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老方不知道這是逆子的激将法還是他不信任自己,最後把逆子要的錢減半,決定先給他五百塊。

他以為兒子會嫌少,沒想到方穆揚說:“我剛才跟您開玩笑呢,我現在已經成年,理應自食其力,怎麽能平白無故地要您的錢?”

這倒顯得老方剛才小氣了,他說:“你如果真有困難,做父母的也應該對你有所扶持。”

“剛才您說到夥食費,倒提醒我了。”方穆揚掏出五十塊錢給老方,“這是我和費霓下個月的夥食費,先提前給您。”

老方說:“你們在家吃飯不用付夥食費。”

“您這是嫌少?”方穆揚和費霓只在家吃兩頓飯,一個月的夥食費根本用不了這麽多。

“趕快收回去,你們在家吃飯,我難道能讓你們出錢嗎?”

“您就應該讓我們出錢。”方穆揚說:“我都成年了,怎麽能白吃您的飯,以後每個月我都要給您交夥食費。”

老方并沒有處理此類這種情況的經驗,他比較習慣拒絕。

接下來方穆揚說的話就在他的經驗之內了。

方穆揚很理所應當地問自己父親:“對了,您也補發工資這麽多天了,什麽時候把我成年前的夥食費補給我?您給我夥食費就行了,其他的成長支出我就不跟您要了,您把本金給我就成,不用給利息。反正您也沒拿着利息。”他當年只在家裏吃到小學畢業,還饑一頓飽一頓的,他的爸爸至少要補給他中學六年的夥食費。老方的工資裏有一部分是他成年前的夥食費,如今工資補發了,夥食費自然也要補給他。

老方的心情變了再變,他主動給逆子錢和逆子要錢他再給,還是不一樣的,後者搞得跟他欠兒子錢一樣,雖然也确實可以這麽理解,那幾年他确實沒盡到撫養義務。為了占據主動權,老方在沉默中想出了一個勉強應對之策。

“你今後六年在家吃飯,夥食費就免了。”

“您工資是一次性補發的吧。”

“你想要多少錢?”

“那得看您撫養孩子的标準是什麽了。您多考慮幾天,錢我不着急要。”方穆揚又把五十塊錢揣回自己的口袋,“您算好了,從裏面刨除五十塊錢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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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穆揚回到卧室,費霓正在桌前看書,她聽見門響,問方穆揚:“談什麽談了這麽長時間?”

“我爸要把我中學六年的夥食費補給我。”

“中學的夥食費?”費霓詫異,“你不會真要了吧?”

“當然得要,要不我爸于心有愧。我為了讓他安心也得要。”

“你象征性地要個一兩百就好了。”費霓覺得她公公補發的工資一點兒都經不住花,先是給了她兩千塊,又買字畫又買善本的,就算撿漏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如今又要請保姆。

方穆揚笑:“那不成老頭子虐待我了?每月拿出不足百分之一的工資養他的兒子?”

費霓踮起腳拿手指在方穆揚耳根刮了一下,“你啊,總是有理。”

方穆揚抓住費霓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邊,費霓的目光快速向卧室門掃了一下。

“我鎖門了。”

“今天就算了吧。你工作一天了,不累嗎?”方穆揚白天在餐廳工作,到了晚上回家,不是畫能拿稿費的連環畫,就是畫往裏倒搭錢但他自己喜歡的畫。今天她醒來就發現方穆揚不在卧室,而是在隔壁的小房間臨摹,他用畫油畫的路子臨摹那些中國山水。

“你是懷疑我體力不行嗎?”

“你想到哪兒去了?”費霓在他的胳膊掐了下,“說正經的,你要太累,就把服務員的工作辭了吧。身體再好,時間長了也頂不住。”

方穆揚笑:“我工作辭了,拿什麽生活?”

“你不是有稿費嗎?再說咱們家也有一些存款。你不可能一直沒工作。”

“可我覺得當服務員挺不錯的。”方穆揚本人并不讨厭做服務員,餐廳裏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發現有意思的,他就在頭腦裏快速把他們畫一遍,如果回家還覺得印象深刻,就直接落在紙上。

而且在餐廳工作,除了拿工資,他還可以直接在餐廳後廚點餐,請大師傅給自己做飯,同時拿到一些兌換券,買他所需要的東西。

“我買了鮑魚罐頭,明天給你下面吃。”方穆揚把下巴擱到費霓的肩膀上,“我之前做了什麽,讓你懷疑我體力不夠呢?”

