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中午跑去瓦姆的部落裏吃飯已經成為喬瑟夫的固定行程之一,因此反而省事的伊麗莎白大夫對兒子單純是貪玩的行為表示了默許。當然,作為給人家添麻煩的謝禮,婦科主任打包了相當多的日常用品送去他們部落,最方便的一點就是,目前人人都有衣服穿了,喬瑟夫總算不用帶着墨鏡去拜訪。所以臨近午飯時節,遠遠瞅到瓦姆帶着才到他胸口高的小家夥一路走回來的長老見怪不怪的露出和善的笑容,升起火來加熱早上就炖好的魚湯,總吃烤肉也不太好。

“波爾加沙爺爺!今天有打到鹿耶!”不論何時都精神十足的喬瑟夫剛進村就大聲嚷嚷着,“我掏了蜂窩,來烤肉嘛!”周圍一群聞到蜂蜜味道的孩子們迅速的圍上來,把兩人圍的結結實實。

自從這個很有精神的白人孩子來玩之後,村人們漸漸不再只對瓦姆畢恭畢敬,而是會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了。

年邁的長老不覺得這是壞事。

從那個雪白的嬰兒對他說出第一句話開始,老人就明白他終有一天會離開,村莊的侍奉,族人的尊敬,對這位神子來說其實并沒有什麽意義。瓦姆留在村落的理由,可能只是因為現在他的身體還未徹底成年,而身為祭師的自己還活着的緣故吧。

等到自己死去之後,瓦姆會怎麽做呢?

雖然他是偉大的,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神子。

可如今的世界,已經不再是當初神明們能夠肆意行走的世界了。

鋼鐵做成的車輛,天空中飛翔的鐵鳥,水中游動的鐵船,比沙漠中的沙礫還要多的人類。

老祭師很清楚,現在的世界是屬于人的。

如果這位神子厭惡人類的話,在這個世界裏生存下去會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雖然他也許真的比任何一個人類都強大。

但他不可能比所有的人類都強大。

即使是神明,也無法對抗世界本身哪。

對于喬瑟夫的出現,老人完全是樂于看到的,只要瓦姆能接受一個,自然也能接受第二個。

所以他對總是淘氣的來打攪自己工作的喬瑟夫,拿出了瓦姆意料之外的耐心跟和藹來,溫和的拍拍孩子的頭,把試圖幫忙卻好心辦壞事弄亂的草藥重新整理一遍。【不要太過縱容他。】在旁邊削箭枝的瓦姆終于看不下去,很嚴厲的說教了喬瑟夫,把他趕去門外看守晾曬的草藥。

笑眯眯的看着竄出門的孩子興致高昂的去追打企圖偷食的雀鳥,老祭師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是個好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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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除掉貪玩的部分,确實不錯。】繼續耐心打磨箭頭的獵手頭也沒擡,【教他一次,很快就能學會,還能玩出有趣的花樣來,只要不是那麽愛躲懶的話,會是個好戰士。】

祭師不由得失笑,【您要教導他成為一個獵手嗎?】明明是個白人的孩子呢。

【不,他會成為一個出色的戰士,比任何人都強大聰穎的武士。】

對這個回答,老人有點詫異,【然後讓他跟随您嗎?】

【随從?你知道我不需要。】少年奇怪的看了眼祭師,【喬瑟夫曾經是我的對手,他是唯一打敗過我的人。】

瓦姆看着屋外,對着一只色彩鮮豔的椋鳥露出獵手眼神的孩子,總是一片漠然的臉上罕見的出現了笑容,【他也來了。】

【我等着能跟他再打一場。】

他臉上完完全全是看到最高等的獵物的表情。

老祭師頓時就有點不太好了,囧然有之,沒轍有之,更多的是帶着點點點的無奈,最後他朝天翻了個白眼,對給予神子各種扭曲教育的無名大神送上真摯的問候。

腹诽的事兒往後排排,目前還是先把瓦姆的觀念扭轉過來比較好。打定主意的老祭師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邊的少年,【也就是說,他是您的敵人嗎?】

