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戕

那之後夏彬還是沒能趕走蔣餘。不僅沒趕走他,而且蔣餘還成了他家裏的常客。他拿了夏彬家中的鑰匙,隔三岔五便給他帶些吃的,或是借口打掃屋子,在夏彬家待一個下午。夏彬把李廣榆的書房鎖了起來,不讓人進去,蔣餘也從來不問為什麽。他畢竟年長,心又細膩,很會照顧人,漸漸的,連夏彬自己都習慣了每天睡到大天亮,起床就有人準備早飯的日子。

兩人關系漸漸緩和,有天心情不錯,夏彬忽然想起來問蔣餘,那天為什麽要哭。蔣餘笑着瞅他:“你不知道你當時的表情,白赫沒走,不然他看了也會哭的。”

夏彬無語,蔣餘便笑着嘆氣:“哎哎,不論如何,三十歲的大男人了,居然還流眼淚。我所有丢人的地方,你看到的最多了。”

夏彬一愣:“你已經三十了?”

“是啊……”蔣餘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上次來找你的時候,很快就是我的生日了,本來想兩人一起慶祝,這才去學校找你,沒想到你說的好好的,再打電話,就要和我鬧分手。”

說道這個話題,他仍然有心情打趣:“小孩子真不好哄啊……”

夏彬不說話。

他跟蔣餘強調過很多遍,自己并不願留着他,可是蔣餘不肯走,他也無法總是那麽強硬。

只是覺得心累。以前那些不顧後果的任性,現在都好像打到了軟綿綿的棉花上,不論是對李廣榆,還是對蔣餘。

不痛不癢,空虛至極。

除了一些特殊的時候。

比如他突發奇想去上課,路過能源化工學院的大樓,然後擡起頭,看到那扇永遠不會亮燈的窗戶。

比如他選了另一個方向回家,然後看到車庫裏自家那輛許久沒有動過的車。

比如有人把李廣榆辦公室積累的信件送到他家,無意中提起李廣榆有可能會移民。

那之後所有的情緒都凝結成暴力。他會去籃球場或者網吧找茬,和高年級的人或者流氓打架,然後頂着流着血的腦袋回家,不論蔣餘在做什麽,都把他趕出家門,然後打開書房門,一個人在李廣榆的床上躺好久好久。

後來蔣餘和他自己都明白,之所以會這樣,只不過是夏彬想把他自己承受不了的,轉嫁給旁人罷了。蔣餘情願承受,夏彬也懶得再和他周旋分手的問題。兩個人的生活,居然這樣也算穩定了下來。

只是夏彬再也沒有碰過蔣餘。

只是接下來的四個月,他都沒有接到李廣榆的一個電話。

李廣榆的手機和他自己的手機他都一直帶在身上,二十四小時開機,然而李廣榆一個電話都沒有打。偶爾和外婆聯絡,會聽到李廣榆的一些消息。聽說他在那邊受到了相當高規格的待遇,聽說他在組織一個什麽實驗,聽說他參加了個什麽壇,就是沒聽說他會回來。夏彬不敢告訴外婆李廣榆根本不聯絡他,只應和着假裝自己知道,以套出更多的關于李廣榆的消息。

更多的時候,他都躲在李廣榆的書房裏發呆。李廣榆以前侍弄的那些盆景并沒有帶走,夏彬按時澆水施肥,倒也長得旺盛,只是因為長時間不修剪,枝葉四處瘋長,像極了屋裏那個人的思緒。

學校放假了,白赫他們回家了,沒人拉夏彬去打籃球打DOTA了,他的生活圈子變得更小。那天晚上,他窩在沙發裏打電動,李廣榆的手機放在茶幾上,突然響了起來。夏彬愣了一下,轉過身抓過手機,看到他等了四個月的“私人號碼”。

“喂!”夏彬慌忙接起來。

是李廣榆。

“你班主任給我發了你這學期的成績單。你是怎麽回事?”

