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是他哥。”
陸戈多少有些知道這小孩為什麽這麽招他奶奶疼了。
單一條明白事理,就挺值。
雖然看上去呆頭呆腦傻不拉叽,但心裏卻跟明鏡似的,知道誰對他好。
不偏袒也沒私心,就算流着相同的血、名字前面冠一個姓,那也不能說明什麽。
陸戈也是這樣的人,所以池朝就順帶也招他喜歡。
祖孫倆口味還挺像。
紅燈變綠,車流緩緩前移。
陸戈右手扶着方向盤,按在太陽穴的手指還沒離開。
他偏頭看向副座,淡淡開口:“她老人家自己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
當初他爸媽還反對把這房本給外姓呢,老太太不照樣要給。
現在想給池敬,這小崽子不同意有用?
池朝估摸着也知道這個理,偏頭看着窗外,沒有吭聲。
踩着點到醫院,陸戈先去查了一圈房。
池朝等在辦公室門口的走廊上,跟高中生罰站似的耷拉着腦袋。
大概一個小時左右,他聽見遠處有動靜,頭一擡就往走廊那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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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戈和池朝對上目光,腳步快了一些,越過那些醫生走過來。
他的手上還拿着藍色的病例,白大褂上的三顆紐扣老實扣着,只露出領口那一點白色布料。
“不是讓你在裏面坐着嗎?”陸戈走到他的身邊,特地低頭看了眼池朝的腳踝。
池朝視線亂飛,腦子裏亂糟糟的想陸戈早上穿的去衛生間刷牙的短袖,是和自己身上這件款式差不多衣服。
就是圖案有些不同,但是除了他也沒人知道。
“陸醫生,這就是你家小弟弟?”陸戈身後突然蹦出來了個同樣穿着白大褂的女醫生來。
陸戈微一點頭:“我帶他去拍個片子。”
“行,你去吧,”女醫生沖他一揮手,“這邊我先替你看着。”
“感恩,”陸戈把病歷放回辦公桌上,“我速去速回。”
片子拍完十幾分鐘就能取到,陸戈拿到手直接對着燈源舉高了查看。
小腿骨輕微骨裂,不像是打的,反而像是摔的。
他想起了池朝當初直接從醫院走廊往下蹦的光輝事跡。
“腿就應該給你摔瘸了,”陸戈把片子裝回去,心裏還沒咽下那口氣,“今天還跑嗎?”
池朝在他面前野了不知道多少回,這次總算是有點心虛,乖乖聽訓不說話。
“再野就把你腿打瘸了。”
池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陸戈手指劃着手機,給老太太打了通電話。
小傷不太嚴重,在家養着就行。
挂了電話,陸戈把片子往池朝面前一遞:“你先回家,奶奶在小區門口接你,等我下班回去在家吃。”
極其自然的一個動作,就好像他們早就生活在一起,商量着中午去哪吃飯。
可池朝沒接。
他停在遠處,看着陸戈:“我不回去。”
同樣的話池朝說了兩遍,第二遍陸戈沒辦法再繼續無視下去。
“回你叔家?”他皺着眉,“你覺得那工地還能留你?”
池朝頓了頓:“不關你的事。”
陸戈心裏莫名竄了把火,差點都被這一句給氣笑了:“對,不關我事,那你自己和老太太說去。”
池朝聲音低沉,難得這麽有一說一不唱反調:“我會說的。”
小狗不講理還能強行抓回來關着,可是小狗一旦講道理,那你就得尊重他。
陸戈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盯着池朝看,這小崽子要存了想走的心,怎麽都留不住。
“我是你仇人?”陸戈問。
池朝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随便你,”他把片子往池朝懷裏一按,順便從口袋裏掏出了點錢一并遞過去,“我還要上班,老太太那邊你自己看着辦。”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陸戈心裏多少有點火。
和之前幾次被池朝氣的血壓飙升不太一樣,這次他能感受到一種很明顯的無力感。
像是怎麽拉都拉不起來這個人,想氣急敗壞,又覺得沒有必要。
說到底不過是一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小孩,對方非要一條道上走到黑,他也沒辦法。
該勸的勸了,該給的也給了,自己不争氣,別人再怎麽拉扯都沒用。
陸戈回到辦公室,抽了本空白病歷開始寫病程。
腦子裏還想着池朝拍的那片子,後悔自己沒往嚴重了說,把那小崽子吓唬得不敢亂跑。
陸戈停下筆,猶豫着要不要給老太太打個電話知會一聲,“陸醫生,”和陸戈一個辦公室的女醫生問道,“你弟弟怎麽樣?”
陸戈擡頭看向她,手上握着的筆在拇指根轉了一圈:“小毛病。”
“吓我一跳,”女醫生捂住心口,“看你進門那臉色,我都沒敢問。”
陸戈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嘆了口氣:“小孩叛逆期,氣的。”
兩人一個辦公室裏同事了快一年,平時關系也挺好,這會讓搭上話就沒停下來,陸戈因為池朝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嘩啦嘩啦就往對方那兒倒。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小孩跟頭驢似的,太倔了。”
“我覺得他挺懂事的,”女醫生評價道,“是不想麻煩你吧?”