正想點頭的年輕獵手遲疑了會,【……曾經是。】

自己成為了人類的現在,他們失去了敵對的理由。

明白自己抓到重點的老人,頓時松了口氣,【那麽如今,那個孩子已經不會再跟您戰鬥了吧。】

瓦姆頓時就苦惱的皺起眉頭來。

【雖然您還是可以想辦法變成他的仇敵,但是竭盡全力的厮殺只會有一次?】

【那樣的戰鬥一生有一次還不夠嗎?】

【勝利的話,就又沒有對手了,失敗的話,還是那孩子贏了嘛。】老人淡定的說。

這回少年徹底陷入了困擾中,手裏打磨的動作都因此停止。

【您以前似乎是位強大的戰士?】

瓦姆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一定有過非常多的對手,難道沒有一個能比的上他嗎?】

【有過曾經勝我的人,但是後來都老死了。】因為雙方都是堂堂正正的戰鬥,所以即使失敗也未覺得羞愧的武者坦蕩的回答。

【那您為何不去跟那些對手再戰鬥一次呢?】并不知道當年瓦姆是直接被喬瑟夫幹掉的老祭師好奇的詢問。

武者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也許只有他格外的讓我在意。】末了,瓦姆只想到這麽個回答。

【雖然我不清楚您過去為何會跟那個孩子變成敵人,不過現在既然已經十分親近的話,為什麽不能成為朋友呢?】老人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随意些,【如果是友人之間的切磋的話,無論多少次也可以的吧?】雖然無法做到生死厮殺,但能有個長期的對手,似乎瓦姆也不會抗拒的樣子。

少年現在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呆。

【朋友?】

那是他從未考慮過的事情。

暗之一族的武者瓦姆,在他身邊的只有兩種東西,作為同伴的卡茲大人和艾斯迪斯大人,還有作為敵人的對手們。

至于普通人類或者吸血鬼,那只是跟路邊的石子一樣無謂的存在。

所以‘朋友’這個詞,對瓦姆來說真的是非常陌生。

但不得不說,老祭師的形容讓他覺得,和喬瑟夫成為朋友,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少年思考了一會,【成為朋友的話,要怎麽做呢?】他很誠懇的跟老人請教。

祭師罕見的有了想要揮舞拐杖去毆打當年不負責任的教育者的心情,不過最終他還是嘆了口氣,【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所謂的朋友是跟師徒差不多的存在嗎?】

【……不,您依然把他當作最重要的對手看待就足夠了,只要不刻意去跟他變成敵人的話。】

老祭師的解釋沒能讓瓦姆覺得滿意。

所以他決定直接去問喬瑟夫本人。

被趕去看守晾曬的草藥和塊莖的孩子跟以往一樣,把自己的工作忘記的一幹二淨,目光炯炯的盯着籬笆上的一只鳥類。那個小東西擁有非常鮮豔的外表,深藍色的羽毛帶着不可思議的金屬光澤,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少年想到他說要抓鳥的事情來,然後彎腰從地上抓了顆石子。

正當喬瑟夫思考着怎麽把那只漂亮的小鳥從樹枝上引誘下來的時候,破空聲從背後一路飛向籬笆。‘啪嗒’一下,鳥從上面直挺挺的摔了下來。

“沒死,我有計算好力道。”獵手熟悉的沒有起伏的特殊語調從旁邊響起,“已經決定要這只了嗎?”

喬斯達家的小少爺還有點呆滞,沒回過神來,“你之前從沒用過這手!”