夏彬愣住了,沒想到李廣榆居然會知道自己的成績。這學期他放任自己自暴自棄,幾乎挂掉了所有的課,甚至包括白赫辛辛苦苦幫他寫了實習報告的金工課。據說金工那老頭還特地跑去他們學院辦公室告狀。班主任煩惱至極,發動班長、學習委員和他們寝室的人來和他交流,夏彬連見都懶怠去見,只有白赫的電話因為太煩了,才會偶爾接一次。沒想到班主任竟然比他還要強一點,還能聯系到李廣榆,不知道是否可以和班主任交換條件,以此拿到李廣榆的聯系方式……

他正在心念百轉之際,李廣榆繼續道:“幫你進松大已經是我最後能做的事了,不要再指望我會給你去想辦法拿到學位證。如果你真的這麽自甘堕落,那麽你現在就可以辍學,然後去找個工作,只要你覺得你對得起你媽媽,也能夠面對你的外公外婆、所有的親戚就行。”

而夏彬關心的卻并不是這些:“班主任為什麽聯系到你?”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夏彬只好換個問題:“你……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還沒想過要回來。”

“……”

“你還是先搞好你的成績再說吧。開學後會有補考,這個暑假不要太放松,好好學習。”

“如果我補考通過了,你會回來嗎?”

“不要再糾纏我回不回來的問題。該回來的時候我會回來的。”

“什麽時候才是該回來的時候?”

“我還沒有想過,你也不用想了。好好學習。”

好久沒聽李廣榆的聲音,夏彬從未發覺他說話竟然可以是這樣一副冷冰冰的腔調。他一時郁結,憋了四個月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電話已經毫無征兆地挂掉了。夏彬捏着手機呆坐了很長時間,蔣餘下班回來,看到的他仍然是同一個姿勢。

“夏彬?在打電話?”

夏彬這才放下手機,面朝裏倒進沙發。蔣餘走到他身邊坐下,輕輕拍他的肩:“現在想吃飯嗎?我買了你最喜歡的蒜蓉油麥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

“心情又不好了?”

夏彬不說話,蔣餘便繼續自己說道:“那我先把東西都放到廚房,你想吃的時候說話,我給你翻炒一下。”

說着他便提着東西進了廚房。他在廚房收拾東西,夏彬又躺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走到門口換鞋。蔣餘看見了,不放心地跟出來,問:“你要去哪兒?”

夏彬不理他,蔣餘便跟着他出了門。他走得很快,蔣餘在後面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好不容易追上他,連忙拉他的胳膊,“你怎麽了?”

夏彬甩開他:“不要在這種地方跟我拉拉扯扯。”

“那你冷靜一下,先和我回家,然後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和你一起想辦法,怎麽樣?”

每次夏彬莫名其妙發怒,蔣餘總是這樣不厭其煩地勸說。然而這次不同以往,夏彬煩躁地原地走了兩個來回,見實在甩不開他,幹脆轉頭就跑。蔣餘邊喊他的名字邊追,然而他個頭高腿長,身體素質也好,跑起來很快,沒多久便把蔣餘甩開了很遠。

他跑過松大空蕩蕩的校門,跑過小吃街,一路跑到了環城路邊,跑得氣喘籲籲。環城路不允許行人穿行,每個十字路口都建有地下通道。而夏彬緩了緩勁,便無視路邊的“禁止穿行”的警示牌,直接翻過欄杆,穿過輔路。主路上的車流看到有人橫穿馬路,都開始摁喇叭。夏彬深吸了一口氣,咬咬牙,在響成一片的喇叭聲中沖了過去。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厲聲鳴笛,和着剎車的尖銳聲響,十分刺耳,相比之下車前蓋撞到自己的聲音十分沉悶,他好像聽見蔣餘在很遠的地方嘶喊,但還沒來得及分辨方向,便瞬間沒了知覺,眼看着天地沉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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