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花堪折直須折
顧照無法将注意力從不遠處的沈玦星身上移開。
“現在天氣越來越熱,我們那個領導就是個傻X,竟然讓我們去外面拉客戶,把我們當派發傳單的暑期工啊……”坐在對面的年輕男性絲毫沒注意到顧照的異樣,還在侃侃而談。
這位周先生28歲,銀行工作,長相普通,身高中等,父母雙全,家中獨子,可謂芸芸衆生中平平無奇的一員。但對顧照來說,這才是正常相親對象。沈旋章那樣的,要不是曉娟老師知根知底,對方又恰巧是沈玦星的大哥,真的很像網絡“殺豬局”編出來的人設。
顧照就着吸管喝了口自己點的抹茶拿鐵,笑笑道:“那真的好辛苦。”
沈玦星身前擺着一杯冰咖啡,正邊回複信息邊吃着手上的三明治,好像全然不關心顧照這邊發生的事。
連着拒絕兩次沈玦星順路送自己回去的提議,顧照打心眼裏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所以當下班在門口碰見正要離開的沈玦星時,對方說要送她去相親點,她就沒拒絕。
咖啡館走過去也就五分鐘,開車剛起步就又停了。顧照正要說謝謝,誰想沈玦星停好車後,竟然和她一道下了車。
“我正好在這裏吃個飯,你不介意吧?”沈玦星問着介不介意,手上已經鎖了車。
顧照都不知道附近餐館小飯店那麽多,他為什麽獨獨選這家吃晚飯。但她能說什麽呢?左右這咖啡館也不是她開的。
“還是你們養老院輕松,平時沒那麽多麻煩事。”周先生打量着顧照,突然問道,“你額頭上的斑是天生的嗎?”
之前聽介紹人說,女孩臉上有塊胎記,但不影響容貌,加上對方學歷性格各方面都挺好,家裏還沒亂七八糟的親戚,他才同意見一面。現在一看,胎記還是挺明顯的,讓他有點介意。
“嗯,是天生的的。”十個相親對象九個都會問到她額頭上的胎記,剩下一個不好意思當面問,會通過介紹人了解她的情況。顧照對這些已經很習慣了,所以也沒覺得什麽。
“怎麽不化妝遮一遮?你們女生不是什麽都能遮嗎?我表姐之前臉上長了個這麽大的痘痘,都用東西遮掉了。”
顧照幹笑道:“我不大會化妝……”
她額頭上的紅斑顏色不算很深,以前總會用厚厚的劉海遮擋,讓別人注意不到,現在換了造型,劉海變薄了,塗個有遮瑕能力的粉底的話能遮個七七八,但不化妝就會有點明顯。
周圍的人都不大在意她額頭上的紅斑,無論是養老院的衆人,還是沈玦星,都沒有拿異樣的眼神看過她,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一般人其實還挺介意相親對象臉上有瑕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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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你什麽事啊?你怎麽事兒這麽多?你是誰啊?你貴姓啊?你憑什麽來管我家的事?”
驟然響起的女聲吓了周先生一跳,他轉頭看了眼開公放看電視劇的沈玦星,滿臉的嫌棄。
“公共場合放這麽大聲,什麽素質。”他小聲嘀咕着,面向顧照時,又換上微笑的表情,“不會不要緊,可以學嘛,我回頭問我表姐要幾個化妝教程發給你。”
顧照透過面前男人,看向他身後的沈玦星,回答地越發不走心起來:“那麻煩你了……”
沈玦星靠在椅背上,嘴裏咬着吸管,全然不在乎別人投注到他身上的視線。
“對了,你這個……會遺傳嗎?”
顧照愣了愣,目光轉回對面男人臉上:“什麽?”