“啊,為了不打擊你。”瓦姆一本正經的回答。

雖然是被獵手傲慢的言辭氣的不輕,不過看在他幫自己抓到鳥的份上,喬瑟夫最終大度的原諒了他,他們倆又跑去附近扯了不少堅韌的草杆,好讓祭師爺爺幫忙編織個漂亮的籠子把小鳥裝起來。

“不過還是得問問媽媽能不能帶回去才行。”說是那麽說,喬瑟夫還是全神貫注的不停圍着用繩子捆起來的雀鳥打轉,怎麽看都不像是會把它放走的樣子。

“這種鳥很常見。”在旁邊站了半響,始終沒找到合适開口的時機,獵手只好幹巴巴的插了一句,試圖先讓孩子安靜下來。“JOJO……”

“怎麽了?”松綠色的眼睛困惑的看向他。

“我有事情想問你。”不知為何,瓦姆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向艾斯迪斯大人演示神砂岚的事情,總覺得現在的心情跟那時候有點類似,“要怎麽樣才能成為你的朋友?”

要是拒絕的話,該怎麽辦?獵手越發感到苦惱。

被瓦姆……那個不知道該怎麽說的問題砸的有點囧的喬瑟夫,第一次伸手捂住了臉。

唔,笑出來就完蛋了,大概。

這家夥居然也會有那麽搓的時候啊!

相機,沒相機好可惜!!!

收拾了半天總算把內心各種爆笑捶桌打滾等等全部都塞到腦袋深處,喬瑟夫深吸了一口氣确保心情安定,才勉強把手從臉上拿下。“我說瓦姆,嗯,難道你覺得我們之前不算朋友嗎?”

“那樣就行了嗎?”

“那樣就行了。”孩子努力裝出嚴肅認真的樣子,踮起腳拍拍少年的肩膀,“我們早就是朋友啦。”

武者歪頭,黃玉的眼睛很仔細的看了他半天。

“訓練我不會放水的。”獵手思考了好一會兒之後,對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友人這樣說,“等你成年的時候,跟我打一場,輸了的話就絕交。”

媽媽,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方式不太對。

突然收到友情宣言的同時又收到挑戰宣言,喬瑟夫表示他的腦袋有點不夠用。

作為給艾莉娜奶奶的聖誕節禮物,喬瑟夫帶回了一對藍耳麗椋鳥,深藍綠的金屬色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熱帶物種特有的輝煌色彩簡直讓人挪不開眼。

老婦人對着鳥籠中擁有華麗毛色的鳥兒贊嘆不已,她的小孫子為此得意非常,伊麗莎白瞟了尾巴都快甩上天的兒子一眼,終于看不下去的開口,“雖然那邊沒有過聖誕的習慣,但是記得給瓦姆準備回禮。”

“唉?”摸了摸亂翹的頭毛,喬瑟夫開始習慣性裝傻。

“好歹是他抓的鳥。”連疑問都沒有,婦科大夫就确認了這一點。

心虛的孩子摸上胸口用鳥毛和骨頭做成的裝飾,這是他自己試圖用陷阱抓捕的結果,要麽是已經被其他生物啃剩下的屍體,要麽只有殘留的羽毛,才半年的時間根本不夠喬瑟夫學完獵手的課程,連見習都稱不上的他,要說陷阱和弓箭,部落裏每個同年的孩子都能用的比他強,最後只好耍賴讓瓦姆幫忙再抓一只。

“一定要兩只有什麽意義嗎?”部族少年不解的詢問他。

當作寵物來欣賞的話,單個就足夠了。

“可是一只不是很孤單嗎?如果有一對的話,就算不能組成家庭也會變成朋友吧?”托着下巴,跟籠中雀鳥對視的孩子如是說,“我也是有爺爺的,雖然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不過每次奶奶提到他的時候,表情都非常幸福。”

“看到兩只相親相愛的鳥的話,也許奶奶又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就算一個人也不會覺得難過了吧?”

