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老方沉默,這沉默表示,他并不因錢庸俗就喪失對它的喜愛。
他把兒子叫到書房,拿出一個信封,很厚,裏面是一百張十元紙幣。
“這是補給你的夥食費。”
方穆揚接過信封,一摸就摸出了數量,笑着對他父親說:“剩下的錢您不用急着給,我不是很着急。”
可老方并不準備再給現金。他是有一筆錢留給逆子,但那要分散在日常的花費中。
老方正待說明自己的意思,就聽方穆揚問他:“您的手稿整理得怎麽樣了?”
老方嘆了口氣,醫生讓他不要過度用眼,他又不放心把手稿交給外人去整理,一個月下來也整理無多。
“要不我幫您整理?醫生不是勸您說不要過度用眼?”
老方沒想到逆子竟有這番孝心,可是考慮到他的能力,只能委婉拒絕:“你工作這麽忙,回家還要畫畫,我還是自己來吧。”
“再忙也不能耽誤我對您盡孝,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您已經謄好的稿子給我試試。要是您滿意的話,我就接着給您整理,不行就算了。”
老方把逆子叫到書房,拿了一頁書稿給他看,指着紙頁上其中一個繁體字道:“你認得這是什麽字嗎?”老方對逆子并不抱有期待,他是自家的異類,不光沒接受正經的大學教育,初中都沒畢業。就連受教育的那些年也沒正經學習過,文化水平大概也就認得些常用字。
“您也太看不起人了。”
老方為自己辯解:“我的意思是字太小,怕你看不清。”
“那您不用擔心,我視力好得很。”
老方囑咐了半天,才給了兒子一頁書稿,讓他工作優先,不願整理了就還給他。那頁書稿他之前已經用大字謄抄了一遍。
聽到門響,費霓馬上調整好情緒。她不想讓方穆揚以為,她因為他去畫報工作有一絲一毫的不高興。他終于有了一份符合他特長的工作,她怎麽能不為他感到高興呢?如果方穆揚真聽他父母的放棄了去畫報工作,她反而會愧疚,她知道這放棄完全是為了顧全她的心情,因為方穆揚沒有別的理由拒絕。方穆揚雖然不像別人把職業當作面子,但他當服務員當了這麽長時間,有機會換個地方嘗試,他沒有理由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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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穆揚沒說工作的事,他把那個信封遞給了費霓。
費霓打開信封便看到了錢。
“這錢哪來的?”
“我不是跟你說,我爸非要補給我成年前的夥食費嗎?”
費霓又把信封還給方穆揚,“咱們都有工作,能不用長輩的錢還是盡量不要用。”
方穆揚笑:“我也是這麽說,可他非要給,我也不能不要。不要反倒顯得生分了。我想着老頭子最近正在謄書稿,他的眼睛又不好,我準備用這筆錢給他找個人幫他謄稿,你覺得怎麽樣?”
費霓想起淩漪也要幫忙整理這份書稿,“你打算找誰?”
方穆揚展開費霓的手心,把信封塞到費霓手裏,“不知你有沒有時間幫幫我的忙?你要拿了這錢,我也可以沾你點光。”
費霓接過方穆揚遞過來的書稿,看着上面的小字,“我可以幫忙,只是你爸信得過我嗎?”
“咱們是一家人,他有什麽信不過的?你拿不準的地方,就空出來。他現在很謹慎,文字的東西都不敢過外人的手,只可惜我的水平有限,只能勞煩你了。你這幾天不忙的時候,可以先給他謄這一頁。”
費霓拿手指刮了下方穆揚的耳朵,“你倒客氣起來了。”
“那你把錢收起來,以後交房租就靠你了。”
“爸沒準不滿意呢?”
“他肯定滿意。”
費霓并沒把這錢當自己的,但她在錢上并不信任方穆揚,懷疑錢一到他手裏,馬上就變成了別的。她把信封放到抽屜裏,上了鎖。
費霓自然沒忘畫報的事:“你什麽時候去畫報上班?”
