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天而降
第一章從天而降
我第一次張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灰蒙的天空、堆滿廢金屬的工業區和那些美麗的人的鏽色翅膀。
我第二次張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你烏黑的眼眸、擔心的臉和宛如祝禱光芒的燈光,我知道我來對地方……
1.
沈舒榕,男性,二十四歲,黑發黑眼,身高一百七十公分、體重五十七公斤,戴着黑框眼鏡,年薪不到百萬,月收入不超過五萬的認真認命認份小職員,開着他存錢存了許久——外加大哥和老媽資助——才買下的福特二手車,在回家的路上,愉快地吹起口哨。
車頭燈照着路面,在漆黑的夜晚裏,一粒柏油都看得清清楚楚。沈舒榕的手指邊在方向盤上點着節拍。
想起今晚和「辦公室之花」的柳玉夜共進晚餐的情景,真是作夢也會笑啊!雖然他沒有在作夢,而是在送完柳玉夜回家後的路上,但他還是笑得合不攏嘴。可以看見玉夜和他聊天時那高雅的談吐、掩着嘴笑時那纖細的柔荑,就算要他死在牡丹花底下,他也甘願!
當初,他為了約柳玉夜,可是使盡渾身解數,例如在電梯裏巧遇并問她要到幾樓、在上班時間巧遇并替她拉開玻璃門、以及在吃午飯時在員工餐廳巧遇并問她要不要一起坐……
和柳玉夜的晚餐訂在一間高檔的法國餐廳,但沈舒榕并不以「破財」為意,反而認為這是「投資」,證據就是:柳玉夜和他承諾了,下次再一起出去玩。
正當沈舒榕沈醉在自己幻想的無限美好的未來時,倏地,「碰」的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撞上擋風玻璃,他緊急踩煞車,整個人也跟着牛頓第一運動定律往前傾。
他吓得冷汗直流,到底撞上什麽了?
他下車查看。在前燈的照亮下,白色的羽毛一片一片地沿地掉落。
羽毛軌跡的盡頭,那東西蜷曲在馬路上,被一雙碩大的羽翼覆蓋。
——鳥?!不對,鳥哪有那麽大只?
沈舒榕戰戰兢兢地伸出手,他的指尖一碰到羽毛,羽翼便消失了,羽翼底下,是一具不省人事的人體。這人貌約十六、七歲,一頭綠色的、長及小腿肚的秀發像藤蔓纏繞全身,他j□j,肌膚吹彈可破,身上沒有外傷。
「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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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有醒過來……
看見綠色浏海下的臉,沈舒榕傻了好幾秒,長長的睫毛、精雕細琢的鼻梁、櫻桃色的唇、比柳玉夜細的手指,柳玉夜長的腿,雖然胸前平坦、下腹還有男性的器官,但并不減損那秾纖合度的美……簡直就像是掉落凡間的鳥……不,是天使啊!
這時,對方的手指動了一下。
沈舒榕的心也多跳了一拍,這一拍把沈舒榕從幻想樂園拉回現實。
——要駕車逃逸嗎?附近有監視器嗎?
因為已經很晚了,馬路上沒有別的車,兩旁是住宅區,街上也沒有多事的行人亂晃,正是逃跑的好時機,但沈舒榕又沒辦法把這麽一個人丢在馬路中間,等着被下一臺車碾,他苦惱了半天,決定打電話求救。
2.
沈舒榕求救的對象是這位:
闕士欽,男性,二十七歲,黑發黑眼,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五十六公斤,年收入和月收入都比沈舒榕高,身為沈舒榕的同事兼學長,他是沈舒榕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是他推薦沈舒榕進現在的公司,沈舒榕出了包也是他罩他的。
為了接電話,闕士欽特地把手從被窩裏伸出,看到來電顯示,他按下通話鍵,「喂?」
原以為沈舒榕臨陣磨槍來尋求他的建議,但沒想到手機另一端傳來沈舒榕語無倫次的聲音。
「啊?撞死人了?還沒死?沒死找保險公司和律師處理就好,阿榕,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闕士欽不耐煩地回答,要他把身體抽出被窩和被窩裏的另一尊人體,去處理學弟的車禍,實在是人生一大「掃性」之事,但這時,耳邊傳來沈舒榕見鬼似的叫聲,把闕士欽最後一滴興致一掃而空,他嘆了口氣,掀開棉被。
3.