理解了喬瑟夫理由的瓦姆沒再提出異議,通常這就是默許的意思。

他也跟着一起安靜的注視籠中的鳥類。

又知道了些以前不清楚的事情,看起來亂來又沒心沒肺的這個家夥,卻是出乎意料的細心。

第一次被喬瑟夫抓住手臂撒嬌的時候,武者還為此呆滞了好幾分鐘才回神,不過現在就算對方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瓦姆都能面不改色的先伸手把化身無尾熊的喬瑟夫扯下去再說。

如果只是敵人的話,他當然不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那樣的表情或者神态。

‘朋友’,比想象中要有趣的多。

初次從勝利和戰鬥之外的地方得到了平靜感的瓦姆,慶幸自己改變了主意。

然後為了查詢這種鳥類到底能否帶回去,他跟喬瑟夫一起在聚居地學校的附屬圖書館查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圖鑒,大概是為了向衆多的狩獵部族孩子們普及哪些動物不要獵的緣故,只能容納不超過十個人的小房間裏有一半以上都是圖鑒,動植物的都有,光是翻書就讓看到紙張頭大的喬瑟夫皺了很久的臉。結果他還被從未上過學,但是翻閱速度比自己快了好幾倍的瓦姆徹底打擊到。

“我說你翻那麽快真的看的懂嗎?”

“看的懂,英語不難。”上一次醒來的時間雖短,但是和人類的接觸很多,他對這種文字還是有所了解的。

“等等你根本沒上過學!”完全不信的孩子提出了異議。

“先是聽醫院裏的人說話,詞彙量積累足夠就能很流暢的應付日常,最後把文字和讀音聯系起來,語言的學習沒你們想象的那麽困難。”

“……可我到現在也沒學會你們部落的話。”深刻感受到差距的喬瑟夫不滿的嘟起嘴。

“因為你會忘記。”獵手不以為然的說,“句子的發音,頓挫,就算不明白含義也能牢牢記住,然後就是看氣氛和場合來使用,但是你們似乎辦不到,不理解無法記憶,真奇怪,明明嬰兒的時候就明白先記住聲音再學含義。”

“你的說法好像從嬰兒變成大人的我們反而變笨了一樣。”

“和一般人比起來,你要聰明的多。”瓦姆如是回答。

“嘿,這種不算安慰好嗎?”喬瑟夫臉都黑了。

部族少年奇怪的擡頭,“我并沒有安慰你啊?”他只是陳述事實罷了。

喬斯達家的小少爺抽着嘴角低頭,不知道第幾千次在心裏跟自己默念,別跟原始人一般見識。

雙人份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好不容易從角落裏的一本鳥類圖鑒上看到和他們抓住的小鳥類似的照片,把各種相關信息都一一印證過後,兩人終于知道了這種鳥的名字以及它們并非瀕危動物,如果手續辦理妥當的話,應該能夠攜帶出境。所以喬瑟夫在跟史皮特瓦根爺爺通過電話後,順利的在聖誕節的聚餐上拿出蓋上了一塊天鵝絨的藤編鳥籠。在送上飛機的時候,父親有提議過是否換個更結實點的籠子,但是孩子拒絕。

“鳥是我送的,鳥籠是瓦姆送的。”雖然編織的人是老祭師,不過喬瑟夫在某些時候挺認死理,他堅持這是好朋友送給奶奶的禮物,就是不肯換。

知道這件事情的艾莉娜一點沒生氣,“籠子也非常漂亮呢,和小鳥很相襯。”老婦人笑着撫摸孫子的頭發,心滿意足的收下兩件禮物。在知道喬瑟夫要給朋友準備回禮的時候,她還很有興致的表示可以幫忙。

“沒關系啦,我已經決定好要送什麽了。”兩個月前剛過完9歲生日的小家夥,愣是裝出早有應對的樣子,活像方才被伊麗莎白提醒要送回禮的人不是他似的,“是很棒的東西,所以瓦姆一定會喜歡。”

