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他便發現了身後的兩個男人,暗暗留心之下,發現這兩人從登月樓一直跟随,他有些不安,便低聲對宮夫人道:“夫人,身後有兩個男人一直跟着我們。”
宮夫人扭頭看去。
果然有兩個高挑的男子,那挺拔的身形,一看便是青年。上元節人約黃昏後也是常情,宮夫人笑了笑,不以為意。但宮福貴不斷警示,宮夫人也就上了心,長安街是京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絕不敢有人滋事,出了長安街可就未必,這幾年還聽說有栗特人專在上元節擄走婦女賣往西域。
眼看長安街就要走到頭,宮夫人不敢再去別的地方,便對女兒道:“我們回去吧。”
雖然出行帶了三個丫鬟和五個仆人,平安橋上還有四個轎夫,但終歸是要安全第一。
兩人一見她們轉身,便裝作看路邊的花燈。
宮卿心裏頗有些懊惱,難得一年一次帶着面具,玩得這麽盡興,平白無故就被這兩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攪了局。
走過他們身邊,宮卿故意道:“那個帶辟邪面具的,身上好大一股味道。”
獨孤铎尚未反應過來,岳磊已經忍不住對着獨孤铎噗的一聲。獨孤铎這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自己,心說自己出門前明明蘭湯沐浴過,怎麽會臭?
宮夫人問:“那個?”
“諾。”宮卿随手往前一指,帶辟邪面具大街上到處都是,圖個吸財辟邪的好意頭。
兩人一路尾随,獨孤铎鐵了心想要看看那女子是誰家的女兒,決定一路跟到家。
宮夫人暗暗心焦,走到登月樓,她靈機一動,轉身進了登月樓。
宮福貴低問:“夫人不回去了麽?”
宮夫人低聲道:“你在樓下候着,我和小姐從後門出去,等會兒你們再來。”
宮福貴明白過來,便帶着四個下人坐在一樓大堂給夫人打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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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夫人帶着宮卿和三個侍女上了二樓的雅間。
獨孤铎正欲跟上樓,岳磊拉住了他,“你別跟的那麽明顯好不好,我估計那姑娘已經發覺了,所以方才故意說你臭。”
獨孤铎扭臉呸了他一口:“你小子才臭呢。”
宮夫人上了二樓,徑直帶着女兒從雅間拐角的另一條樓梯,蹬蹬下了樓,越過登月樓的
後廚房和小庭院,從後門出去。
後門對着護城街,走到盡頭往東一拐,再走百十步便是停放着宮府轎子的平安橋。
和人流熙攘摩肩擦踵的平安街一比,護城街就成了偏僻小道。
從人聲鼎沸的繁華中驟然邁入這安靜寧谧的巷子,宮卿頓時心裏一空。擡頭看去,清靜的夜空挂着一輪圓月,明輝清亮,鋪在青磚地上,頗有幾分夜色撩人的意境。
宮夫人為自己這一招金蟬脫殼之計暗暗得意,還未來得及炫耀,忽然身後噗通一聲。
宮卿一回頭,只見丫鬟雲裳已經躺倒在地,身後居然站着三個高大的男人。
她心裏一驚,剛要呼救,眼前呼地一下晃過來一塊黑布。一股奇怪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瞬間她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4 黃雀在後
三個彪形大漢,為首之人,身形高大魁偉,帶着一張燭龍面具。
