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泳池風光
陸安迪去到九間堂的時候, 洛伊正在游泳。
夜色如水,泳池波光如鏡。
雖然住在九間堂的都非富即貴,但就算是九間堂的別墅, 也是分等級的,并不是每棟都配有獨立泳池, 就算有, 也不一定有十乘二十米這麽大。
就算有這麽大的泳池,也不一定有這麽開放而獨特的景致。
泳池周圍植有高大的梧桐樹, 在月色的映照下,重重華蓋,碧色如墨。白色院牆被拆去了一半,改成一個金屬欄栅的大門, 門外延綿一片綠地, 綠地另一邊是隔壁世紀公園的封閉區,那裏有一片茂密似火的楓林。
每一個俯仰之間, 都可見秋葉靜美, 楓紅如織。
游泳是洛伊回到上海後做得最多的運動,在月光浸漾的水中舒展四肢,不但讓他的身體放松, 還讓他的頭腦保持冷靜。
Raymond正踏着庭院中的青草夜露走進來, 泳池中某人的裸體美不勝收,就像他的臉一樣是上天的傑作,好在自己對此早已熟視無睹,不需再浪費感情暗中贊嘆一番。
“我已經替你答應了高勝寒,明晚八點半, 蘇河灣別墅。”
洛伊點了點頭。
“瑞士那邊呢?”
“諾華剛簽字,同意出售CFORE的股份, 現在你已經是CFORE最大的隐形股東,對小商山精神療養中心擁有絕對控制權。我帶了三個人的資料回來,不算很詳細,你可以先看看。”
洛伊神色無波,收購CFORE本來就成竹在胸,但他問了一句:“第三個人是誰?”
“陸安迪和卓霖鈴的主治醫師,林家棟。”Raymond蹲在泳池邊, “雖然我知道你收購CFORE不虧,但我還是想多問一句,明明可以等一等再壓價,你為什麽那麽急?你千金一擲,白白多花這千萬歐,到底是為了紅顏,還是為了知己?”
雖然收購早在計劃中,但多付的錢只為了盡早介入其旗下一間精神療養中心去獲取一兩個病人的資料,這個卻絕對不是正常商業行為。
錢多也不是這麽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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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穆棱加上陸安迪這個組合,就像某人的阿喀琉斯之踵,一擊必中。
洛伊冷冷說:“再問一次同樣的問題,你就自動滾回中東!”
“我滾回中東沒關系,雖然那裏人少炮彈多,但架不住有王子陪我飙車玩游戲追阿拉伯美女啊,日子倒也不算太難過……倒是你,既沒有女朋友又沒有男朋友,我走了,怕洗完澡都沒人給你遞毛巾哦!”
Raymond一邊嘴賤,一邊從架上取下浴巾遞過去。
笑話,他才不怕洛伊叫他滾,他滾了他去哪找個這麽貼心又有能力的男侍。
真是男侍,有時還得□□,誰叫洛大少魅力傾城,晚上居然有無人機從世紀公園飛過來偷窺。
看來九間堂的安保力量還是不行啊,就算有馬爸爸這樣的大佬住這裏,也還是做得不夠,否則怎麽會有人拍到他和洛伊一起出入的照片。
洛伊眉毛一擡,眼神幽深,露出危險的氣息:“你真有那麽饑渴?看來是我對你太不人道,你想要美男,還是美女?”
“NoNoNoNo,其實我只是想申請今晚放個假,休息一下罷了!”Raymond趕緊機靈地擺出一副“你誤會我了”的表情,外加可憐兮兮,向泳池後那幅玻璃幕牆後努努嘴,“陸安迪我已經帶過來了,你自己招待她,行嗎?”他還真是約了王子今晚組隊吃雞的。
幕牆被轉換到單面透視模式,陸安迪正站在那庭院那端,透過一叢枝葉逶迤的綠竹,舉目望來,目光十分專注。
她離他們的距離,其實并不遠。
Raymond喃喃道:“都說女人的直覺很靈,你看,她站的角度真好,正好滿目春光,一覽無餘,還不收錢呢!”
只穿着一條黑色三角泳褲的洛伊剛剛離開水面,從牙齒裏迸出一個字:“滾。”
沒等他說出第二個字,Raymond就已經滾得不見蹤影。
洛伊起身跨上泳池邊,回頭看了一眼,陸安迪還在隔牆相望,水池的霧氣湧上牆面,月色朦胧,竹影深深,她苗條纖細的身影就像凝立畫中。
他也在曾這個時間,站過那個角度,知道竹影深處,牆上會有一輪瑩白的月光,漫漫反射下,意境就像眼前這般凄朦幽美。
那也是他作為一名建築設計師,一定要把後院的竹子移植到前庭的原因。
陸安迪來過九間堂很多次,但之前都是在地下室對着鳳凰谷一號的沙盤,但這一次,Raymond将她帶上了頂層。
頂層主體是鋼金屬結構加全透明玻璃,風格冷凝通透,頗像洛伊在GH的辦公室,但此時就着月光,看庭院中疏落的花木竹影,卻是另一種孤傲散淡的意境。
好的設計,就像懸崖邊上的風景,有着巧妙而危險的平衡。
陸安迪突然想起這句話。
洛伊剛游過泳,頭發還帶着濕潤的水汽,銀色耳釘上有細小的液體反光,許是因為穿着家居服,人看起來倒是柔和了一些。
畢竟沒誰在家裏洗完澡還一身西裝筆挺吧。
他身上,仿佛還有一種植物香水的味道,在夜色中若有若無,像風一樣輕,像茶一樣淡。
“我讓你來,是想了解下午你和張先生的溝通情況。”他側身低頭,下颌與鎖骨的弧線令人目眩神迷,讓陸安迪的視線不敢多作停留。
修長的手指迅速劃過Ipad屏幕,都是陸安迪發過來存檔的照片,“你畫這幾張肖像最多需要兩小時,但你在那裏待了四個半小時,你們的交流,應該很充分。”
“張先生聊了一些他自己的事情,內容……挺多的。洛總監,您想知道哪一方面?”