因為他藏的很好,結果直到假期結束回聚居地的時候,夫妻倆和身為外婆的艾莉娜也沒打聽出喬瑟夫到底準備了什麽禮物。

可惜一回來就興沖沖奔向村莊的喬瑟夫卻撲了個空,瓦姆不在聚居地,也不在村裏,還未學會當地土語的孩子只能對着祭師幹瞪眼,不管他怎麽指手畫腳都沒法弄懂對方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對此也實在沒什麽好辦法的老人,最後只好用手指向村莊唯一外出的道路,然後再指了指牆上屬于喬瑟夫的那把弓箭,翻出一根草繩,把它打上十五個結才苦笑着看向面前的小家夥。

看來是出門狩獵差不多半個月都還沒回來,總算弄清楚的孩子頓時就不爽的鼓起臉,明明說好要等他的。把包紮的很好的禮盒放在屬于瓦姆的床鋪上,喬瑟夫抓下弓箭對祭師說了他唯一學會的那句當地話,【去找瓦姆。】

不過喬瑟夫忘了件事情——他的追蹤真的學的不怎麽樣,而瓦姆的隐匿行蹤的本事比任何動物都要強。

而這片地區的叢林和草原,比阿魯沙地區的自然保護區和國家公園要廣闊的多。

沒有領路人,又胡亂的在矮樹林和大片的草原間轉悠的孩子很快就不知道到底該去哪裏尋找友人,雖然獵手告訴過他平時常去狩獵的地方,但那些只是瓦姆足跡中最安全也最靠近村莊的一部分而已。

轉了好半天也一無所獲,直到冷風吹起,天上的太陽被陰雲遮擋住,喬瑟夫站在渺無人煙,幾乎看不到頭的草原上抱住了被風吹的瑟瑟發抖的手臂。

跟着最好的獵手在草原上轉了半年,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在這兒獨當一面,但其實并不是。

停留在剛才那種空曠的地方是很危險的,孩子還記得瓦姆對自己的細心叮咛和教導,所以即使深感疲憊,他還是拖着腳步前進,直到腳下發黃的幹土被濕潤的,帶着彈性和水氣的黑土代替為止。現在還沒到雨季,所以呈現半幹涸狀态的淺灘算是比較安全的地點,只要別遇上來飲水的大型食肉動物就好。兩人常常休息的大樹還安靜的站在那兒,樹幹上依稀還能看到喬瑟夫先前無聊而刻下的各種古怪圖案和文字。

喬瑟夫坐上凸起的氣根,看着面前寬廣的,一直伸延到遠處的淺灘,它映照着灰色的天空,角落裏還能看到大群走來走去的水鳥。偶爾會有幾只羚羊或者小群的鹿從河灘快速的跑過,身後拖出常常的V字水痕,好像在湖面上奔跑的精靈。

什麽都和以前一樣,只是瓦姆不在這裏。

然後那些不管重複多少遍也讓孩子覺得漂亮或者美麗的景色,都對他不再有任何的吸引力。

可是除開繼續注視這片景色之外,喬瑟夫找不到別的事情可做。

他看了很久,很久,也許已經過了中午,因為肚子有點餓,不過也可能是下午,走太久的緣故,身體的饑餓感變的模糊,多半沒法靠它清楚的判斷時間吧。然後喬瑟夫想到某件他未曾注意的事。

再和自己認識之前,瓦姆是不是就一直這樣注視着這片景色?

雖然總是忙于狩獵,還有所謂的修行之類的,但總歸會有些許空餘的時間,然後他會做什麽?

