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三間小房被方穆揚改造成了獨門獨院。
進門就是一條石子路,直通堂屋,費霓上次來還沒這條路。
“你哪兒弄來這麽多石子兒?”
“這個容易找。”
可什麽時候找的呢,費霓想。
費霓看方穆揚脫了鞋踩在石子路上,忍不住問:“你不硌得慌麽?”
“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費霓學着方穆揚脫了鞋,只穿着襪子踩在石子路上,每走一步都硌得想要發笑,她受不了想要重新把鞋穿上,卻被方穆揚抱了起來,“我抱你進去。”
“不用,也就幾步路。”
“我也就幾步路。”
進了屋,方穆揚才把費霓放下來。堂屋很大,中間用隔扇隔開,裏間是卧室,外面充客廳,隔扇的框架是用柏木做的,上面糊着白色絹紗,絹紗上繡着各式花卉。
方穆揚跟費霓說,鋼琴放哪兒,飯桌放哪兒,矮櫃放哪兒,雖然這裏還是空的,但方穆揚心裏早有了格局。
“這個隔扇門你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房東家的,嫌它礙事,我覺得你喜歡,就直接買了來。你是喜歡的吧。”費霓撫摸着絹布上的刺繡,喜歡倒是喜歡,費霓懷疑方穆揚的錢沒了。她突然想起方穆揚每天加班回去都要煮面條,想來在外面吃飯的錢都花進去了。
她的手指觸到牆壁上,牆還沒有完全的幹,想來都是這兩天刷的。
“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幹的?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說了我也可以過來幫你的忙。”
Advertisement
“你為了給老頭子整理手稿,連覺都不睡了。我要再叫你過來幫忙,你還睡不睡了?”
“可這房子是咱們倆的,我不能一點力都不出。”
“你負責出房租就行了。你整理手稿不就是在給咱們掙房租嗎?再說,我一開始就找了人幫忙。”
費霓笑:“我掙的不是你的錢麽?”那錢本質上是老方給方穆揚的,方穆揚又找了個名目把錢給她。
“你這就說錯了,你要不幫老頭子整理手稿,這錢就給了別人,無論如何不會落在我手裏。當然,你要願意把這錢分給我花,我倒是很樂意。”
西房是衛生間,方穆揚給費霓看他砌的浴池,“這個是我給你做的,你還喜歡嗎?搬出來你也不用再去公共浴室了。”外面的小廚房改成了鍋爐房,他倆都不怎麽做飯,一只酒精爐就夠了。有了小鍋爐,以後費霓可以天天洗熱水澡。
“這不是咱們的房子,房東允許你這麽改嗎?”
“我早就跟他們說好了。”
“可要收回去咱們不就白忙活了嗎?”
“我跟他們簽了三年的約,你就放心的住吧。”
如今只剩下畫室沒改。
“你不是要在畫室開個天窗嗎?”費霓看書,好像畫家都喜歡在畫室開天窗。
“這個以後再弄。”
“你是不是沒錢了?”
“你怎麽這麽想?”
“你要有錢,怎麽會每天不吃晚飯挨到十點回家煮挂面?你啊,總不把錢花在要緊的地方。”他但凡不買那個隔扇或者鍋爐,總有錢裝修畫室。
“這家還符合你的理想麽?”
費霓微笑,不說話。其實是超乎她的理想的,這幾年她只想着擁有房子,至于擁有後房子是怎樣的,其實想象得很少。
“說吧,裝修這畫室還需要多少錢,這回我給了你錢,你可不能做別的。”
“這次我肯定聽你的。”
費霓這時仍只穿着襪子踩在水泥地面上,方穆揚也赤着腳,時不時就在她腳上踩。踩得倒不疼,只是發癢。
“別鬧了!”