陸戈的手指點在桌上,心裏多多少少也明白:“太不親人了,想幫他都幫不了。”
“那你真的是想幫他,”女醫生笑了笑,“如果是個不太想幫的,只會暗暗松一口氣。”
陸戈眼皮一擡,笑着看向對方。
“如果你實在想幫他,可以跟他談談心嘛,就把事情說清楚,這于你而言只是小事,造不成多大的麻煩。對帶小孩多點耐心,你弟弟應該不會不懂的。”
不得不說,女性在情感方面就像是有着先天的優勢。
陸戈被她這麽一點撥,好像也稍微領悟了一些。
他中途給老太太打了個電話,準備抽個時間再去鄰市和池朝好好聊一聊。
就算人帶不回來,最起碼把事情都做到了。
可是出乎陸戈意料的是,池朝那天并沒有回池敬家。
他甚至一連兩天不見人影,把老太太急得夠嗆。
陸戈也很懵,一個十六歲的小孩,不回家能往哪跑?
他小時候也不是沒離家出走過,基本也就在渝州象征性的跑跑,最後該回家還是要回家的。
池朝這小孩多少有點離譜,他說不回去,那是真不回去。
匆匆去警局報了警,結果也就是回家等通知。
老太太幹脆就住在陸戈家裏,整天不是呆坐着就是抹眼淚。
“他怕我把房子給他叔,所以壓根就不回去了!”
陸戈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只覺得太陽穴一陣一陣的疼。
“小朝打小就聰明,什麽都懂。他奶奶剛走那會兒,我把他帶回家養着,村裏人說閑話,說我腦子不好幫別人養孫子,從那之後他就不跟我親了。”
陸戈突然想起他第一次逮着池朝時,池朝被摁在牆上還不忘反駁一句「她不是我奶奶」。
當時自己還覺得這小孩是個白眼狼,可現在回想起來,卻又是另一種意味。
“挺懂事的。”陸戈說。
醫院裏那句「關你什麽事」,大概是池朝能說出口的最重的話。
陸戈覺得自己心髒就像被人憑空攥了一把,悶得他都快喘不過氣。
“您真打算管他?”
奶奶長嘆一聲:“我只想他好好活到十八歲。”
這世界上,有些人只是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陸戈盯着茶幾下那一籃雜物,沉默了許久才道:“我會把他找回來的。”
——
失蹤立案,陸戈這幾天不是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就是在派出所裏。
什麽渠道都試過,焦頭爛額忙活了一通,可是這個人就像是在渝州突然蒸發了,怎麽都追查不到蹤跡。
池敬來他家鬧過幾次,吵着要人。
陸戈根本就沒時間搭理他們,推齊箐出來應付。
可長此以往根本不是個事,終究是要找着人才行。
就在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周有餘,陸戈都準備開始把搜尋範圍擴大到全國時,卻等來了一通以外的電話。
确切的說,是池敬轉過來的一通、來自派出所的電話。
池朝找到了。
“你和他什麽關系?”民警坐在桌前低頭填寫表格。
陸戈看了眼蹲在派出所角落裏的池朝,卡了足足有半分鐘:“我是他哥。”
人好像又瘦了,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帶着一股子難聞的怪味。
民警擡頭看他,用手裏的筆指了指頭頂上方的攝像頭:“有監控的,最好說實話。”
“他是我奶奶認的孫子,我就是他哥。”陸戈這說的是大實話,“他親叔叔不在本市不方便過來,不也打過電話說明了嗎?”
“自家孩子都不要了,”民警小聲嘀咕了一句,“再打一通吧。”
陸戈抓着電話打了快有五六通,忙活了半天警察才同意他把池朝接走。
就是臨走前要接受教育,強行摁在凳子上看了半個小時防詐騙傳/銷的科普視頻。
池朝就坐在他身邊,也跟着一起看。
“出息了,”陸戈盯着屏幕,皮笑肉不笑,“都能進傳銷了。”
監督他們的女警輕咳一聲,正色道:“對于未成年人要正向引導,不要言語打壓。”
陸戈艱難地扯出一抹微笑:“好的。”
但是心底的怒火已經快壓制不住了。
等抓回去後,他要把這小野狗吊起來打壓。
“再做一個測試,看完視頻,女警給他倆一人發了一張A4紙,“九十分以上才能走。”
陸戈捏起那一根沒有蓋的水筆,手指頭仿佛都在顫抖。
垂眸掃過第一題:許久不聯系的親戚找你掙大錢,你應該。
“選項呢?”陸戈問。
“沒有選項,”女警依舊一板一眼,“你自己寫。”
陸戈嘴角一陣抽抽:“那評分标準是?”
女警:“當然看你寫得好不好了!”
陸戈喉結上下一滾,艱難地握住了筆,這種小學生作文一般的主觀論述題,他覺得自己上次做還是在十幾年前。
糾結了半天不知道怎麽動筆,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池朝,對方已經悶着頭寫下了一個字——(報)
報什麽,陸戈等着看他繼續寫。
但池朝卻停了下來,盯着題目半天沒了動作。
陸戈懶得管他,自己在括號裏寫下答案。
(堅決拒絕,并向當地派出所反應對方疑似進入傳/銷組織。)
表明了立場,呼應了題幹。
完美的滿分答案。
同時,池朝也在偷偷摸摸看陸戈的卷子,結果一眼掃過去那麽長一串,直接把他給看懵了。
“看?!還看!”陸戈恨不得直接把卷子往這小崽子臉上抽,“報什麽報?警不會寫是吧!”
作者有話說:
小狗:報井。
來晚了!評論發紅包賠禮道歉!!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