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費霓并沒有在床上看到星星,但她也不想專門開窗去看。

不知為什麽,解扣子總是比系扣子更快。原本笨拙的手指一旦去解扣子馬上變得靈巧起來。

沒一會兒,她手腕上的表帶都除了,那是她身上最後的飾物。

“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費霓嗯了一聲,她以為是昨天那樣的要求。

她伸手要去關燈,方穆揚握住了她的手指,“我想看得更清楚一點。”

不知是怕費霓不明白還是怎樣,方穆揚又把剛才的意思表達了一遍:“讓我仔細看看你。”他說的很直接,因為直接反而沒有一點那方面的成分。

費霓去扯被子,“那些畫你還沒看夠麽?”

“什麽畫?”

“箱子裏的那本畫冊。”多的是不着寸縷的人。

費霓誤會他了,那本畫冊是他上小學的時候爬到家裏書房頂櫃翻出來的,翻了幾頁自以為拿到了自己父親的把柄,當面威脅他爸,要求他爸馬上給他買一雙球刀鞋,否則他将在家庭會議上揭穿他道貌岸然的本質……老頭子聽了逆子的威脅,頃刻喪失了風度,當面就罵,孽障,虧你還學畫畫,畫人體是繪畫的基礎,不懂人體你畫個屁的肖像畫。說罷就要打這個不學無術的混賬,方穆揚逃得快,免此一打。畫冊自此也變成他的了,理由是既然畫人體是繪畫的基礎,他也要學學。

他當時并沒有學,畫冊藏在床底上吃了很長時間的灰。他是下鄉之後,才意識到打好基礎的重要性的。只是那時候畫冊已經在費霓那兒了。

方穆揚把這件事玩笑似的講給費霓聽。

沒想到費霓的重點完全偏了:“你爸經常打你?”

“也沒有經常。”大部分時間都是想打而打不着。即使小時候被打對方穆揚是家常便飯,但他也知道打孩子并不是件普遍的事情,不去看其他家,他自己的哥哥姐姐就從來沒挨過一次打。這倒不是因為偏心,像他兄姐那樣的好孩子,他爸還要去打人家,簡直是沒有人性。

費霓把偷畫冊的事和方穆揚以前跟她借錢的事情聯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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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不會因為這個才把你送去住校的吧。”

“好像是吧。你這麽早就關注我了?”

“誰關注你了?”費霓想,這麽久了,他大概把跟她借錢的事情給忘了。

方穆揚去扯費霓的被角,“你不是已經答應了麽?”

“我不知道是這個。”

“那你以為是什麽?”

“你還是去看畫吧。”

方穆揚拒絕了費霓的提議:“相比藝術,我更喜歡活生生的人。”

一語雙關。

他又說:“就算畫上的複制品全都變成真跡,堆滿整個房間,也不如現在,你在我旁邊。要是哪天我快死了……”

“你說的都是些什麽?”

“真話都聽不得嗎?那我說假話?”

“真的假的我都不想聽。”

“我就看看,什麽都不做。”方穆揚去扯費霓的被角,這次她沒抗拒。

兩個人面對面側躺着。

沒有任何肢體的觸摸,只有眼神在流動。這眼神是單方面的。

費霓并沒去看方穆揚,燈光太強烈了,她不由閉上了眼睛。她不知道方穆揚是以一種怎樣的眼神看自己,是以畫畫的人對他的模特,還是丈夫對妻子,抑或……

因着這種猜想,她感覺皮膚下的神經又在跳動,一下,兩下……她想象現在的自己在方穆揚眼裏是什麽樣子,但她只想了個開頭,并沒再繼續想下去,光是想便足夠讓她難為情了。她閉着眼睛,仍感覺他的目光烤在她身上。

暖氣并不夠暖,有的怕冷的人家還特意在屋裏又生了一個爐子。費霓此時不知道自己是熱還是冷。

“可以了吧。”她又去扯被角。她那又細又長的胳膊原本交叉着,遮在最不想讓他看到的地方,她扯被角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一點兒,但她沒發現,一心要把自己都蓋上。方穆揚的眼睛定在費霓的鼻尖上,連呼吸都透着那麽緊張。她的臉原先離他不到十公分,現在已經快差二十公分了。

方穆揚握住她的手,“再等一會兒。”

“我有點兒冷,想蓋被子了。”她不想在這種強烈的燈光下被他審視,這忙幫的時間已經夠長。

“你太緊繃了,其實你沒必要這樣,我什麽都不做,就只是看看。”

他這麽一說,她反倒繃得更緊了。

“那我把燈關上?”