“庫迪,把面具摘下來看看。”
一個男人蹲下身子,去揭開五人臉上的面具。另一個人,提着一盞風燈照着。
宮夫人禦夫有術,府裏的丫鬟都買那最最普通尋常的模樣,以免吸引宮錦瀾的注意。是以,雲裳雲葉和雲卉的面具一一揭開,名叫庫迪的男人忍不住大大失望。明明看背影都是窈窕姑娘,這臉蛋也太寒酸了些。
揭開宮夫人的面具他更加失望,“這個倒是美貌,可惜年歲大了。”
緊接着,他揭開了宮卿面上的出水芙蓉。
他呼吸一窒,剎那的靜默之後,狂喜道:“老大,竟是個絕世美人。”
男子俯身看了一眼,道:“帶走。”
立刻有一名男子俯身背起宮卿,庫迪拿過一條披風,從頭蓋住宮卿。
三人鬼魅一般消失在登月樓後門附近的一個小院子中,不多時,一臉獨輪手推車推了出來。
宮夫人被人晃醒,短暫的迷瞪之後,一看是宮福貴,再一看自己竟然是躺在大街之上,雲葉雲卉雲裳都在,獨獨不見女兒宮卿,當即便哭出聲來:“速帶人去找小姐,小姐被人擄走了。”
宮福貴一臉急汗,忙不疊的吩咐身邊的下人,“留根你速回府裏叫人過來,九林你們三個,分頭去找小姐,快去。”
宮夫人急的險些昏過去。她只有這麽一個女兒,視為命根掌珠,若有出了事,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獨孤铎本來在一樓守着,後來見宮福貴也帶人上了二樓,便緊跟着過來,一路跟到後門,沒想到竟然碰上這個場面。
宮夫人去了面具,獨孤铎一眼認出這是宮錦瀾的夫人,當即上前施了一禮,“宮夫人,出了什麽事?”
宮夫人一看眼前正是方才跟着自己的那兩個男子,當即又急又氣,喝道:“你們是何人?”
獨孤铎趕緊摘下面具,“在下獨孤铎,這位是禁軍左衛将軍岳磊。”
宮夫人見過獨孤铎幾次,認出是他,當即哭道:“我女兒被人擄走了,請兩位趕緊幫忙去尋,妾身不甚感激。”
岳磊道:“夫人莫急,在下這就去安排人過來。”說話間,只見他身影一閃,躍上了對面的牆頭,幾個起伏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宮夫人目
瞪口呆,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飛檐走壁。
岳磊當即調來長安街上的數百名宿衛搜尋護城街,布置完畢便然後騎馬趕往城防署,通知四門嚴查出城之人。他最擔心的就是劫匪連夜帶人出城。
趕到城防署,岳磊掏出腰牌說明來意。
值夜的張郎将道:“岳将軍,卑職半個時辰前突然接到夜禁令,眼下,四門已關。”
岳磊一怔,上元節素來不禁夜,今日怎麽突然改了規矩,而且他身為左衛将軍,居然不知曉。不過既然夜禁,那麽宮卿一定還在城中,這就好找的多了。
出了城防署,他趨馬直奔秘司營。這支暗衛是太子親自組建而成,掌管秘司營的中郎将霍顯與他素有交情,若是請他幫忙,将會更快地找到宮卿。
等他匆匆趕往秘司營,值守校尉卻說,霍大人不在。
岳磊掉頭趕回護城街,一路上縱馬狂奔,心裏如同提着一根線。和她不過是一眼之緣,但不知為何,他居然覺得心裏有異樣的感覺,不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此刻,玄武門前,一輛手推車被城門兵士攔住。
“夜禁,任何人不得出城。”
推車男子掏出一串錢陪着笑,還未開口說出已經想好的理由,那兵士冷着臉将手裏的長矛往地上重重一頓,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推車男子讪讪收起錢,只好推着獨輪車轉回去。
離開城門,庫迪低聲道:“呼枭老大,今夜怎麽突然夜禁了?”
