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閃閃發光
車窗開着,宋姣夢點燃一支煙,對着窗外徐徐吐息。夜風吹過她的發絲,迷了她的眼,她将頭發別到耳後,看向身旁男人道:“剛剛多謝了。”
十分鐘前,她跟豬頭男互潑紅酒,場面一度混亂,她已在心裏做好了今天不能善了的準備。上司在尖叫,對面在怒罵,這時候,沈旋章出現了。
他出現的和上次那頓四人餐一樣莫名其妙,但瞬間就讓豬頭男閉上了嘴。
“胡總,真是好巧啊。”沈旋章上來不由分說就握住了對方的手,語氣十分虛僞,“我聽夢夢說今天在這裏吃飯,正好我也跟人談事情,就想過來看一下,沒想到是老熟人啊。”
“夢夢?”豬頭男驚疑不定地看了眼宋姣夢,又看了眼沈旋章,“這是你女朋友?”
沈旋章點頭:“是,這就是我女朋友。”
鬼扯。
宋姣夢心裏罵了句,但瞬間上去勾住了沈旋章的胳膊:“哈尼,原來你倆認識啊。”
胡興臉一抽,表情很不好看。
“看得出,胡總跟我女朋友今晚有點誤會。大家也是老相識了,胡總賣我個面子,就不要計較了吧。”沈旋章話說得客氣,聲音卻很沉,帶着無形的壓迫。
胡興理虧在先,對方既然給了臺階下,哪還有不下的道理。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弟妹對不住了,我自罰三杯,你千萬別生我的氣。”說着假惺惺要去給自己倒酒。
“酒就算了。”沈旋章攔住他,“人我帶走了,沒問題吧?”
胡興立馬做了個恭送他們的手勢。
宋姣夢看了眼自己那無用的上司,對方雖然沒怎麽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一個勁兒的做着小表情,讓她快走。
肩頭一暖,宋姣夢猛然回神,發現是沈旋章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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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她被突如其來的沈旋章帶離了飯局,帶上了車,現在在回家的路上。
“胡興跟我們公司有許多業務往來,你不用擔心他會對你怎麽樣。他就是看着吓人,其實就是只紙老虎。”
在飯桌上逼女人喝酒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不入流的東西果然永遠不入流。要說沈旋章之前只是有點看不上胡興,那麽現在,對方在他眼裏已經和垃圾差不多了。
“我怕他?”宋姣夢嗤笑道,“大不了就不做了,我沒房沒貸沒小孩,怕他個鬼。”
“為了那麽個東西放棄自己努力打拼的事業,多不值得。”
宋姣夢聽到這裏,沉默下來。随着吐煙的動作長嘆口氣,她自嘲一笑:“什麽事業?陪酒的事業嗎?”
因為長得漂亮,有什麽商務宴請,上司總愛帶她充場面。次數多了,同事就開始嚼舌根,說她不過是他們部門的花瓶擔當。她做得好,無人在意;她一犯錯,就是靠臉上位。
這張臉,給她帶來不少好處,但也給她帶來許多煩惱。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事業。”沈旋章目視前方,輕聲道。
宋姣夢望着窗外街景,沒再說話。
将宋姣夢送到公寓樓下,沈旋章臨走前給了她一張自己的名片,讓她有需要幫助的就打電話給他。
宋姣夢站在公寓大門前,目送沈旋章的大奔駛離,瞥了眼手上名片,丢進了自己手袋裏。
還以為這老男人會挾恩圖報,試圖上樓喝茶,想不到竟然爽快地走了。
攏了攏身上外套,宋姣夢踩着高跟,轉身上樓。
顧照神情萎靡地做着報銷單,按了幾次計算機,算出來的金額每次都不一樣。
林敏清坐她對面,看她眼下發青,不停打呵欠,問道:“你昨晚幾點睡的,怎麽這幅樣子?”