“我還是喜歡現在的工作,我猜畫報的食堂不會好。”
“就因為這個你就不想去?”費霓當然不相信方穆揚的說辭。
“這個還不夠重要麽?你覺得吃不重要?我要去畫報因為飯不好瘦了你也會心疼吧。”方穆揚拿手指去捏費霓的臉,“我也心疼,我怕把你硌疼了。”
“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這件事,你沒跟淩家說死吧,要是他們再勸你去畫報,你就去。”
“我剛才去拒絕得很徹底,人家絕不會再勸我。”
費霓去拍他的手,“你怎麽這樣啊?你拒絕之前為什麽不跟我商量商量。我不說了嗎,我支持你去畫報工作,你怎麽就不懂呢?我是真這麽想的,不是假客氣。”她知道,方穆揚不去畫報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否則他不會拒絕得這麽快。她自己的工作毫無進展也就算了,可她不能讓方穆揚因為她喪失更好的工作機會。否則,她成什麽人了?
她的那點兒好惡跟前途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的。
費霓因為說話太急,還帶了點兒哭腔。
“我懂。我怎麽不懂?”方穆揚突然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因為這是淩家人介紹的,你反而會更堅持讓我去,哪怕我拒絕這份工作有百分之一是因為你,你都會認為這是你妨礙了我的前途,所以你必須支持我去畫報工作。其實我的前途跟去不去畫報沒任何關系。”
費霓的心事被戳破,轉過臉去看窗外的夜色。
“我并不覺得去畫報比我當服務員好多少,而且承了人家的人情,以後不想幹了還不能直接走。”方穆揚從背後環住費霓,“相信我,我并沒有為你犧牲什麽,我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工作不如我現在的好。”
他扳過費霓的臉,去親她紅了的眼睛。費霓閉上眼,眼淚落下來,落在方穆揚唇邊。
費霓并不十分信方穆揚的話,可正因為不信,才覺得感動。
方穆揚去吻費霓,費霓很熱情地回應他,兩人推着擠着走向床邊,倒在床上,把床單都給滾皺了,方穆揚的手指很熟練地去解費霓的扣子,費霓從迷亂中清醒過來,死死地護住自己的襯衫,“今天不行,我得把你爸的稿子謄出來。”
方穆揚去吻她鎖骨上的那顆痣,“不急。”她鎖骨上的痣更紅了,夏天還沒過去,費霓的鼻尖上浸着汗,她急促地喘着氣,按以往的經驗,這時候無論方穆揚做什麽,費霓都不會拒絕。
可費霓偏偏堅決地拒絕了,“我必須得今天做完。”她猜如果不是因為顧及她的感受,老方沒準真會讓淩漪幫他整理書稿,如今另覓人整理書稿,她不好不幫忙。而且她需要證明她除了頂父母的班去制帽廠工作外,還有別的能力,她很配得上方穆揚。
方穆揚看着費霓在旁邊整理被他弄亂的頭發,只有苦笑的份兒,連老頭子的書稿都比他本人對費霓有吸引力。
費霓用兩天的時間幫老方謄好了一頁書稿,為了方便老方看,她的字很大,是方方正正的楷體字。英文的音譯,她全都轉換成了單詞。兩處拿不準的地方,不知道是什麽語言,她都空着。她把整理好的紙頁交給方穆揚,方穆揚又交給老方。
他問老方:“您覺得我整理的您還滿意嗎?”
老方翻過來倒過去地看,時不時點頭,但臉色馬上又變得嚴肅起來,“你找誰幫忙了?”
“您怎麽會這麽認為?”
“你的字不是這樣的。”
“您看過我寫字嗎?就認定這不是我寫的?”
“你心太躁,寫不出這種字。”以前他也讓逆子練過字,他根本坐不下來。
老方在心裏說,以逆子的水平,根本無法整理得這麽準确。他英文倒是說得流利,可都是些日常對話,對話場景還主要集中在餐廳,單詞稍微生僻一點的,根本不認識,更別說寫了。有些掌故他特意寫了錯字,這次在卻被謄抄的人糾正了過來。別人他不知道,兒子的水平他很了解。要是美術史相關,他倒可能懂一些。
方穆揚說:“費霓幫了一些忙。”
“還有別人吧。”
“兩天的時間,您讓我去找誰?”
“這稿子真是兒媳整理的?”老方仔細看謄抄的字體,秀而不媚,确實頗像他兒媳的為人。
方穆揚笑道:“我也做了一些工作。”
“你做了什麽工作?”
“我把你的稿子交給了她。您對我做的工作還滿意嗎?”
老方嘆了口氣,微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子還真有福氣。”娶的妻子不僅對他有情有義,還頗有才華。
“難道費霓不給您整理書稿,我就沒福氣了嗎?看來我倆的福氣就是給您整理書稿。”方穆揚可不覺得給他父親整理書稿是什麽福氣,這兩天費霓眼裏只有書稿,根本沒有他。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