呼枭沉聲道:“先回去,明早再說。”
宮卿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高鼻深目的面孔。棕色眼珠,輪廓分明。宮卿立刻想起了向大柱,轉而想起了曾聽到的栗特人在上元節擄走少女賣到西域的傳聞,頓時心就沉了下去。
庫迪笑嘻嘻道:“來,美人喝點水。”
宮卿口渴之極,嗓子裏像是塞了一團燒焦的棉花,可是眼前這人一看就不懷好意,也不知道這水裏到底有什麽,她自然不肯喝。
庫迪見她不喝,便捏起她的下巴,宮卿立刻扭頭避開,水從她的下颌流了下去,濕了她胸前的衣衫。
“不識好人心。中了迷魂香,嗓子難受,大爺讓你喝水潤潤喉嚨。”庫迪哼了一聲,擡手在她胸前一抹,結結實實地摸了一把她的胸脯。
生平第一次被人非禮,驚吓過度的宮卿忘了喊
叫,只是一雙眼眸瞪得極大。
那種豐腴飽滿的感覺讓庫迪心神一蕩,他色迷迷地看着她,“美人,你要是不老實,一會兒大爺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宮卿忙道:“你若是想要錢,多少錢我家人都肯出的。”
“大爺我想要人財兩得。”庫迪嘿嘿淫笑着來解她的領扣。
宮卿忙不疊躲避,可惜手腳被捆,根本無法躲避開他的一雙大手。眼看那一張充滿了淫欲的臉湊到眼前,她又絕望又害怕,心裏已經飛流直下三千尺,做了最壞的打算。
“漢人的衣服就是麻煩。”
衣衫領口是用一排珍珠做成的扣子,庫迪解了兩顆嫌麻煩,用力一拉,将她的衣領撕開了,領口上綴着的珍珠簌簌滾到了地上。
庫迪直勾勾地盯着她高挺的胸脯,眼中充滿的赤裸裸的欲望和貪婪。
宮卿舉起手擋在胸前,急道:“你放了我,我會讓家人給你無數銀兩,你想去買多少美人都行。”
“美人,見了你,老子錢都不想要了。”庫迪耐不住身下的燥熱,伸手抱住宮卿,湊上來便要親她。
宮卿拼命躲開他的親吻,從他嘴裏散發出那股惡心的味道讓她絕望的快要死去。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喝道:“住手。”
宮卿如在懸崖邊停住。屋子裏走進來一個高大魁偉的男子,眉目深邃。
庫迪讪讪地放手,笑道:“老大,既然出不了城,不如咱們享用一下這個美人,把她放了算了。明日出城盤查,萬一帶不出去,反倒連累我們。”
呼枭哼道:“你怎知帶不出去?這樣的貨色,賣給高昌王,至少是萬金。”
萬金!庫迪眼神一亮。
“衣衫怎麽都濕了?”
“剛才喂水,她不肯喝。”
呼枭冷冷一笑:“不喝,就渴着她。去把火鉗拿來。”
庫迪立刻拿了火鉗。呼枭将火鉗扔在炭火盆中,冷冷地打量着宮卿的臉。
燒火鉗做什麽,給自己上刑?宮卿心裏很怕,但轉念一想,他們擄了自己既然為了賣錢,必然不會毀了自己的容貌或是傷害自己的身體,于是又稍稍心定。
火鉗燒紅了之後,呼枭提起來,走到宮卿面前。
宮卿雖然已經料定他不會傷害自己,但看着那通紅的鐵鉗,依舊心跳如雷,懼意暗生。
“把她頭發解開。”
庫迪明白過來,當即笑道:“老大真是聰明,将她頭發燒卷,明日再在臉上弄些花樣,守城門的只當她是我們栗特女人,一定放行。”
宮卿暗自松了口氣,原來他拿那火鉗是要給自己卷發。
庫迪解開她的發髻,贊道:“啧啧,這美人的頭發,真是滑不留手,”說着,又順勢在宮卿的臉上摸了一把。
宮卿氣極,卻也知曉現在唯有裝成溫順聽話的模樣,才能找到機會脫身。
長及腰間的頭發披散開來,越發顯得她容顏嬌豔奪目,楚楚動人。
庫迪咽着口水:“老大,這樣的美人若是睡上一晚,死也值了。”
呼枭冷冷道:“有了錢,你可以每夜都都睡不同的美人。”
庫迪嘿嘿點頭,“老大說的是。”
正在這時,突然門外噗通一聲。
呼枭當即轉身,喊道:“兀木。”
外頭悄無聲息。
庫迪立刻站起身來,“老大,我出去看看。”
呼枭手握着火鉗,疾步走到門邊,猛地一開門,只見放風的兀木躺在地上。
一道冷光撲面而來,他急忙揮起火鉗去擋。
宮卿在屋子裏只聽見外面有兵器交擊之聲,不多時有人低聲哼吟,再過片刻,外面悄無聲息,只聽有人低聲道:“先捆了,鎖起來。”
聽話音不是呼枭和庫迪,那麽一定是呼枭和庫迪被人擒住了。
她心裏暗暗高興,希望是母親找了人來救她,但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偌大的京城,暗夜之中,怎麽能這麽快就找到她?