顧照停下手裏的活兒,起身去倒熱水,聞言有氣無力道:“十點就睡了,但是對面新搬來的租客好吵,吵到我一晚沒睡好。”
上周李阿婆搬走後,租客很快就搬了進來。顧照也不知道裏頭住了幾個人,反正進進出出感覺挺熱鬧。之前倒還好,就是關門的時候不大注意,半夜總是砰砰砰的,還會在門口大聲說話。這兩天就過分了,兩三點了還在露臺喝酒劃拳。
顧照昨天實在忍不住了,對面三點還在吵,就去敲門想讓對方安靜一點。結果開門就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出來一個板寸男,光着上身,手臂還紋着大青龍。
顧照當即就退了一步,有些發憷。
“什麽事?”男人嘴裏叼着煙,一臉不好惹。
“不好意思,能不能……聲音小一點?”顧照氣弱地與對方打着商量。
男人打量着她,點點頭:“哦。”
砰地一聲,門板猝不及防地在顧照眼前拍上,震得她一激靈。顯然,對方壓根沒把她放眼裏。
之後躺到床上,聽着旁邊露臺依然故我的高聲喧嘩,除了默默用被子蒙住頭臉,她再鼓不起勇氣去敲第二次門。
這就是她今天困到想死的原因。
“這麽吓人的?你一個人住的當心點,有事別自己上,找物業啊。”方秀萍聽完了顧照的敘述,給她支招。
“他們再吵下去,我不找物業,別人也要找了。”顧照喝了口水,長舒口氣。
說話間,辦公室外頭吵吵嚷嚷走進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看着五六十歲的樣子,長得頗為相像,一看就是一家的。
男的語氣強硬:“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就是盡法律義務,法律讓我不能不贍養她,我沒辦法,但是我肯定是不會認她的!”
女的罵道:“怎麽說也生了你,沒老娘哪裏來的你?你自己當父母的人了,怎麽一點不體諒她的?那是她不想管你嗎?他們把你藏起來了,看都看不到,怎麽管你?”
“不要煩了,你也沒資格說我。咱們就是法律上的姐弟,我跟她也是法律上的母子,我跟你們實際上沒有感情。”男人走到林敏清辦公桌前,從兜裏掏出個皮夾子,說,“勞駕我們來繳費的,張彩霞,我們一人一半,幫我們算算一人出多少?”
和睦的兄弟姐妹顧照見得很多,鬧掰的也不少。這樣的場面時有發生,幾人都見怪不怪。
林敏清查到入院單,很快給他們算出了每個人要付的錢。
加上押金,一共要一萬二千四百二十三。兩個人分別付了六千二百二十塊的現金,讓林敏清給他們找每人八塊五。
現在用現金的少,林敏清沒完整五毛的,就問一個人找八塊一個人找九塊行不行。本想着姐弟倆,為了五毛錢不至于,結果遭到了男人的強烈反對。
沒五毛,就一毛毛湊出來。
在辦公室吵架的顧照見過不少,但是在辦公室你一毛我一毛分錢分得這麽清楚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男人分完了屬于自己那八塊五,沒跟女人打一聲招呼,轉身就走了。
女人嘴裏一直自言自語罵着什麽,拿好票據也走了。
兩人走後,方院長搖了搖頭,開口道:“剛剛那女的之前過來看養老院的時候我就聽她說過,她爸媽離婚的,她跟她媽,弟弟一歲起就跟爸爸。弟弟恨老娘生下他又不管他,這麽多年一直不認自己媽媽和姐姐。為了這個贍養老人的事情,兩邊還打官司了,也是一地雞毛。”
“一歲就丢給前夫啊?這心也是夠狠的。”林敏清自己就有個兒子,所以格外不能理解。讓她抛下兒子,除非是死了,不然絕無可能。
“五十多年前啊。”方院長不認同道,“那會兒離婚的都少,更何況離婚還帶個孩子的?她能帶走一個就算不錯了,也不好怪她。”
方秀萍投身養老院事業前,在婦聯做過。那會兒年輕,承受力不行,沒兩年就請辭了。做這種工作,在她看來就跟醫生一樣,要有同理心,但又不能有太強的同理心,度一旦把握不好,不是別人遭殃就是自己遭殃。
顧照從憑證室出來,路過花園的小池塘時,聽到了隐隐的哭泣聲。
今天是個陰天,瞧着要下雨的樣子,顧照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循着哭聲找了過去。
池塘邊坐着一名頭發全白、身材瘦小的老太太。顧照瞧她有點眼生,猜測對方是最近新入院的。
“阿婆……”
老太太望着小池塘呆呆地哭着,聽到顧照的聲音,下意識地扭頭用衣袖抹去了臉上的淚。
顧照坐到她邊上,小心問道:“阿婆,我是院裏的工作人員,名叫顧照,你怎麽在這裏哭啊?”
老太太一聽她的名字,忙轉過頭來:“你就是顧照?”