老人不說話的時候惜字如金,但說開了的時候,和其他陷入回憶需要傾訴的老人并沒有什麽兩樣。
但陸安迪不知道洛伊想知道什麽。
“什麽都可以。”洛伊的回答簡潔有力,“只要你認為重要。”
做他的助手,必須有自己的判斷力。
“那……我說一說張先生告訴我的故事?”
陸安迪看他随手抽出一支針管筆,開始在速寫本上畫線,意外得錯愕了一下,在她的認知中,洛伊是個運籌帷幄的總裁,高冷強勢,神秘莫測,雖然作品令人驚嘆,但看到他像個真正的建築師那樣拿起筆,還是第一次。
洛伊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就是不願意廢話的意思。
開口之前,陸安迪好好地梳理了一下思路,睿姿說,上司越高冷,你就越要會講故事,而那個自稱煤老板的老人,故事堪稱傳奇。
“張先生說,他出生在山西襄汾的一個鄉村,祖上做過平遙掌管,曾經很顯赫,但後來家道破落,只剩下三間破敗的宅院,但就因為這三間宅院,他們家被劃為地主……後來遭受了許多厄運。”那個時代匪夷所思,她無法理解,但這不妨礙她帶着震驚與同情傾聽老人訴說。
“他們一直被村裏人排擠,後來不得不離開祖輩生活的村莊,舉家遷移到十幾裏外一個荒僻無人的地方,因為只有在那種地方,才不會有人時刻盯着他們過往的身份。”
“張先生是長子,兄弟姐妹很多,為了一家人的生存與溫飽,他們父子兩人承包了一個小礦井,早上天未亮下礦井,晚上披星戴月出來,天是黑的,煤是黑的,人也是黑的,每天起早摸黑挖二十噸煤,才勉強夠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在很長的時間裏,黑色是那少年眼中唯一的顏色。
“這種生活持續了很久,直到有一年,命運忽然有了轉機,而且來得很瘋狂,那年國家開放市場煤價,而他們的礦井已經有了一定規模,煤價不斷瘋狂上漲,有一次,他的車隊因為遇上山洪耽擱了一夜,結果一夜之間,煤價就上升了20%,反而因禍得福……”
因為巨大的利益,激烈的叢林競争也随之而來,各種勢力為了争奪資源,敲詐勒索綁架,各種暴力層出不窮,張先生說,他的車後箱随時藏着幾把上好膛的槍,出入都有幾十人的護礦隊,他認識的一個小煤老板,帶着一百幾十萬現金上了礦山,就再也沒有回來。
但那些刀頭舔血般的情景并不是他最深刻痛苦的回憶,因為除了同行傾軋,還要無休止地應付各個部門的官商勾連與博弈,每一處都危機四伏,步步驚心。
不過最讓他心底恐懼的,還是礦難。
第一次的死亡事故,是一個很年輕的工人,跟他的關系還不錯,頭晚剛剛一起喝過酒,第二天就在礦井裏觸了電,屍體被撈起來的時候,他看到那張年輕蒼白的臉,突然害怕了,轉身就跑。
“從此之後,我不敢再去看其他死人的臉。”老人掩着臉,手心顫抖地對她說,“但那張臉,我一直無法忘記,許多次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會突然看到那張臉,他就貼在玻璃窗外,一身慘白,仿佛來向我索魂的厲鬼。”
……
後來國家收回煤炭采礦權,他賣掉手上的礦産,像許多煤老板一樣舉家遷往北京,因為他們覺得,只有天子腳下,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才不會害怕被綁架勒索,死得不明不白。
到北京後,他開始嘗試過另一種生活。
他小心地展開新的社交,甚至有意遠離同鄉的圈子,但他很快就發現,北京雖然安全,但也充斥着各種精致厲害的騙子,比如在新疆庫爾勒戈壁上建一堆別墅,就來忽悠有錢人過去投資葡萄酒莊的開發商、房産中介、甚至冒牌調酒師。
他不知道該幹什麽,除了錢,他已經沒有別的東西被這個社會所需要,而最惦記他的錢的,又是那些騙子。
如果他不肯花錢,就在哪裏都沒有存在感,沒有存在感的孤獨是可怕的,他認識阿輪,就是在一個無聊的聚會上。
阿輪是唯一注意到他這個不起眼的老人的人,他在他面前擺了八個酒瓶,熱情地用筷子敲了一曲山西小調繡荷包,讓他知道酒瓶原來還可以這麽用。
他買下wineshop,還真的就是因為阿輪的情誼。
陸安迪斷斷續續地講完。
洛伊既沒有打斷她,也不發表任何意見。
事實上,他連頭都沒擡過。
他只問了一句話:
“你認為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