房門處燈光一閃,走進來一個人。
他帶着一張辟邪面具。
帝都男子愛美,喜穿绫羅綢緞,這男子卻一襲布衣,但他身材氣質極好,雖蒙着面具,卻擋不住身上那股青衫磊落的男子氣概。
看着這張面具和衣衫,宮卿驀然想起挽霞樓前的那一道目光,心裏莫名認定,他就是那個看自己猜謎的男子。
他走到宮卿面前,蹲下身子來解她手上的繩索。
宮卿忙道:“多謝壯士相救。”
面具後的眼眸彎了起來,第一回有人叫他壯士,有意思。
“你怎麽知道我是來救你的?”他刻意壓低了聲線,把聲音變粗。
難道不是麽
?宮卿微微一怔,看着面具後的那雙眼。
他避開了她的凝睇,繩索解開一半便停住了,轉而挑起她臉頰邊的一縷長發,繞在指尖。
她發現他手腕內側有一道新鮮的燙傷,想必是被呼枭的火鉗所傷。
他輕聲一笑:“姑娘沒聽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5 虎口脫險
黃雀?宮卿一怔,心裏打鼓,嘴上卻十分肯定地說道:“壯士不是黃雀,是英雄。”
“姑娘這麽相信我”
“請壯士放了妾,妾當重金酬謝壯士。”
他笑:“我不缺錢。”
不要錢,那你要什麽?宮卿心裏愈加緊張,态度卻愈加陳懇,“壯士只管開口,妾辦得到的一定傾力而為,只要壯士放了妾歸家。”
他将手指上的發絲又饒了一圈,“那要你以身相許,也能麽?”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宮卿心砰砰跳起來,一時無言以對。
“戲文裏都演着,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莫非都是騙人的麽?”他故意說得惆悵,将她一縷青絲在指尖繞來繞去,萬般纏綿,不舍松開。
宮卿被他亦正亦邪的風格搞得十分緊張。如此看來,這位是黃雀的可能性也很大啊。佛祖保佑,他是個好人吧。
他終于放下她的青絲,解開了她手上的繩索,然後又去解她腳上的繩索。
宮卿得了自由,想起身道謝。
藥力尚未散盡,她又被捆了許久,站起身時身子一晃,居然直直地就往他身上撲去。
他一伸手扶住她,順勢将她接在懷中,低笑:“姑娘領口開了。”
一頭撲到他懷裏,她本就羞澀難當,再低頭一看,瞬間面紅過耳。方才被庫迪撕開的衣領,這麽一彎腰低頭,內裏的抹胸若隐若現。
她把手緊緊地捂在心口之上,并不全是因為要掩住衣領,而是心跳的快要蹦出胸口。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一個男子這樣摟在懷中。他身上有一股陌生而好聞的氣息,清新中帶着微微的甘冽,像是一種讓人微醺的酒。
他伸腿勾過來一把椅子,扶她坐下,然後蹲下身子,手就放在了她的小腿上。
宮卿又驚慌起來,渾身緊張。
他笑了笑,在她足三裏等穴位按壓揉捏了幾下,接着又揉了揉她的腳踝。立刻,她的雙腿便覺得氣血通暢了許多。
“多謝壯士。”雖是隔着衣衫,但被一個男人這樣觸碰,已經遠遠地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但人家一番好意,并非非禮,她也不好生硬地拒絕,于是便想抽出腳踝,不讓他繼續按摩。