費霓說好,她巴不得如此,答應的時候她仍閉着眼睛。

“睜開眼睛看看。”

燈仍開着,只不過換了臺燈,光線一下子沒有那麽強烈,之前的羞恥感變成了另外一種感覺。

“我想看看不同光線下的你。”方穆揚摁住被角,“就一會兒。”

方穆揚給費霓講兩種燈光下她的不同。

他遵守了他的承諾,只是看看,什麽都不做。費霓兩頰都是紅的,像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氣,霧蒙蒙的,鼻子被臉頰兩片紅夾着,她的鼻子和她的臉一樣,都是小一號的,此時正在急促又緊張地呼吸。

方穆揚促狹地去按費霓的鼻子,她毫無防備地張開了嘴,兩個人便很自然地親吻了,這次費霓一點兒都不扭捏,好像已經等這一刻已經好久了。只是她一時有點兒緊張,上下排的牙齒粘在一起,磕了方穆揚的嘴唇好幾下,回親的時候因為閉着眼睛,把自己的嘴唇又給磕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睜開眼睛。即使眼睛蒙上了層霧,也黑是黑,白是白,清明得很,她用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把自己的鼻尖對準方穆揚的鼻尖,嘴巴對準嘴巴,對準了,又把眼睛閉上了。

閉上的同時,費霓輕輕吐出一個溫暖的舌!尖,他們的牙膏是檸檬味的,方穆揚買的,刷牙的時候兩人用的是一只牙膏。此時他們彼此分享着嘴裏的檸檬味兒,費霓伸出她的細長的胳膊去摟方穆揚的脖子,因為不熟練,所以手指有點兒抖。

方穆揚用被子将費霓裹住,手掌去尋她的骨頭,他說他要把她的所有骨頭都摸到,他要比任何一個人都更熟悉她。他摸得很用力,好像要透過皮肉在她的骨頭上留下印記。

費霓緊張地利用他說話的間隙換着氣,也就忘了戳破他,不是所有骨頭都能摸到的。

費霓很主動地親着他,因為這樣她就不用回答他摸的是她的哪塊骨頭了。

他倆生平第一次和另一個人這樣要好,恨不能融成一個人。這麽要好了,還覺得不夠,還想要更近一點。

在觸到某一處的時候,費霓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和整張臉的神态是完全是沖突的,如果把她此時的臉如實地複刻在畫上,便能發現不和諧之處。

費霓的眼神裏寫着拒絕,但連她鼻子上的汗珠都在反對這種拒絕。

方穆揚發現了這種不和諧,他說:“這次不用擔心。”

費霓沒問那個紙袋裏的東西是怎麽來的,只是說:“這個可以麽?”

“你試試。”

費霓顫抖着雙手去試,方穆揚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睫毛也是可以發抖的,她的長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她手上的動作和她為人一樣認真,可手指卻比平常笨了十倍。因為手上的動作不得法,又着急,鼻子上浸了一層汗,她微張着嘴巴,緊張地呼吸着,方穆揚在等待中把她的皮膚都給揉疼了,費霓忍着疼低頭繼續,她終于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好了。

她的眼睛依然黑是黑,白是白。

方穆揚的耐心在這一刻終于耗盡了。

費霓在這個關節突然想起了什麽,“要不要挂被子?”

“咱們不會有聲音的,不是每對夫妻都會有聲音。”

費霓信了。

事情并不像費霓預想得那麽輕易,她疼得全身都被汗浸着,手指頭緊緊扣在方穆揚的皮膚上,他也都是汗,她開始一直咬着牙,可方穆揚非要去撬她的牙縫,那些聲音便不可避免地露出來了。

她不怕疼,但怕突然的停頓,一直疼痛她知道總會有完的時候,但她受不了現在這樣,話從她的牙縫裏擠出來,她對方穆揚說:“快一點,不要怕我疼。”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也對護士說過這種話。她生來體弱,時不時就要去醫院打針輸液,她的血管很難找,一般技術不熟練的護士要好幾次才能成功,她當時便總結出經驗,越是怕疼越是小心,就越容易失敗,也就會越疼。

她的話起了作用,在連續不間斷的疼痛下,他倆終于在一塊兒了。

兩個人的好又進了一步,臉也貼得更近了,說不清是誰先碰誰的嘴,反正兩人就親在一塊兒了。

費霓發現即使她自己不出聲音,也會有別的聲音。她沒法兒讓方穆揚把聲音弄小一點兒。好在接吻有麻痹作用,她的聽覺被麻痹了,慢慢她覺得那聲音也不那麽大了。

兩個人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親密,關系又進了一層,結束後還維持着之前的姿勢,方穆揚用手指去縷費霓貼在額前的濕發,“剛才是不是弄疼你了?下次就不會疼了。”

費霓誤解了方穆揚的意思,以為他是在道歉,便說:“其實真正疼的時間并不長,結束了就沒那麽疼了。”

“你是不是覺得快了?”