發覺到這個事實的孩子睜大了眼睛。

除開祭師之外,獵手很少跟部落裏的居民說話,他們對他微笑,對他跪拜,然後帶着僵硬的笑容從瓦姆身邊退開。那個少年的生活裏只有狩獵和戰鬥,而唯一的空閑大概就是看着這片廣闊到無邊無際的草原。

所以他總是面無表情。

就像是深深叢林中的孤狼或者獨行的獵豹那樣,獨自生存的它們不需要表情。

因為那毫無意義。

喬瑟夫突然感到悲傷,就像他曾經在過分寬大的房間裏一個人面對鋪滿地板的玩具,站在臺階上看許多孩子們快樂玩耍的時候一樣。這不是屬于他的悲傷,而是屬于他的友人的,從未被察覺,或者說即使察覺了也不甚明了的那個少年。

這點些微的苦悶,多半會被淹沒在他漫長的修行或者狩獵中吧。

孩子把自己團成一團,埋進樹幹中的空洞中,這是兩人為了躲雨而故意掏出的樹洞,現在只有喬瑟夫一個人,冰冷的空氣毫不留情的包裹住他。

一舉一動中都能發覺到瓦姆留下的影子。

從何時開始呢?那家夥竟然在自己身邊占了那麽大的位置。

總覺得好像有點吃虧。

不想繼續消沉下去的喬瑟夫,任由思緒到處散發,開始思考起各種各樣他會覺得有趣的事情來。

“你在幹嘛?”熟悉的,被太陽曬成古銅色,面無表情的少年的臉龐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樹洞上方,黃玉的眼睛筆直的看向他。還未回過神的喬瑟夫完全不在狀态的眨了眨眼,“……瓦姆?”那樣子簡直好像是剛剛從某個充滿美餐的夢裏醒過來似的。

這個狀态的喬瑟夫是問不出什麽東西來的,如此判斷的獵手從樹冠上跳下,“騰點地方給我。”

“哈?”

少年撇了他一眼,“要下陣雨了。”雖然現在是非常幹旱的熱季,但草原上也并非滴雨不落,這種只有轉瞬的暴雨其實遇上了還挺煩人的。

“等等會進水啊!”

“不會。”瓦姆從樹洞角落抽出片東西,用幾支箭将它牢牢釘在樹洞上方充做擋雨棚,從紋路上看來,有點像是某種生物的皮,嗯,比如說蟒蛇之類的。喬瑟夫決定還是別多想的好,面前這位叢林獵手的實力水準他真的不太想去估算。

總覺得會得出一個很打擊人的結論來。

最後想起自己似乎還跟瓦姆有個成年後要比試的約定,喬瑟夫頓時整個都不太好了。

“怎麽了?”久未見面的喬瑟夫罕見的保持了數分鐘以上的沉默,讓結束防雨工作的武者狐疑的扭過頭。

“……唔,沒事。”如此回答的孩子,依舊是付沒精打采的樣子。

不擅長關心人的部族少年,所有的問題都被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掐滅在喉嚨裏,躊躇了好一會兒的瓦姆,最後推了推喬瑟夫,安靜的擠到他旁邊坐下。“等雨停下,去深水的地方抓魚吧。”肉質鮮美的魚類喬瑟夫似乎很喜歡,不過因為旱季它們很少浮上水面,抓捕起來比較麻煩,所以即使是瓦姆也很少會在這個時節去湖邊打轉。

“不回家嗎?現在已經很晚了吧?”

他說的沒錯,如果此刻身邊有鐘表的話,多半能看到時針在四點左右徘徊。

“難得的機會,偶爾在外面露宿一次好了,我會幫你跟伊麗莎白大夫解釋的。”

“是嘛。”之前非常期待外宿,為此花樣百出的試圖把瓦姆留在外面的喬瑟夫,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卻只是很平淡的回了一聲。

卡茲大人,艾斯迪斯大人,當初幼年的我陷入這個狀态的時候,你們是怎麽讓我打起精神來的呢?哄孩子技能基本是零的瓦姆,此刻深感棘手。

殘念場外援助不在線。

因為暴雨即将來臨的關系,周圍的溫度像從山頂滑落的石頭一樣迅速的低落下去,冷風并未吹太久,方才還讓人覺得悶熱的樹洞裏已經滿是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涼氣。也正是如此,和瓦姆緊靠在一起的肌膚,溫熱的感覺傳遞的異常清晰。

