冒了?”

夏彬沒有告訴蔣餘,感冒的真正原因是他昨天在陰冷的舊家門前,蹲了将近七個小時。他怕找到學院會惹李廣榆更不高興,便去舊家門口等待,卻忘了李廣榆是不回來吃晚飯的,結果就硬生生等到了深夜。可他不想說這些,只是若有所思的喃喃道:“高燒昏迷,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

“別瞎說。”蔣餘捏捏他的手,“很危險的。醫生給你打了吊針,你很快就會好的。”

夏彬笑笑,看着天花板。

如果李廣榆知道自己發高燒,會不會來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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