他放開了她的腳踝,卻轉而握住了她的纖足,她更覺羞赧驚悚,這是禁區啊壯士,你又不是妾的夫君,怎麽能這樣。于是,忙不疊地往外抽。
他牢牢握住她的纖足,“姑娘不必羞赧,把我當成行醫堂的大夫就好。”
隔着棉襪,他用手指按壓她足底的幾個穴位,一開始根本感覺不到痛,只是麻木,後來麻木之感退去,感覺到了輕微的痛楚。
“多謝。”她紅着臉将腳從他手中拿出來。從未有人這樣觸碰過她的足心,讓她想起了被捧于掌心的趙飛燕。而此生此世,她所求的不過是一人捧她于掌心,給她一世嬌寵與安穩。一股從未感覺到的情愫幽然而生,如一只怯怯的小兔,在心裏歡快地跳脫着。
“姑娘想要怎麽謝呢?”他微微仰着頭看着她,辟邪面具後是一雙彎起的眼眸。
“敢問壯士大名,翌日妾當帶重金登門拜謝。”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枚珍珠,笑道:“送錢多庸俗,不如送一段風流佳話,姑娘以為如何?”
宮卿羞窘低頭,裝作沒聽懂。
他嘆了口氣,似是無限失落惆悵,幽幽道:“既然不肯,那,翌日見到這枚珍珠,姑娘再好生謝謝我,如何?”
那枚珍珠是她領口上的,他拿在指尖輕輕摩挲,亦仿佛在觸摸着她的肌膚一般。
她後脊莫名生了一股奇異的電流,一直竄到了頭頂,眼前的一切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霧,昏昏的一抹月色中,這個人的手腕上烙了一道傷痕,而她心裏,也仿佛被某種東西悄然烙了一個印。
只是片刻的靜默,他轉身便出了屋子。
宮卿起身跟出了房門,才發覺院子裏還站着一個身形高挺的男子,亦蒙着一張面具。
兩人身影一閃,消失在院門外。
宮卿正欲跟出去,突然聽見了院牆外有聲響。她心裏又緊張起來。
一隊人舉着火把疾步而來,火光映着他們禁軍的服飾,宮卿終于放下了懸着的心。
一個眉目俊朗,英氣勃勃的青年,闊步進了庭院,卻反手将院門一關,走了過來。
宮卿一見他關門,心又提了起來,因為他雖然和禁軍同來,卻穿着一身便服。
他雙目炯炯地看着她:“姑娘可是宮小姐?”
宮卿點了點頭,“郎君是?”
他含笑抱拳:“禁軍左衛将軍岳磊。”
聽見他的名號,宮卿終于放心地露出一絲笑靥。
只是一個輕若雲煙的笑,
便讓人無法自持。剎那間,岳磊只覺得心裏赫然一聲,仿佛凍冰乍破,春潮奔湧。她站在火光之中,如同一只涅槃的鳳凰,長發飄逸,紅裙飛揚,豔光四射讓人不可逼視。
唯有這樣的一張絕世容顏才可以般配那樣的一雙眼眸,他暗嘆上天的眷顧和垂愛。縱然滿腹詩詞,仍舊不能形容她美貌。
“姑娘請帶上面具,外面人多。”
岳磊遞上一張旱魃面具,宮卿這才明白他為何關上院門。被人所虜,事關名節。他不欲外面的人知曉她的身份,看見她的容貌。這份體貼細心,讓宮卿心裏漾起一陣感動。
“多謝将軍。”
岳磊這才打開院門,将禁軍宿衛叫進了院子。
很快,柴房裏被捆着的三個栗特人,被宿衛扔到了岳磊的面前。
“送到府尹那裏嚴審。”
看着被捆綁的嚴嚴實實的三人,宮卿暗暗奇怪,方才那兩個人抓住他們,為何見了岳磊前來卻離開?