如果靠過去一定會非常的暖和吧。

即使被凍的瑟瑟發抖,喬瑟夫還是別扭的縮起身體,任由自己被冰冷的空氣包圍住。

那種近乎炙熱的溫度對獵手來說其實挺懷念的,雖然他曾經的暗之一族的身體沒有所謂的‘體溫’這種東西,可艾斯迪斯大人有,幼年期跟着對方修習武技的時候,灼熱的手掌按在肩膀上的回憶,至今也未曾忘卻。

稍微回顧了會兒當年的瓦姆,自然是發現了喬瑟夫拙劣的疏離動作。

“怎麽了?”猜測孩子的別扭心思這種技巧對少年來說實在難度太高,所以他神色鎮定的選了直球。

“……瓦姆不覺得害怕嗎?”只沉默了一會兒,喬瑟夫最終放棄裝蚌殼這種從來都不合适自己的行為。“如果突然有了非常重要的朋友的話。”

“以人類的觀念,那是好事,為什麽要害怕?”來自部族中的少年,他的視線依舊筆直而純粹。

“如果某一天要分開了呢?”孩子松綠色的眼睛裏是不該屬于他的憂傷。“你看,就算是最親密的家人,都不會總是在一起的。”

“啊,所以你們的告別,叫做‘再見’呢。”大概是想到某個東西,瓦姆罕見的,露出有點生澀的笑容,“只要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還能夠重新見面的話,就不會覺得有什麽難過了吧。”

“沒有誰能保證一定會見面啊。”

“不,一定會見面。”部落的少年,斬釘截鐵的回答,“就算死掉,也會活過來見面的。”

“……什麽啊這個說法,聽起來好糟糕啊!比不能見面好像還糟糕唉。”大概是對方那種堅定到無視了任何質疑的口氣,讓喬瑟夫不由得笑出聲。

“不是說法,是事實。”獨自懷抱着數千年,數百年記憶的少年,平淡的回答。 看到總算從情緒低潮裏走出來的喬瑟夫,瓦姆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拜托可別再來了,他真的不擅長哄小孩子。

第一滴雨點拍到遮擋在樹洞上方的皮革,然後緊跟着第二下,清脆的‘啪啪’聲瞬間就連綿不絕,在蛇皮上像個經驗豐富的鼓手一般猛烈的拍打起來,天地間都被無數搖晃的白色水簾所籠罩。陣雨的附帶産物也很快随着漆黑壓低的雲層在天空中狂亂的舞動,藍紫色的閃電伴随着壓倒萬物的轟鳴奔向地面。最初獵手只是很淡定的在等大雨過去,但雷聲開始響起來之後,他就沒法維持先前的臉色了。

因為喬瑟夫二話不說就往人懷裏鑽。

“你在幹嘛。”瓦姆現在的表情真的是,糾結的難以形容。

“……雷,雷聲太吵了!!我耳朵疼。”努力裝作沒事的喬瑟夫還在繼續朝樹洞更深處躲,如果不是雷聲又響起的時候他立刻把頭蓋在瓦姆胸口,大概那幾句發音都在顫抖的辯解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我當年到底為什麽輸給這個笨蛋!!!!!

認命的把跟小動物一樣縮成團的孩子放到腿上,暗之一族最出色的武者,此刻連白眼都翻不出來,幾近目死。

兩人別扭的姿勢被迫維持到雷雨結束,但是不得不說,這樣親密的互相擁抱,确實是非常溫暖,也是最能安撫小孩子的行為——所以,在讓人安心又黑漆漆的樹洞裏,喬瑟夫直接睡着了其實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上輩子明明沒問這家夥借錢。瓦姆看着靠在他懷裏睡的正香的小鬼,難得領會到什麽叫怨念。