站在沈舒榕家客廳的闕士欽對沙發上的人體挑了挑眉。
沈舒榕很沒膽地躲在闕士欽背後。
回想把「該物體」擡回家的過程,真是一場歷險。
沈舒榕的直覺告訴他,不能把「天使」丢在馬路中間,但他又不敢把對方送去醫院,萬一院方和聯絡警察,等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除了車禍,他搞不好還會被附加綁架、誘拐、性騷擾等莫須有的罪。
而就在他和闕士欽聯絡的同時,那人突然睜開眼睛,像機關人偶般很不自然地站了起來,沈舒榕被吓得大叫,那人也被沈舒榕大叫的聲音吓到,開始講起沈舒榕聽不懂的話,他的話像在念咒,沈舒榕不由得雙膝跪地,請求對方原諒他,不一會兒,那人像背後的線被剪斷,昏了過去。
沈舒榕慶幸自己的禱告被神佛老爺們聽到,但他也為對方擔心,他看過CSI犯罪現場,車禍被害者一開始還能和警察正常交談,三十分鐘過後突然猝死,原因是腦部受損。良心不安的沈舒榕在确定對方還有呼吸後,便把對方抱上車,先回家和闕士欽會合再說。
沈舒榕住的套房不大,他會租這裏也不過是看上「有浴室」這點,自從學生時代有了住宿舍和雅房的經驗後,他已經受不了和別人共享衛浴設備。
「So……你要我怎麽幫你?」
「我不知道,學長,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還有大好前程啊……」
「你有沒有大好前程我是不知道,但現在已經不是CSI犯罪現場,而是X檔案了!」闕士欽最近迷上了外國影集,「超過三十分鐘,要死早就死了。」
「學長,你怎麽好像很希望他死的樣子?」
「阿榕,你太小看這個社會了,撞死人大不了賠償他家屬,但撞個半身不随可是要賠償他下半輩子的醫藥費、生活費什麽的,憑你現在的薪水?」闕士欽搖了手指。
「可是……我總不能倒車再碾他一次啊!」
「為什麽不行?你要放他在你家等他醒了告你,還是我們一人擡手,一人擡腳,把他丢到樓下的瓶罐回收區?」
「這……」
闕士欽等着沈舒榕回答,沈舒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闕士欽再等沈舒榕回答,沈舒榕急得汗珠大把大把地落。
「嗯……」
這時,一道細微的聲音打斷兩人表情僵持戰。
沈舒榕和闕士欽朝沙發看去,只見綠發少年皺了皺眉,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眼睛和頭發一樣綠,宛如翡翠,那不是戴了變色片,頭發也不是染的,他的體毛似乎天生就是這種奇異的顏色。沈舒榕和闕士欽對看一眼,闕士欽猛打暗號,沈舒榕猛搖頭。少年則一臉茫然,像是不知道身在何方的雛鳥。
「叫你做你不做,現在人醒過來了!」
「學長,你問他家住哪,我們送他回去,搞不好他會考慮不告我們。」
「什麽『我們』,明明就是你一個人造的孽!」
「學長,他在看你!」
「不要轉移話題,我從以前就覺得我太寵你了,現在應該是你獨立的時候……」
「他站起來了啦!你快點問他要什麽,除了錢以外我都可以給他。」
「為什麽是我問他?再說,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你把他的衣服扒到哪去了?」
「我說了那不是我弄的!他一開始就沒穿衣服了!我求求你快點想辦法,他走過來了!」
「嗄?」闕士欽一轉頭,只見少年如幽靈般徐徐地朝兩人走來,闕士欽吹了聲口哨,「不賴嘛!」他對沈舒榕笑道。
「學長,不要再開玩笑了!」
闕士欽聳聳肩,整了整衣領,走上前牽起少年的手,輕吻他的手背,「你好漂亮,你是天使嗎?」
「學長,你在幹嘛?」沈舒榕斜眼看着闕士欽。
「我在『打招呼』,你這個白癡!你不知道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嗎?」闕士欽壓低聲音回答,但少年抽回自己的手,彷佛當闕士欽不存在,他步向沈舒榕,粉嫩的薄唇微啓……
沈舒榕一邊後退,直到退到牆壁,「學長,他想幹嘛?」