岳磊心裏也在納悶,方才秘司營送來一條消息,讓他帶人來到這條巷子的院落。送信的人是誰?捉住栗特人的又是誰?秘司營素來行事機密,直屬東宮,左衛也無權過問,這個疑惑只能放在心裏了。
走出院門,岳磊牽過一匹馬,輕聲問:“小姐會騎馬麽?”
宮卿道:“不會。”
“小姐坐在上面,我牽着缰繩,不會有危險,這馬很溫順。”
“多謝将軍。”
宮卿提起裙裾,一腳登上馬镫,可惜身子依舊綿軟,試了兩次都沒跨上馬去。她羞臊不已。
正這時,一只有力的手掌托起了她的纖足,用力一送,她便已坐在馬鞍上。
她柔聲道了謝。
岳磊回了聲不謝,夜晚料峭風寒,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暖。
岳磊并未叫手下跟随,只身送宮卿回去,以免手下知曉她的身份。宮卿對他的好感油然而生,心想怪不得他年紀輕輕便官至左衛将軍,做事當真是思慮周全,滴水不漏。
宮錦瀾今夜本和同僚有聚會,此刻已經急匆匆趕回到家中。獨孤铎送宮夫人回府之後也未離開,在此等候岳磊的消息。
宮夫人趴在宮錦瀾的懷裏哭得昏天地黑,突然聽見一聲“小姐回來了”。她還以為做夢,擡頭一看,果然是女兒走了進來,立刻扔開宮錦瀾撲過去抱住女兒,“卿兒你沒事吧?”
“母親我沒事。”宮卿已經挽好了頭
發,因為在馬上吹了夜風,臉頰紅紅紛紛,看上去氣色很好,完全不像是被人擄走的模樣。
宮夫人見女兒捂着領口,便問,“你這兒怎麽了?”
“嗓子有些疼。”宮卿不便說自己的衣領被人撕了,手掌一直按在領口。
獨孤铎直直地看着宮卿,已經錯不開眼。他前些年住在湖州,去年襲爵之後才長居京城。雖然聽過宮家小姐就是傳說中的京城第一美人,他已經做足了心裏準備來驚豔,但再足的心裏準備都擋不住這活色生香的親眼所見。
岳磊掐了他一把,他這才回過神來,上前道:“宮小姐沒事就好。”
宮夫人并不知道第一個解救宮卿的人是那帶着辟邪面具的男子,只當是岳磊前去搭救的女兒,對着岳磊連聲道謝。
宮錦瀾也躬身謝道:“今夜真是多謝岳将軍。”
岳磊有些腼腆,“宮尚書客氣,護衛京畿安全本就是禁軍十六衛的職責所在。”
宮錦瀾又對着獨孤铎施禮:“今夜多謝侯爺幫忙,小女方能安然無恙。明日宮某當登門拜謝。”
宮夫人卻沒好氣道:“今日若不是被侯爺一路尾随,也不至于有這般驚吓波折,此事若是傳出去,對卿兒名聲有損,還望侯爺保密。”
獨孤铎讪讪道:“這個自然,我們斷不會說出去的。”
“那侯爺請回吧。”宮夫人心裏對獨孤铎十分氣惱,心裏若不是念着他是未來的侄女婿,只想翻臉。
獨孤铎只好讪讪地告辭。
他心裏異常後悔,當時應該和岳磊一起去尋找宮卿,這英雄救美的功勞也就有他一份。
此刻已是午夜時分,游人稀少了許多。一輪滿月高懸頭頂,清輝如霧。
獨孤铎癡癡嘆了句:“真美,名不虛傳。”
岳磊見狀猜出幾分他的心思,頓了頓道:“她被稱為京城第一美人,如今還未定親,據說只等着明年參選太子妃。”
獨孤铎怔了怔,大言不慚道:“本侯爺也是一表人才,文韬武略。身家地位也不必東宮差很多嘛。”
身家地位再高,能和東宮争麽?就算那是你親表哥。岳磊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宮夫人待衆人走了,這才低聲詢問女兒:“他們可曾對你......”
