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芝加哥
“夏彬,我覺得你最近很不對勁。”
上課的間歇,白赫一邊用吸管吸着豆漿,一邊道。夏彬不太喜歡豆漿的味道,皺着眉頭看他:“怎麽了?”
“你的眼裏有殺氣。”
“殺氣?”夏彬差點笑出來,“為什麽?就因為我剛才上課的時候和老師争那個題的答案?”
“說真的,你的眼神會吓着老師的。我感覺她今晚都要做噩夢了。”白赫一口氣喝完一杯豆漿,把空杯子塞進桌鬥,“另外,你會和老師争論一道題,我感覺這件事本身就很恐怖了。這兩年大家都在說世界末日的事,你該不會想在最後的日子裏進行一場終極的忏悔吧?就算你現在認真學習,也彌補不了以前的懶惰,升不了極樂世界的,孩子,信主才是唯一的王道。”
“……你一天怎麽能有這麽多胡話呢?”
“我只是覺得莫名其妙啊!”白赫擺出一副戲劇性的誇張表情,慷慨激昂:“是,老師那個答案是不靠譜,可是你拿的算法是我算出來的啊夏彬同學!你怎麽就那麽理直氣壯的沖上去和老師理論去了呢?”
夏彬幾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鄙視的表情:“原來是因為這個。你嫌我搶你風頭。”
“不不不不不,根本不是這麽回事,你怎麽這麽不了解我呢?”白赫使勁搖手,仍然不依不饒:“我的意思是你也不想想,咱們老師雖然也三十出頭了,可也還算年輕,本質上還是個妹子。妹子是用來幹嘛的,是用來呵護的,你怎麽能跟她大眼瞪小眼呢?”
夏彬不由笑出來,也學白赫的樣子,擠出一個陰險的表情:“行,什麽也不用說了。我也不和你辯論這個,我辯不過你。我只把你剛才這個原話告訴李憐,告訴她你成天是怎麽當護花使者的,讓她評評理好了。”
李憐是白赫這個學期才交的女朋友,一聽夏彬把她搬出來,白赫立即換了一副嘴臉,嚴肅道:“哪兒的話,其他妹子都是浮雲,浮雲有木有!行,咱不說這些了。夏彬,你是準備出國嗎?”
沒想到白赫會突然轉換話題,夏彬愣住了。好半天,反問:“……你怎麽知道的?”
白赫靠着後面的桌子,将兩手抱到腦後:“其實我早就有這種感覺了。你最近看的那些書,基本關鍵字都是簽證啊,出國啊,芝加哥啊,口語啊,不是出國是去幹什麽?”
“……”
“你是去找你爸吧?”
夏彬低頭。“……嗯。”
“去念書?還是只是去看看?”
“一起過個年……僅此而已。”
白赫點點頭,邊點頭邊擡頭看黑板。
“夏彬,說實話,你的性格,你的脾氣,在咱整個學院,甚至整個同年級的男生裏,那都是出了名的。我知道你把我當哥們兒,這些話我才說,換做別人,我估計說不出兩句你就要掄拳頭了。”
他轉頭看着夏彬:“你——你太依賴你爸了。”
夏彬覺得自己的身體幾乎是不受控制地一抖,他不敢看白赫,只低着頭,許久,才問:“……很明顯嗎?”
“說不上很明顯吧。畢竟放眼望去,這麽多同學,也只有我跟你走得近。”
“這樣啊。”
“你看看你這一年來的情緒波動,跟玩過山車似的。上半年無限翹課,翹到大家都快忘了你這個人了,暑假車禍,車禍了反而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我都懷疑你腦袋是不是撞壞了,等見到你爸,這才明了了。夏彬,我知道在你心中,你爸既是爸也是媽,是最重要的親人。我雙親俱在,你這種心情我不能說理解,但是大體也明白。可是你要知道,依賴,有時候也是一種壓力。如果你只把你爸當作你生命中的唯一,一旦發生什麽事,你……”
白赫難得的開始斟酌詞彙,好半天,才道:“……你絕對會崩潰的。”
結婚。
移民。
和周越在一起。
白赫說得沒錯。未來的李廣榆有很多種選擇,每一種,都會讓他瘋狂。當然他知道白赫指的絕對不是這些,可是他只想到這些,而且只要想想,就覺得呼吸困難。他用手肘支着桌子,胡亂翻翻桌上的書。白赫繼續道:“你別說我多管閑事,我看得出來,你爸也在疏遠你。夏彬,咱們都是過年整二十歲的人了,成年都好幾年了,過分依賴父母絕對不是正常行為。你爸出國,放你一個人生活個一年半載,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你好。你追到國外去,我想也不是他的本意。”
“……你說對了一大半。”
“啊?是嗎?哪裏不對?”
“……沒什麽。”夏彬搖搖頭,用雙手使勁搓臉,長出一口氣,然後道:“白赫,下面的課我不想上了。陪我去打會兒籃球吧。”
白赫無奈地笑:“唉,正因為跟着你混,我才成不了老師們眼中的紅人啊。”
“白赫。”夏彬把書往桌子裏一塞,站起來,低頭看着身邊的好友。“能認識你做哥們,我很幸運。”
白赫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說。你這一句話,比獎學金值錢多了。”
沒錯,白赫說對了一大半。從小的時候起,他就是這樣,把李廣榆當作他的唯一。不是唯一的父親,唯一的母親,唯一的親人。
是唯一的唯一。
那不是僅僅一句“為了你好”就能分割出去的部分。
人要改變,何其困難。
放假後一個星期,簽證終于辦好了。瘦小個見夏彬的時候十分亢奮,仿佛拿着的不是夏彬的簽證,而且一沓厚厚的軟妹幣。夏彬火速去訂了機票,換好美元,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行李,踏上了去芝加哥的旅程。
他知道自己太固執,可是要他離開李廣榆,他絕對不肯,也做不到。那就如同要将他的心割出來,然後一片一片,一點一點,切碎成粉末一樣,痛得生不如死。是的,也許這麽說太嚴重了,因為歸根結底,誰也不會因為分開就死去。可是他害怕,怕到渾身顫抖。
夏彬沒怎麽坐過飛機,國際航班坐這麽長時間更是十分不習慣,轟鳴聲震得耳膜非常不舒服,根本睡不着,只能抱着毛毯,睜着眼睛坐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飛機在芝加哥奧黑爾國際機場着陸。辦好入關手續,取了行李,站在機場大廳,夏彬終于有點愣住了。
原本想自己也算認識不少英語單詞,平時身邊好多交通标識也都是雙語的,可真正把他丢在一個只有字母的世界裏,一下子所有的單詞都變成陌生人了。好不容易找到坐計程車的地方,用他蹩腳的Chinglish告訴司機目的地。計程車開出機場,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他,笑:“第一次來芝加哥,先生?”
夏彬不是很能聽懂,只用敵視的眼神等着那個白種人。好在美國的哥職業素養不錯,并不計較,只一笑而過。
車子一直開到李廣榆所在的那個學院的樓下。夏彬付了錢下車,擡頭将這座優雅的建築打量了許久,才走過去。
他繞着樓走了一圈,然後挑了一張角落的長椅,坐了下來,拿出在機場買的快餐,填飽肚子,等待時機。
快中午的時候,他終于等到了李廣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