「吼,原來是這檔事!早說嘛,阿榕,我知道你今天和玉夜姊姊約會,我會幫你cover的,別擔心!」
「你誤會了,學長!我是真的撞到他!」
「撞到衣服都不見了?」
「就跟你說了——」
「咕嚕哇依那喀喀烏挖哩喀哩喀西嚕拉喀哩哩挖拉……」
沈舒榕和闕士欽傻住了,少年聽起來像在下咒,接着,他們才意識到,雙方語言不通。
「呃……What is your name」沈舒榕用英文問,因為他的刻板印象是,如果中文不能通,那對方一定會講英文。但對方仍回答跟剛才那一長串差不多的音節,并用一張快哭出來的臉望着他。
「Can……Can I help you」沒用,對方仍用沈舒榕沒聽過的語言回答——其實沈舒榕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有沒有在「回答」,因為少年越說越難過,最後居然摀着臉啜泣,使沈舒榕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少年纖細的肩膀抖動着,全身只靠頭發蔽體,他把自己縮成一團,像被人欺負慣了的孩子。
「學……學長!」
沈舒榕求助闕士欽,闕士欽翻了個白眼,拿起沈舒榕床上的毛毯,披在少年身上,并扶着他在沙發上坐下,少年淚眼汪汪地看着闕士欽,不知怎麽地,讓沈舒榕很不是滋味。
「學長,你靠他那麽近,不怕危險嗎?」
「建立安全感是很重要的,你懂不懂!」闕士欽倚近少年,但少年掙脫闕士欽的手臂和毛毯,又開始說起兩人聽不懂的語言,他壓低身體,像在叢林穿梭的原民,眼神銳利地瞪着闕士欽,又瞄向沈舒榕,他雙手做出抓着東西的動作,一邊叫罵一邊揮舞。
「你想玩是不是……」闕士欽挽起袖子,但沈舒榕開始擔心。
「學長,我們最好認真看待你的X檔案……Oh, my god……」接下來的畫面讓沈舒榕再度傻眼,闕士欽也收起玩笑般的神情。
只見少年光裸的背突出兩塊隆起,如萬蟻鑽洞,皮膚底下不斷蠕動,最後,隆起的皮膚爆裂,彈出兩片白色羽翼,羽翼越張越大,高度逼近天花板。
「這下真的是X檔案了……」闕士欽喃喃自語,「長翅膀的人我們會叫他天使,為什麽『這只』看起來有點詭異呢?」
「學長,我們是不是把他惹毛了?」
「如果我先被車撞,衣服還被人脫光,我也會很火大。」
「拜托,我說N遍了——」
「呀——」
「哇——」
沈舒榕來不及把辯解的話說完,少年已朝闕士欽撲去,闕士欽當然不是乖乖被撲的對象,他極力反抗,結果就是兩人扭打成一團,少年的翅膀在小小的套房裏拍來拍去,沒倒的櫃子也在這時倒了。少年咿呀亂叫,叫得全是兩人聽不懂的語言。
「阿榕,快來救我!」這就是俗稱的「救人反被救」,但沈舒榕忙着搶救家當,已經自顧不暇了,「阿榕!」
「叮咚」——
「叮咚」——
聽到門鈴聲,沈舒榕放下手中的杯盤,趕緊去應門。
是住樓下的房東太太……
「沈先生,三更半夜的,你在開趴嗎?還是你有養寵物?」房東太太尖酸地質問,沈舒榕趕緊用自己那不怎麽壯碩的身軀擋住房東太太的目光,「盡量」不讓她看到光溜溜的少年和奮戰中的學長,以及那藏也藏不住的翅膀。
「他踢我!他踢我的重要部位!」
「◎◎〤〤$﹪……」
「沈先生啊,你們在玩奇怪的游戲嗎?」房東太太墊起腳尖,試圖突破沈舒榕的防禦,沈舒榕雙手并用,緊張得舌頭打結。
「不不不,那個是……」
「妖怪,納命來!」
「沈先生,租屋合約寫得很清楚,不能開趴、不能吸毒、不能聚賭、不能養寵物、不能做犯法的事——」
「哇~~~~~」突然,沈舒榕背後傳來哭聲,而且還是哭得淚如雨下、很凄慘的那種。
「我保證我絕對沒有犯法!」沈舒榕臉上挂着大大的微笑,房東太太狐疑地看着他,他不顧禮貌,把門關上、鎖上,把還在嚷嚷的房東太太擋在門外。
「阿榕,我總是能反敗為勝,你說是吧?」
沈舒榕轉過身來,不禁佩服闕士欽的勇氣與毅力。闕士欽用自己的身體壓着翅膀,趴在拉依奴背上,拉依奴小小的身體被壓在闕士欽底下,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雙手還被闕士欽抓住,動彈不得,但這姿勢說有多猥亵就有多猥亵……