“沒有。”宮卿自然知道母親想問的是什
麽,為了怕她擔心,提也沒提庫迪非禮她之事。
宮夫人長舒一口氣,對宮錦瀾道:“今夜真是多虧了岳将軍,要好生謝謝他。”
宮錦瀾道:“那明日下朝,我請他來家中吃飯,你再準備一份禮物。”
宮夫人連忙稱好。
宮卿回到後宅,丫鬟早已準備好了蘭湯讓她沐浴滌塵。
脫下衣服,看着那衣領口上僅存的一顆珍珠,她想起了那人。
他說,見到這顆珍珠的時候,讓她好生地謝謝他。
泡在水中的一雙纖足,白皙秀巧,那種被他握在掌心的感覺,依稀還在。
他會不會拿着那枚珍珠來找她呢
她忽然間覺得心跳的快起來,臉上溫溫的猶如春風拂過。
☆、6 淡掃蛾眉
翌日,宮錦瀾下朝之後便盛情邀請岳磊獨孤铎來家中做客,酬謝昨夜的救女之恩。
宮夫人本不想邀請獨孤铎,但他也是知情人,總要封住他的口,不叫女兒被擄之事外傳,以免有損女兒的名聲,所以不得不請。
宮夫人一早起來便吩咐廚子準備了極其豐盛的酒宴,又去家中庫房,想要挑選一份禮物送給岳磊。
挑來挑去挑花了眼,她犯愁道:“到底送什麽好呢,送金銀可真是太俗氣了。”
宮卿心裏一動,那人也是這般說,送錢太俗氣,要她送一段風流佳話。想起那夜的情景,她悄然紅了臉。
宮夫人見女兒沒說話,回頭一看,不由怔了一下。
這分明是一種閨中女兒思春的表情,莫非女兒對救命恩人岳磊動了心?
宮夫人誤會了女兒臉紅的對象,仔細一想,那岳磊相貌英武不凡,官職也不低,只是不知家境如何,等會兒飯桌上不妨打聽打聽。
猶豫了半晌,她終于挑了一副米芾的字。
“母親為何送他這個?”宮卿倒覺得寶劍贈英雄更好。可惜自己父親是個文官,家中無有寶劍寶刀之物。
“岳将軍雖然是個武将,但也是儒将,這米芾的狂草好似他的一身好功夫。你是沒見到,他飛檐走壁的功夫有多俊逸潇灑。”
宮夫人雙眼放光,一副少女傾慕大俠的模樣。
宮卿噗的一笑,這花癡模樣幸好父親大人沒瞧見,不然還不傷心欲絕。
兩人走出庫房,宮卿輕聲道:“母親,昨日表姐對我說了件事。”
“什麽事?”
“皇後打算選一些未婚女子入宮陪公主過花朝節。其實是從中挑選太子妃。”
宮夫人一怔,“會不會有你?”
宮卿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以父親和舅父的地位,我猜會有。所以,我打算從今日起就卧病在床。剛好昨天我受了驚吓,今日生病也是順理成章,等會兒獨孤铎來的時候,母親便伺機放出口風。他是獨孤後的外甥,由他口中說出來,獨孤後必然不會生疑。我自然也就避開了此事。”
宮夫人喜道:“正是,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岳磊一進宮府,立刻被奉為上賓。特別是宮夫人,因為心裏存了個挑女婿的念頭,對他格外熱情,獨孤铎十分吃醋,心裏隐隐有種不妙的感覺,果然,酒過三巡,就聽宮夫人問道:“岳将軍年少有為,可曾定親?”
獨孤铎一
口菜險些嗆在了嗓子眼。還沒等岳磊回答,他搶先道:“岳将軍要先立業再成家。前些日子還想去安西都護府,建些軍功。”
岳磊:“......”