方穆揚不聽她的,仍時不時也踩她一下。費霓惱了,也去踩他。
方穆揚任由費霓踩他,費霓又不忍心踩疼了他,反倒搞得像是在調情,費霓像是發現了這一點,不再理他,踏出了屋外,剛轉身就被方穆揚抱住了。
“再看看,有什麽不滿意的,我好改。我跟老頭子說了,咱們今晚不回去吃飯。”
“我很滿意。”費霓兩只腳踩在方穆揚腳上,仰着頭跟他說話,“今天我請你吃晚飯吧。”
兩個人又去了那家俄羅斯館子,方穆揚沒問費霓直接照他倆第一次來這兒點的菜來了一遍。
等菜的過程中,方穆揚一直看着費霓,費霓開始還和他對視,後來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別看了。”
“還記得咱倆第一次來這兒嗎?”
費霓當然記得,那時她是奔着和方穆揚吃散夥飯來的,想着吃完這頓飯,就橋歸橋,路歸路。如果不是方穆揚再去找她,兩個人緣分就徹底盡了。
第二次來這兒,費霓是和葉鋒一起來的,方穆揚和別人在另一桌。
方穆揚沒提第二次來這兒吃飯的情景,也沒提他當時在這兒看見費霓的心情。他一生從沒妒忌過誰,那時他短暫地嫉妒了一下費霓對面和她一起吃飯的人。費霓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暫停和旁人的約會。費霓在和那人吃飯的時候,不會因為怕花錢什麽都不吃。這對他是一個刺激。
他也挑不出費霓有什麽不好,他總不能指望費霓白白照顧了他那麽長時間什麽都沒得着反倒賠了存款,還對他産生感情。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費霓和葉鋒分手的具體原因,但他知道無論是何種原因分手,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起第二次在這兒見面的場景,那次見面他們甚至都沒有交談過,都是借着服務員傳話。
費霓不提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她和葉鋒來這裏時她仍把葉鋒當作最适合結婚的人選,雖然他的媽媽并不歡迎她,但她想着葉鋒或許願意搬出去住。當她得知葉鋒不願意從家裏搬出去住的時候,她便決定和他徹底結束。她對這段感情并沒什麽留戀,她知道葉鋒很快會找到符合他條件的結婚對象。葉鋒也确實很快找到了,還特意寫了封邀請信交代他的婚戀狀況。
她看到這封信時,最大的挫敗是葉鋒的妻子上了大學,而她沒有上。
她不知道愛一個人是怎麽樣,她只知道自己不讨厭葉鋒,甚至有些喜歡,但遠不到愛的程度,葉鋒對她也是如此。這點兒程度在天時地利門當戶對的情況下是很容易走進婚姻的,或許還讓人誤以為這是什麽難得的感情,但事實上這感情非常的随機,既不深刻,也不持久。
可為了某種深刻的感情就走入婚姻,對于她來說太奢侈了,比在小房間擺架鋼琴在小平房裏弄個浴室還要奢侈得多,她這個人一般不進行超過自己經濟能力的消費。
方穆揚點了瓶酒,他只給費霓倒了個杯底,“你太容易醉,少喝。”
“我要跟你喝一樣多,再給我多倒一點。”
方穆揚很難拒絕費霓,尤其當她那麽看着他時,但他也沒敢給她倒太多,只多倒了一點兒。
費霓拿酒杯和他碰了碰,她笑着對方穆揚說:“我覺得能跟你結婚,我很幸運。”
她此時甚至有些感謝淩漪,要是當初照顧方穆揚的是淩漪,現在方穆揚就和她徹底沒關系了。雖然她在心裏罵過淩漪不止一遍,罵她忘恩負義,看都不來看他,但淩漪真要經常來,和方穆揚結婚的恐怕就是淩漪了。在她的概念裏,方穆揚是一個好丈夫,這好跟他和誰結婚沒什麽關系。他娶了誰,都會是一個好丈夫。
方穆揚說:“我也覺得很幸運。”
費霓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看着方穆揚笑,又要拿酒瓶給自己倒酒。
方穆揚握住費霓的手,“別再喝了。”
“我偏要喝。”
“那咱們回去喝。”