周先生解釋道:“現在養孩子成本越來越高,誰都希望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你也別嫌我說話直,我就是提前問清楚,避免以後更大的矛盾。我自己是可以保證往上數三代都沒有遺傳病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顧照雖然覺得和對方第一次見面聊這個有點奇怪,甚至有點被冒犯,但也理解對方的顧慮,就說:“不會遺傳的,不是基因上的毛病……”
“你是不是傻?你看不出他根本不在乎你嗎?我多管閑事?我事多?你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沈玦星那邊本來已經低下去的音量猛然又拔高,都快把顧照的聲音蓋住。
周先生再也忍不住,回頭道:“這位先生,你能不能小點聲?”
沈玦星從手機裏擡頭:“吵到你了?抱歉啊。”他的視線掠過顧照,手上操作着很快關了視頻。
“你平時有什麽愛好嗎?”周先生調整着表情,邊轉頭邊問。
顧照匆匆收回視線,道:“哦……也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就是會看一些綜藝或者紀錄片。”
綜藝能舒緩心情,紀錄片能增長見聞。疫情這兩年,顧照工作強度挺大的,也不能随便亂跑,就靠這兩樣東西緩解壓力了。
“綜藝有什麽意思?不過一群明星裝瘋賣傻,還不如多看點書。”周先生很是不屑,“當然,我說的不是小說漫畫那種書,是正經的,茅盾文學,莫言餘華之類的著作。”
莫言、餘華寫的難道不是小說嗎?
顧照內心生出一絲疑惑,但她不是那種會當面反駁別人的性格,心裏就算覺得對方說得不對也只是心裏想想。
“嗯,好。”她溫和地點頭,表示自己會找時間多去拜讀兩位的作品。
有些人是見人下菜碟,別人越軟他越強硬,這位周先生也是如此。見顧照一副文靜柔弱的模樣,心中大男子主義便開始膨脹,吹噓完自己的讀書清單,又開始吹噓自己認識的厲害哥們兒,什麽富商、導演、特種兵,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都是他的生死之交。
顧照靜靜聽着,會禮節性地附和兩聲,但都沒往心裏去。
突然,沈玦星站了起來。他喝光了咖啡,吃完了三明治,也看膩了電視劇,不打算再待下去了。
他直直走到顧照面前,沉着臉問:“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顧照仰頭驚詫地看着他,動了動唇:“我……”
“我在外面等你。”沈玦星沒聽她說下去,留下一句話便往門外走去。好像篤定了,顧照一定會跟過來一樣。
周先生直接傻眼,指着沈玦星的背影問:“你們認識?他……他誰啊?”
顧照站起身,因為不知道怎麽解釋,幹脆就不解釋了。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有機會……有機會再聊吧。”說完她拎了包,在周先生茫然的注視下急急推門而出。
馬路邊,沈玦星的車依舊停在原處。顧照小跑着過去,車門沒有鎖,一拉就開了。
剛丢下周先生那會兒,顧照心裏還有點過意不去,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太禮貌,但現在在車裏坐定後,她發現自己不僅迅速擺脫了負疚感,還大大松了口氣。
這周先生講起話來,真是太要命了。
“那種人你竟然還能坐着跟他聊半小時?什麽貨色啊張口閉口莫言餘華?莫言餘華被他提到都嫌晦氣!”沈玦星語氣大大的不滿,跟剛才浪費半小時相親的是他自己一樣。
“楊爺爺介紹的,總要見一見的。”顧照小聲道。
大家都是好心,她反正晚上也沒事,見一面就見一面了。
沈玦星被堵了一下,心口一時比方才聽那個傻缺讓顧照多讀點書還要煩躁。
“除了這個,後面還有沒有?”