啊,好像還變重了。

帶着點嬰兒肥的臉龐上浮起小小的紅暈,不管醒着的時候有多讓人覺得神煩,起碼睡着的淘氣鬼确實是能讓伊麗莎白醫生都沒轍嘆氣,心軟原諒他的可愛。

少年遲疑了一會,伸手捏上了喬瑟夫的臉。

人類的女性似乎常常對睡着的孩子那麽做,理由不明。

喬瑟夫熟睡沒反應,不是很有趣,因為沒事兒幹所以模仿了這一行為的瓦姆,最後得出如此結論。

但是手感确實挺好……他那麽想着,繼續捏。

所以晚上喬瑟夫醒過來的時候捂住兩邊的臉頰呲牙咧嘴,也是能夠理解的事兒。面對氣哼哼的怒瞪着自己的松綠色眼睛,瓦姆淡定的起身,“我去抓魚。”嫌疑犯和确信犯兩位一體的他,扭頭就逃。

當被害人是個吃貨的時候,要擺平他還是挺容易的。

一頓烤魚就夠。

兩個吃撐的家夥懶洋洋的躺在樹頂,喬瑟夫還嫌棄樹枝太膈人,直接蹭到瓦姆身上去。

“真是沒想到你居然怕打雷。”

“才不是,只是聲音太大了我耳朵疼而已!”某人依舊嘴硬。

“不會笑話你的,以前我還怕曬太陽呢。”獵手聳聳肩膀,滿不在乎的回答。

“真的假的?”

“我在祭師的屋子裏躲了幾個月才肯出門。”即使明知道陽光已經不會破壞身體,武者也沒那麽容易就接受天上那顆從來只給予他們一族痛苦的恒星。

“哇哦……”喬瑟夫咂咂嘴,“所以,所以就算害怕也沒什麽嘛。”

“沒錯,只要戰勝恐懼就好。”瓦姆如是回答,“就像你先前看到豹子只會想到逃走,可是現在卻能思考怎麽抓住它一樣。”

“稍微捉弄一下而已,我沒打算獵豹子。”惡作劇被發現的孩子,再度做出了嚴肅申明狀。

“法律這種東西,只有人類聚集起來的時候才有意義。”荒蠻之地長大的獵手淡定的回答,意思那是相當的明白。

“松懈往往是從細小的怠惰開始,這可是你說的。”喬瑟夫立刻用對方的教導反駁。

“……你遵守過嗎?”記得倒是清楚。

“唉嘿嘿嘿~”少年收獲了裝傻的幹笑一枚。

“話說,瓦姆你真的沒有什麽害怕的東西嘛?”現在離平時睡覺的時間還早,又剛剛吃飽肚子,整個都開始無聊起來的喬瑟夫頓時就有點躺不住。

“沒有。”獵手幹脆的回答,然後他思考了一會,“但是實在不太想在見到或者聽到的東西還是有的。”

“什麽什麽??”有八卦可聽的小鬼瞬間精神了。

“唔,卡茲大人站在懸崖上吹風的時候突然大笑,或者沒事撓牆磨刀,還有艾斯迪斯大人莫名其妙開始大哭的時候。”

喬瑟夫發誓他真的看到瓦姆露出了‘非常沒轍’的表情。

“這倆個奇怪的人是誰啊?”那些場景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好可怕。

“我的師傅,也算家人。”

“他們不在部落裏嗎?沒見過耶。”

“不在。”少年回答,“他們,大概是在很遙遠的地方。”

瓦姆不确定這兩位大人是否跟着他一起來到這個年代,或者他們已經去往了別處。

魂靈的歸屬之地。

雖然他确實卡茲有多麽的強大,但是瓦姆卻沒由來的認定,當年的卡茲大人并未獲得他所期待的勝利。

否則,這個世界就不會是如今的姿态了。

從獵手言語的重量中,孩子隐約察覺到對方想要表達的含義,他沒再繼續鬧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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