費霓喝酒之後突然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她不再躲避方穆揚的目光,反而一直看着他,眼裏蕩着笑,那笑裏帶着誘惑,當事人卻毫無察覺。
方穆揚匆匆拿費霓給他的錢結了帳,便和費霓相攜走出了館子。
費霓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和往常不一樣,這次她抓方穆揚抓得很緊,好像生怕他跑掉一樣。
她的臉緊緊貼着方穆揚的背,閉着眼睛,完全無視了月亮。
“方穆揚,咱們結婚都一年多了。”
“一共是421天。”
費霓愣了下,當她在腦子裏算了一遍,發現方穆揚說的沒錯。
“沒想到你數學還很好。”
方穆揚不說話,也不知道是否認還是笑納了費霓的誇獎。
以前費霓無論在卧室和方穆揚多親近,到了外面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今天卻不一樣,兩人擁着進了樓,到了自家門口方穆揚的手從費霓肩上拿下來,他讓費霓先進去,“老頭子在客廳坐着呢。”和家長同住就有這種不便,他知道費霓一旦完全清醒了就會後悔沒在老頭子面前做個端莊持重的兒媳,他不得不為她想到這一點。
老方果然在客廳看書。方穆揚和費霓同他們的父親打了招呼,一前一後回到了房間。
到了卧室,方穆揚連窗簾都沒拉,就吻住了費霓,推着她向床邊走。
費霓一邊很配合地和他吻着,一邊要酒喝。
“咱們再喝一點好不好?”
方穆揚不知道費霓為何酒量這麽小,酒瘾這麽大。
方穆揚拿了兩只杯子,分別倒了酒。費霓的那杯明顯少一些。
費霓晃了晃自己杯中的酒,“咱倆喝交杯酒好不好?我聽人結婚要喝的,咱們結婚這麽多天是不是也該喝一次?”
費霓把自己酒杯的酒遞到方穆揚嘴邊,方穆揚又把自己酒杯裏的酒往費霓杯裏倒了許多。
“賴皮!”
“喝多了難受的是你。”
費霓一點點喝完了方穆揚杯中的酒,嫌不盡興,“你再倒給我一點。”
方穆揚喝了一口酒,往費霓嘴裏送了一點,費霓抱着方穆揚,去找他嘴裏的酒,總覺得能喝到更多似的。
好像察覺到自己把方穆揚嘴巴咬疼了,費霓接下來的吻很有安撫的性質,“不疼了吧。”
酒後吐真言。
方穆揚問費霓:“你當初為什麽要去醫院照顧我?”
“我在報上看到一則新聞,新聞上有個女工因為堅持護理同廠的青工。評了先進,上了大學……”她太想上大學了,想到凡是有可能的法子都要試一試,哪怕幾率不大。為了上大學,她決定去照顧他。之所以選擇他,不選別人,是因為像他這種因救人受傷又沒家人在旁邊的,她只認識他這一個。
這個答案并不出乎方穆揚的意料,他也并不因此感到失望。
“沒上成大學,你是不是很失望?”
“再給我喝一點……”
方穆揚知道,确實很失望。
“你當時是不是後悔照顧我了?”
費霓搖搖頭,“我如果不做,我才會後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去試一試。”
她從來就知道上大學的幾率算不上很大,可她不試又不甘心,很不甘心。無論結果怎樣,她都要去試一試。哪怕試了,結果不如人意,她也認了。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跟我結婚挺好?”
費霓撲哧一聲笑了,去看酒瓶,“咱們再喝一點吧。咱倆結婚還沒請人喝過喜酒呢。今天就算喜酒了。”
方穆揚單方面喝了他倆的喜酒,費霓只能去方穆揚嘴裏搶。
費霓今天格外的主動,但沒一會兒她就睡着了。她喝醉不同于別人,只是睡覺。她不再說話,整個人重又安靜下來。
方穆揚把她扶到床上,褪去她的鞋襪。
費霓在睡夢裏聽見方穆揚說:“費霓,當你梳着兩根小辮兒背着花書包拿着蒼蠅拍打蒼蠅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
費霓當然是不信的,如果那時候就喜歡她,自然不會放她的鴿子,也不會讓她編手鏈送給淩漪。可她沒說,既然方穆揚忘了他以前喜歡別人的事,她何必去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