“沒有。”費霓不懂方穆揚為什麽這麽問,快總比慢好。

費霓睡不着,又讓方穆揚拿畫冊看,看的畫都是很老少鹹宜的。

兩個人擠在一起,看同一本畫冊。

他倆看畫的角度很不同,但方穆揚覺得好的,費霓也覺得好。費霓看畫耽溺于細節,畫上的一把椅子都要看好久,看着看着便想要自己也擁有一把。

方穆揚說:“以後我也給你做一把一樣的。”

“不着急,什麽時候做都行。”半晌又問,“你說咱們什麽時候能看到真畫呢?”

“總有一天會的。”

又看了一會兒,方穆揚問費霓:“要不要再來一次?”

費霓嗯了一聲,把畫冊放到一邊。

這次他們倆比上一次都要娴熟一點。

有了上次的經驗,費霓以為這次會更快一點。可方穆揚并不像上一次那樣着急,他突然變得很有耐心,他問費霓:“第一次你有什麽感覺?”

費霓不說話,因為感覺并不是很好。值得欣慰的是,他們今晚終于做了別人新婚第一天就做的事。

在方穆揚再三追問下,費霓終于說:“其實也沒什麽感覺。”

“這次會長一點,你可以有時間體會一下。”

“倉廪實而知禮節”似乎也可以用在這裏,方穆揚第一次像一個餓了許久的人,好不容易吃上飯,只會盡可能地吃飽,囫囵地吃一氣,到嘴裏都不管什麽味道,哪裏顧得上管別人怎麽樣。現在的方穆揚雖然還沒吃飽,但到底吃了一些,并且還有食物等着他再吃,他不用再那麽急,不僅可以好好體味一番,還可以同人分享。

費霓便是那個他要與之分享的人。

方穆揚現在太知禮節了,他禮貌的費霓簡直受不了,在逐漸往裏推進的過程中,每有一點兒進展,方穆揚便要問問費霓的感受,費霓不說,他便要讓她重複感受一番。

費霓開始評價的時候主要說“不疼”,到後來這評價就變成“流氓”“不要臉”了,方穆揚将這評價照單全收。大概是覺得之前的表現配不上費霓如此評價,方穆揚愈發的努力。

等到他終于配得上她的評語,費霓反而罵不出了,她緊咬着牙縫,防止別的聲音露出來。

可方穆揚并沒忘記他的禮貌,費霓不說,他又叫她重複體會了一遍。

費霓沒辦法,只好堵住他的嘴,讓他不要再說話。

費霓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她的手指甲陷在方穆揚的背上。但方穆揚并不是很争氣,他并不知道什麽叫動作小一點。因着她的沉默,這種聲音便顯得更大了。

這聲音她不光不願意別人聽,就連自己聽也覺得不好意思。

可她也只能由着他,她現在不僅沒有挂被子的力氣,連把棉花塞進耳朵的力氣恐怕都沒有。

這個聲音結束不久,她就睡了。

沒過多久又醒了,不知是餓醒的還是被旁邊的人親醒的。

這時天還沒亮,遠沒到吃早飯的時候。

費霓注意到方穆揚的耳後有自己的指印,她撥了撥他的頭發把指印擋住。

方穆揚也去幫她理頭發。

兩個人就這麽對視着,最後是費霓忍不住笑了,方穆揚看她可愛,又要去親她。

費霓說:“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我也餓了。”

費霓知道兩個人的“餓”不是同一種餓法,她急道:“我是真餓了。”

“難道我是假餓不成?”方穆揚嘴上逗她,具體到行動上卻匆匆穿了衣服,打水幫費霓擦了手,把餅幹筒拿到她手邊,讓她吃。

費霓披着衣服坐在床上,捧着餅幹筒往自己嘴裏送餅幹,方穆揚看她吃得急,又給她倒了一杯水。費霓吃一口餅幹,他往她嘴裏送一口水。

費霓問:“你怎麽不吃?”

“我不怎麽餓。”

費霓并不信,他比她更應該餓,大概是因為餅幹筒見底了,他才這麽說的。

費霓自己吃一塊,又遞給方穆揚一塊,餅幹很快就沒了。

方穆揚又給她沖了一大杯奶粉,費霓胃口小,有餅幹墊底,喝了兩口就不想再吃了。她讓方穆揚把剩下的奶粉喝完。方穆揚不信,費霓說自己真飽了,方穆揚去揉她的肚子看她是不是真飽,揉了好一會兒還是不信。

費霓生怕他碰到自己的癢癢肉,去抓他的手,“傻子,除非我撐死了,你才能摸得出來。”

天還早,方穆揚問費霓要不要再來一次。

費霓說,你怎麽沒個完。

然而還是答應了,因為天确實還早。

方穆揚買了三個,一晚上便用完了。他這次做得比上次更久,因為下一次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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