顧照算了下,說:“還有……三四個吧。”
沈玦星抿了下唇,握着方向盤的手因用力而骨節愈加突顯起來。
“你們養老院的人,都挺喜歡當月老啊。”
顧照讪笑道:“嗯,他們都挺關心我的。”
沈玦星不再說話。
那之後的車程,除了收音機裏傳出的音樂聲,車裏沒再發生任何對話。
等開到顧照家樓下,沈玦星緩緩将車停穩,開了車鎖,仍然是沒有一句話語。
顧照解開安全帶,看着沈玦星冷漠的側顏,心裏嘆了口氣。沈玦星一定是覺得她很不争氣,明明也認為周先生觀點不對,卻一句話都不敢反駁。
“謝謝你送我回來。”顧照說完,去推車門。
“顧照……”
顧照回過頭,卻見沈玦星臉上表情莫測,焦灼又茫然,好像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叫住她。
“誰介紹對象給你,你都會接受嗎?”
以為對方潛臺詞是讓她以後不要來者不拒,好歹甄別一下男方是否靠譜。顧照為難道:“也不大好拒絕。”
“告訴他們你有喜……”沈玦星猛地一頓。
他終于意識到不對。為什麽他要這樣生氣?
因為顧照明明喜歡的是他,卻還和別的男人約會?
告訴他們你有喜歡的人,這樣他們就不會給你介紹對象了。
可他又有什麽立場限制顧照和人交往?顧照是顧照,顧照擁有獨立的人格,她不是他的所有物。雖然她兩個月前還在同學會上親了他,會逗他高興,記得他的喜惡,陪他聊天到深夜。但仔細想想,顧照好像從來沒跟他說過“喜歡”。
沈玦星深吸一口氣,覺得或許自己應該先理一理。
“……沒什麽。”他說,“明天見。”
顧照沒怎麽在意沈玦星那句沒說完的話,注意力全放在對方說“明天見”上了。
明天見,說明沈玦星明天還是會去養老院的。顧照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對她來說,能不時見到沈玦星,就已經很開心了。
“明天見。”顧照笑着道別,随後下了車。
沈玦星沒有立刻開車離開,而是在顧照家樓下停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非常混亂,滿腦子都是疑問,它們猶如幾百根交纏在一起的耳機線,讓人不知所措,無從下手。
他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個場外援助,來對這些錯亂的情緒做一個梳理和解答。
于是他打了個電話給商銘遠。
當得知商銘遠剛下班,還在回家路上時,沈玦星立刻道:“我來找你,我可能有點……私事要請教你。”
商銘遠本來還以為他是為公事打電話過來,心裏已經開始哀嘆連連了,結果竟然不是。
私事?
說到這個他可就不困了。
“來來來,我那兒什麽酒都有,咱們邊喝邊聊。”
沈玦星挂了電話,複雜地看了眼那條通往顧照家的樓梯,最後調轉車頭駛離了小區。
顧照回了家,随便下了碗面吃。洗碗的時候,接到了楚袁沅打來的電話。
對方詢問她這周六有沒有空,說要請她吃飯。
顧照也沒做什麽值得被對方請客的事,說什麽都只同意AA,楚袁沅無法,只得道:“行行行,AA就AA,你就說有沒有空吧。”
“有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周六十一點,我等會兒把餐廳地址發你。”
顧照答應下來,正要挂電話,楚袁沅那頭又道:“對了,到時候可能姣夢也要來的。”
顧照一愣:“宋姣夢?”
“對,她說要還你衣服。”
她這樣一說,顧照也想起好像是有件外套在宋姣夢那裏。
照理說,宋姣夢喜歡沈玦星,她也喜歡沈玦星,兩個人互為情敵,多少是有點敵意在的。但可能顧照完全沒有一點沈玦星會喜歡自己的妄想,不僅不排斥宋姣夢,甚至覺得對方和沈玦星還挺相配。
顧照不追星,不然她會發現,她現在的心态非常的媽粉——喜歡,但不試圖占有。
顧照應下:“好,那到時候見。”
商銘遠等着沈玦星和自己聊“私事”,這一等等了大半個小時,對方光喝酒,什麽都不說,讓他的直播事業都進行不下去了。
林立:“怎麽樣,說了沒啊?”