宮夫人哦了一聲,明顯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身為武将之妻,風險很大,還是找個文官比較妥當安逸。如此一想,宮夫人再次覺得還是等瓊林宴上,找個才貌雙全的青年才俊比較靠譜。
獨孤铎悄無聲息地打擊了潛在的情敵,正暗自得意,只聽宮夫人又道:“岳将軍全憑自己的真本事,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實在令人欽佩。不靠家世出身封官加爵,才是頂天立地地好男兒。”
獨孤铎的小心髒吧唧一聲碎了,我就是那靠着家世出身被封侯的,這不是說我麽。
其實他還真是自作多了情,宮夫人壓根就沒想到刺激他,只是表揚岳磊的同時,也想要贊揚一下自己的夫君。
“卿兒昨夜受了驚吓,今日病在床上,不然就讓她親自給岳将軍和侯爺敬酒。”
深深受傷的獨孤铎,胡亂将破碎的心扒拉到一塊,急問:“小姐病的重麽?”
“重。昨夜高熱,今日喝了藥,也不見好。”宮夫人露出愁苦的表情,将宮卿的病情說的十分嚴重。
岳磊和獨孤铎不由自主都流露出一絲擔憂關切之色。
飯後出了宮府,獨孤铎揣着一肚子郁悶上了馬車。
宮夫人的厚此薄彼,讓他很受傷。
馬車行到太醫院門口,他心裏猛然一亮,挑開車簾子喊道:“停車。”
下了馬車,獨孤铎将衣衫一抖,心道:“爺換個招數,你英雄救美,爺雪中送炭。”
太醫院醫正薛林甫,外號鬼見愁,從這個瘆人的名字就可知曉他醫術的高明,身為太醫院的醫正,能請得動他的人不多,恰好獨孤铎是其中之一。
宮卿這邊正在後花園裏蕩秋千,突然看見丫鬟玉脂一路小跑從月亮門奔了過來。
“快快,小姐快回房躺着,太醫院來人了。”
宮卿一個機靈,從秋千上蹦下來,“你好好說,究竟怎麽了。”
“夫人叫我來告知小姐,快回房躺着,宮裏的太醫院來人了,說是定遠侯特意請來給小姐看病的。”
糟糕!宮卿一跺腳,趕緊提着裙子往卧房跑。
她這邊将将躺好,
放下繡帳,那邊就聽見宮夫人的聲音已經到了廊下。
“勞煩薛神醫特意從宮中趕來,真是不敢當。小女今日服了藥,已經好多了。”
“老夫受定遠侯所托,不能不來,也不敢不來啊,既然已經到了府上,就再看看吧。”
宮夫人只好硬着頭皮将薛神醫領進了宮卿的閨房。
“女兒,這是宮裏的薛神醫。”
宮卿從帳中“有氣無力”地伸出手,薛神醫拿出一方絲帕蓋住她的手腕,懸指號脈。
“脈相有些急。”
宮卿暗暗好笑,剛才從後花園一路狂奔回來,不急才怪呢。
“小姐沒什麽大礙,靜養幾日就好。”
薛林甫開了一張方劑,遞給宮夫人,“若是小姐吃了這藥還不見好,老夫再來。”
宮卿暗暗叫苦,看來這病是裝不成了。只有自己身體一有不适,獨孤铎便去請他來,自己有病無病,怎麽能騙過薛林甫,若是被他傳到獨孤後耳中,可就不妙了。
于是,她只好“病愈”。
宮夫人道:“不急,花朝節還有一個多月,再過半月就是殿試,瓊林宴上咱們只要挑中了一個人,就立刻定下親事。”
瓊林宴上選夫婿是宮夫人早就打定的主意,宮卿也從未覺得有何不妥,但經歷了上元節之夜,宮卿卻突然對此恹恹提不起興致。
那張辟邪面具,讓她中了邪。
半月之後,殿試結束。宣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