這下顧照也愣住了。只見對方一側額頭、臉頰、脖頸,甚至更往下的鎖骨處都被大小不一的紅色斑塊占據着。顏色雖然比她的深一些,但應該和她是同一種病沒錯了。
“他們說你跟我一樣,我還當多嚴重,就這麽一小點哦。”老太太撥開顧照額發看了看,竟然有點嫌棄。
“阿婆你也是天生的哦?”顧照把中分的頭發往中間理了理,問。
老人可能也急需一個傾訴對象,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天生的,一生下來就有了。因為長得醜,我爹17歲就把我嫁了。嫁給個啥都不是的混子,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牌。”對方說着又看回池塘,目光再次變得呆滞。
“我跟他生了個女兒,女兒六歲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那種日子了,就求他放過我。他說,我給他生個兒子就跟我離婚。我那時候傻啊,只想着自己要逃,就答應了他,結果,害苦了我的兒啊。”老太太最後一句,近乎是嚎哭出聲。
顧照輕輕拍她的背,安慰道:“慢慢說,阿婆你慢慢說,不要急。”
對方哭了一陣,一點點平靜下來,開始與顧照訴說她在此處哭泣的原因。
原來她正是今日來付錢的那對姐弟的母親——張彩霞。
作為離婚的條件,生下兒子後,張彩霞将其喂到三個月便帶着女兒離開了。娘家不理解她抛夫棄子的行為,跟她斷絕了關系。她沒地方去,只能四處漂泊,找一切能幹的活兒養活自己和女兒。
她做過羊毛衫廠的女工,擺過地攤,洗過盤子,卷過香煙……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第二任丈夫。第二任丈夫對她和女兒都很好,為人斯文老實,一點惡習都不沾,跟她第一人丈夫簡直雲泥之別。
但很可惜,兩人結婚的第二年,這個溫和的男人就因為工作時發生意外去世了。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找過。
離婚後她也不是沒回去看過兒子,但每次都被前夫家人趕出來,兒子也藏起來不讓她看。後來兒子大一點,不知道被灌輸了什麽,看到她就像看仇人。她試圖彌補對方,但對方根本不認她。
“我跟別人說起我以前的事,他們都說我傻,說我怎麽能用生孩子來換自由呢?只有他,只有我第二個老公會心疼我,說要是在十七歲的時候遇到我就好了,我就不用嫁給那個混蛋了。”
顧照從兜裏掏出一包紙巾,抽了張給老太太,又抽了張給自己:“他們又沒經歷過你的苦,哪裏有資格說你嘛。”
兩個人坐在一道擤鼻涕,擤完了,張彩霞繼續說:“我以前不叫張彩霞,我爹不喜歡我,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給我取,就叫我阿醜。後來我遇到我第二個老公,他說我是披着彩霞的仙子,我就把自己名字改成張彩霞了。”
顧照鼻子都不通氣了,說話聲音悶悶的:“彩霞這個名字好聽的。”
老太太臉上露出一點微笑:“我也覺得好聽。”
不遠處的二樓長廊上,沈玦星與林立并肩走過。
林立這是第一次來善慈家園,對什麽都很新鮮,這看看那看看,一低頭就看到了樓下花園裏的顧照她們。
女孩穿着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将身前的老人溫柔地攬進懷裏。老人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哭得厲害。女孩輕輕拍撫着對方的脊背,低聲說着什麽。林立聽不到,但想來一定是在柔聲開解對方。
“老大,你看。”林立停下腳步,邀沈玦星共賞這美景。
“看什麽?”沈玦星遲疑地走到窗邊往下看去,在看到池塘邊的顧照時,愣了下,随後神情不自覺便柔和下來。
天氣陰沉,黑雲翻滾,天空仿佛下一秒就會落下大雨。但在沈玦星眼裏,顧照所在的地方就像有一縷溫暖的陽光照射。那裏不被雨侵,不被雪淋,看似脆弱,實則比哪裏都要堅固。
顧照說他是她的北極星,但她不知道,其實自己也在閃閃發光。
“當然是看美女。”林立雙手比成個相框,将顧照框在其中,笑道,“不覺得有種聖潔又悲憫的氛圍感嗎?手頭要是有單反就好了,這張照片絕對意境一流。”
林立是個業餘攝影愛好者,平時沒事的時候就愛拿着自己小十萬的單反到處拍拍拍。他不認識顧照,所以也是說者無心。
但沈玦星聽進去了。
“你瞎覺得什麽?不準覺得。”他眉頭一皺,仗着身高優勢,一把勾住林立脖子就走。
林立被他倒拖着遠離窗邊,心裏頃刻間生出一百個問號。
啊?
什麽意思?
不對,他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老大,那女孩你認識啊?”林立抓着沈玦星胳膊,扭頭笑問,“熟人?”
沈玦星冷着臉,過了會兒才輕輕“嗯”了聲:“高中同學。”
顧照還沒答應做他女朋友,所以對外,他也只能以同學自居。
哎呦我去,不會吧不會吧,剛剛那個就是老大的“女同學”?林立傻眼。
他這是什麽運氣啊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