商銘遠桌子底下看了眼微信,回他:“沒呢,但喝掉小半瓶威士忌了,感覺他今天是要睡我這了。”
“我掐指一算,這私事一定是關于情感方面的。我賭一百塊,是愛情。”
“你跟誰賭?我說不是愛情了嗎?”
林立發了張“鄙視”的表情包。
商銘遠收起手機,給沈玦星見底的杯子裏又加了點酒,道:“沈總,你倒是說啊,到底怎麽了?你不說小的怎麽幫你排憂解難啊?”
沈玦星撐着頭,眼皮微垂,盯着杯子裏的酒液,語氣十分迷茫:“高中的時候,有個女孩喜歡我,我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等等,你這個情感是怎麽産生的你能不能詳細給我說說?”商銘遠可以理解高興、讨厭,甚至驚吓,但“背叛”是個什麽高級詞彙?
“因為……在此之前,我一直沒有想過她會喜歡我。”沈玦星試圖說明他和顧照的關系,“不是說喜歡我不正常,但我和她之間不應該摻雜那樣庸俗的感情你明白嗎?”
商銘遠不明白,但他還是示意沈玦星繼續講下去。
“我拒絕了她,說了些很絕情的話。在國外的這幾年我們沒有聯系過彼此,我只從其他人那裏零星得到過她的一些消息。兩個月前,高中同學聚會,我們又相遇了……”沈玦星說到這裏停頓下來,痛飲一杯。
商銘遠急得又給他添滿了酒:“然後呢?”
“然後我送她回家,遇到封控,在她家住了二十三天。”
是女同學,真的是女同學!!
商銘遠興奮了,恨不得立馬給林立發語音報喜——他們星星,終于開竅了!
“我發現,她沒變,又好像變了。史萊姆,吉娃娃,垂耳兔,挂線嫦娥彩……你知道這些是什麽嗎?”
前三個他還能聽懂,最後那個是什麽東西?
商銘遠搖頭:“是什麽?”
“是她在我心目中的變化。”沈玦星帶着點醉意,說着讓商銘遠摸不着頭腦的話,“她變成了一朵茶花,她變成了一朵……茶花!”
“所以……你因為她變成了一朵花而煩惱?”商銘遠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沈玦星一下下敲擊着玻璃杯杯壁,否認道:“不,我煩惱,是因為她跟別人相親。當我發現她跟我哥相親,還穿着那件我以為是特意穿給我看的裙子時,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當面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what??”商銘遠為這錯綜複雜的關系失态了兩秒,又很快冷靜下來,“忽然發現曾經喜歡自己的女同學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大嫂,這……這确實有點……有點微妙。”
“今天她又跟別人相親了。是個傻逼。我不理解,她為什麽這麽做。”最後幾個字,沈玦星說得簡直咬牙切齒。
商銘遠抓住重點:“你不理解她為什麽這麽做。那你覺得,她應該怎麽做?應該一直喜歡你,在原地等你?等到七老八十,看你兒孫滿堂,自己孤苦終老?”
沈玦星倏地瞪向他,表情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憤怒,好像在說:你怎麽敢把我想成這麽卑劣的人。
“當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他只是了半天都沒有下文,眉心越皺越緊,眼裏逐漸顯出一絲震驚。
過了片刻,他低頭輕輕罵了一聲。
“操。”
商銘遠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長道:“有花堪折直須折,兄弟。”
翌日,顧照一個上午都沒見沈玦星,以為對方下午會來,結果直到下班都不見人影。
或許,是突然有事來不了吧。這樣想着,沈玦星的信息就來了。
沈玦星:“今天有些感冒,在家睡了一天,剛剛才醒,所以沒去上班。”
顧照一下就擔心起來:“嚴不嚴重,發燒了嗎?”
“沒有,就是普通感冒。”
顧照剛想說保險起見,還是做個抗原吧,對方信息就又發了過來。
“周六有空嗎?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