為了打消費霓的懷疑,方穆揚不得不證明了一下自己。費霓不得不承認,方穆揚确實有足夠的體力做兩份工作。

老方并沒動用自己的人脈,逆子的工作就送上了門。

淩漪上次在方穆揚和費霓面前丢了臉,心情很是低落了幾天,她父親寬慰她,“穆揚這樣做,反而更證明他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他在你最苦難的時候把大好前途讓給你,等到你的境遇改善,他也沒要求你的幫忙。疏遠你,也是因為他結了婚,他是有婦之夫,對你親近,反倒有問題。”淩漪的父親很贊成方穆揚的為人,每當時代變動之時,婚姻也易發生變動,方穆揚能夠疏遠自己的女兒,和自己相識于微時的妻子相守很是難得。

淩漪母親又勸她,“你現在不要對穆揚有不該有的心思,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畢竟當初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照顧他的是他現在的妻子。”

“我只是拿他當朋友,就像以前一樣。”她對自己父親說,“您趕快給他找一個正式工作吧。方伯伯方伯母太清高,是不會給他們的小兒子安排工作的;他妻子家,又沒這個能力。上次您找的那工作不怪穆揚拒絕,連個編制都沒有,他的才華難道不配一個有編制的工作嗎?”

方穆揚幫了自己的女兒,在他困難時女兒又躲開了,這讓淩家人很覺得對不起方穆揚。

淩漪的母親私下和她父親說:“咱們家小漪打小就喜歡穆揚,要不是因為……現在也許正好好地在一起。”

“誰叫穆揚困難的時候,她連看都沒看過幾次。人家把大學名額讓給她,她這樣,難怪人家寒心。要是我,我也寒心。以前穆揚小時候經常來咱們家吃飯的,上次來一口飯都沒吃,給他錢票也不要,之後也沒來過。因為她,我連老領導都不好意思見。”

“也不能全怪漪漪。當年太嬌慣她,沒讓她學會如何在逆境中生存,後來咱們又牽連了她,讓她一下子跌倒谷底。如果時代不來考驗他們,也是一對幸福的小男女。穆揚以前跟我們多親熱,現在生分多了。”

說罷,兩人無言,只剩長長的嘆息。

出于愧疚以及對方穆揚才華的認可,淩老便決定靠自己的人脈給方穆揚找一個有編制的工作。他雖恢複了待遇,但依然嚴格要求自己,在這種事上很是謹慎,生怕被人抓到把柄。好在方穆揚出版了作品,又在報紙上連載,以前還有過救人事跡,讓這樣的人在畫報工作也是合情合理。趕上有領導請老方吃飯,讓人誤以為老方很快就要被重用,工作的事情很容易就解決了。

工作落定後,淩家便決定到方家拜訪。之前淩漪父母來過方家一次,那次很倉促,只短暫問候了下老領導順便表達了下對方穆揚的謝意。淩漪的父母因為默認方穆揚把大學名額讓給淩漪的事情說了,感謝得很抽象,老方還以為逆子只是在鄉下幫淩漪幹幹農活,便說這是應該的,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老方把事關前途的事情說得這麽輕巧,這讓淩漪的父母更覺愧疚。

周日,方穆揚加班。費霓在客廳彈琴,她本來在卧室裏看婆婆借她的書,到兩點的時候,穆老師敲門問她有事麽,結果穆老師說,“現在這客廳屬于你了,你可以去練琴。”

因客廳裏的鋼琴搬來後,費霓就沒動過,穆老師猜測她是怕吵到別人,不好意思彈。

費霓唯有說謝謝。她一個人在客廳練琴,保姆楊姨在飯廳打盹,費霓聽見有人敲門,便去開門。

她又看見了淩漪和她的母親,另一個男人,不出意外應該是淩漪的父親。

淩漪見費霓來開門,也覺得意外。依她對方穆揚的了解,他并不喜歡和父母同住。但她很快調整好了面部表情,對着費霓笑笑。她對費霓總有一點畏懼之情,因為費霓為人世俗精明,又知道她并不算美好的歷史,是她得罪不起的一類人物,她總認為費霓會把她的過去散播出去。但今天她是帶着好消息來的,這個消息給了她一些底氣。而且她還給方伯母和費霓帶了面霜粉餅洗發乳護發素,她在國外的舅舅又跟他們恢複了通訊,他們家能用的兌換券很可觀。她相信費霓不會拒絕她的好意。她不要求別的,只希望費霓給方穆揚一點空間,讓他和自己繼續保持友誼。

她認為方穆揚上次如此冷淡地對待她是因為費霓對她有意見,方穆揚為了安撫費霓所致。她不願讓方穆揚為難,她覺得他已經夠難。

費霓并不喜歡淩漪,但這不是自己的家,她沒有拒客的選擇,便只好客氣地歡迎。

淩漪的母親和費霓在友誼商店見過一次,印象很深,因為這相貌是不用着為方穆揚的婚戀可惜的,她便從女兒的可惜中讀出了別的。這點“別的”頗讓她不安。

費霓把淩家人請進來,囑咐保姆楊姨泡茶,又去書房通知自己的公公和在卧房讀書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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