「阿榕,快拿繩子來!」
「繩……繩子?」
「繩子和膠帶!你還在發什麽呆!」
「可、可是……」
「哇~~~~」少年嚎啕大哭,沈舒榕看了于心不忍。
「學長,放開他吧,一開始就是我們不對……」
「開什麽玩笑,是他先攻擊我的耶!」
沈舒榕嘆了口氣,煩躁地抓着自己的頭發,闕士欽放開少年的手,從他背上下來。沈舒榕扶起少年,和之前一樣,他一碰到那雙翅膀,翅膀就消失了。沈舒榕抽了好幾張衛生紙給少年擦臉,少年轉為抽泣,漸漸地,呼吸恢複正常,但鼻子和眼睛都哭紅了。
「對不起。」沈舒榕無奈地道,「都是我不好。」
少年眨着大眼睛,濕潤的睫毛顫抖着。
「阿榕,你幹嘛跟他道歉?你還不知道他是什麽東西,他肯定不是人類!」
「但如果不是我們撞到他——」
「是你,不是『我們』。」闕士欽糾正他。
「我以為我們有難同當。」
「我是你學長!」
「是,對不起……」
闕士欽望向少年,「我們至少得搞懂他在說什麽。」
少年發現闕士欽在看他,露出驚恐的表情,鈎住沈舒榕的手臂。
「為什麽他對你有特殊待遇?你明明是兇手。」
「他還沒死!」
「那叫未遂!」
沈舒榕也覺得奇怪,少年該怕的對象應該是他。為了安慰少年,沈舒榕摸了摸少年的頭,少年的臉微微往上擡,從他半張的嘴唇間,沈舒榕得以窺見像小貓般粉色的舌頭。
冷不防地,少年的唇貼了過去。
沈舒榕感到一股觸電般的奇襲,瞪大的雙眼只見少年長長的睫毛閉合着,少年的唇柔軟得讓他以為那是唇膏廣告上的名模,一股宜人的香氣——不是濃郁的香水味也非造作的人工香料,就只是天生淡淡的體香——撲鼻而來,少年并沒有繼續深入,就只是将唇貼着不動,但這已足夠讓沈舒榕石化,他從沒和同性——也就是自己一樣,平胸、下面有東西的物種——接過吻啊!
「我要回去了……」闕士欽突然覺得好累。
「學長!」沈舒榕推開少年,少年則像惡作劇得逞的小孩一樣,雙手遮住自己的嘴,笑了笑。
「語言轉換完成。」
聽到少年說出完整的句子——雖然不懂它的意思——闕士欽停下腳步,和沈舒榕面面相觑。
「你,會保護我。」少年指着沈舒榕,讓沈舒榕覺得渾身不自在,他甩甩雙手,想抖掉那種黏在身上的感覺。
「我們沒有義務保護你!你到底是什麽鬼東西?」闕士欽問,沈舒榕打從心底佩服,學長的膽子果然比他大多了。
「我叫拉依奴,我是來自壞地的逃犯。我的衣服在通過大氣層的時候燒掉了。」少年的樣子呈現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讓兩人有一種被耍的感覺,原來雙方不是語言不通?不,等等,後退,他剛剛說什麽,通過大氣層?
「你是外星人?所以我們『撞』到外星人?」
「學長,是我,不是你。」
「阿榕,剛剛的重點是外星人,不是誰撞的。」
「你是認真的嗎?」這就跟看小說時,前半段都充滿懸疑、不可解的驚悚情節,但結局突然迸出兇手是外星人,并把不可解的因素通通推給「不可說」,令讀者措手不及,而且還覺得這個結局很爛!
「我确定他的發音不屬于任何一個語言體系。」
「搞不好只是我們聽不懂而已……」因為少年不管橫看豎看都不像長着觸手、發出怪叫、身體覆蓋黑褐色鱗片的外星怪物,沈舒榕覺得他像天使,只像天使!
「總之,」闕士欽打了個寒顫,「我對制造異種寶寶沒興趣,而且看來他挺喜歡你的,你暫時不會有被分屍或被腐蝕的危機。」
「等一下啊,學長,不要留我跟他在一起!」
「我要回家睡覺,明天還要上班。」
「明天是星期六。」
闕士欽不耐煩地回過頭來,「我有約會。」
「那我不就……」沈舒榕環顧了「家」一圈,「要自己收拾……」
「Good luck, boddy!我的精神與你同在。」
4.
「你去了好久。」
闕士欽脫下外衣,重新鑽進被窩,「你不用等我。」
「我喜歡等你。」
「那就讓你等吧。」闕士欽翻身,藉以婉拒對方靠近。
「……我弟弟還好嗎?」
「交了個新朋友。」
同樣是夜晚,這邊安靜非常。
作者有話要說: 學長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