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喜帖·邵寧的過往4
“別送了。”
揮別了劉一鳴，邵寧才驚覺今天的自己話特別多。也許真的如一鳴所說的，他們這一班同學的本性也只有在老同學面前才會顯露。換作別人，恐怕他和他們都不會那麽輕松對待對方的吧。這應該不單單是他們這幫老同學的一致心聲，相信很多人都有。
讀書的時候，曾經有聽回學校來看看的學長學姐們說起過類似的話，那個時候他還不以為然，只覺得是他們誇大了社會的複雜性。什麽“回想起來，可以交心的也只有以前的同學。現在的人際關系比在學校裏複雜得多，自己也變複雜了，又怎麽交得到真心的朋友呢？”
現在，邵寧對這句話尤為贊同。
車子拐進自家的停車位，邵寧鎖了車門筆直往自己的住處小跑去。
也許想了不該想的事情，今天的邵寧感覺特別得累。躺在柔軟的床上，跟思思發了一會兒短消息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夢境裏，思緒依然連着回憶反反複複地出現着，畫面斷斷續續，連一會兒，又斷一陣子。邵寧下意識地在躲避，可是進入睡眠狀态的思維是強大的，它并不聽他的指揮，自己播放着埋藏在他心底裏最深的痛楚……
……
爸爸失蹤以後，媽媽便一個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擔。不過一年，媽媽就遇上了一個很有錢的男人。可是那男人并不跟她結婚，只是很闊綽地給媽媽錢用。媽媽對這樣的生活并不反對，也不提出什麽異議。她似乎下意識地在等爸爸回來，等着那個可以依靠的山回來，而後擺脫現在養着他的那個人。
所以在爸爸回來之前，她必須依賴着他而生活。男人給錢她就拿着，男人給她送來東西她也拿着，男人在她這裏過夜她也安靜地陪着——這是她唯一要付出的代價。
後來有一天——那時邵寧已經在讀大學了，一個有些黝黑，瘦瘦的男孩，但是卻很精神，也很陽光，童年的陰影并沒有在他心裏留下多少創傷。而他也和媽媽一樣，堅信父親還會回來。男人常說他和自己的兒子不一樣，很羨慕媽媽有這樣一個那麽乖、那麽懂事、又那麽體貼的孩子——他是一個有家室的人，所以自然不能娶媽媽。
就是那天，記憶裏陽光明媚的那天，周末吧。他和媽媽一起去超市采購生活用品，就在過馬路的時候，媽媽突然叫了一聲爸爸的名字，就扔下東西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邵寧來不及跟出去或是阻止，就看見滿目的紅色從倒下的女子身下漸漸流淌了出來，彙成了河流。
邵寧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呼吸着，沉重地呼吸着。耳鳴奪去了周圍的一切聲音，雙手上提着的東西漸漸失去了重量，腦袋昏昏沉沉空白一片。他不知道剛才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什麽。應該是一輛闖紅燈急駛而過的寶馬，或許是銀色的，也可能是白色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他記不清楚。
然後是什麽……？
然後發生了什麽？
一記沉悶的碰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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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同樣沉悶的倒地聲？
也許還有詫異的聲音？
或許有人打了120和110……？
邵寧什麽也不記得了。他只是看到一層層的人群阻隔了他和媽媽之間的視線，他看不見媽媽了，只有紅色在不停地流淌着……流淌到了他的腳跟，彙聚在了一起……慢慢吞沒了他。
夢境裏的邵寧呼吸很困難，眼前有無數個光點在閃爍。耳鳴聲消失了，一下子湧進耳膜的許多聲音非常吵雜，非常刺耳，刺痛了他的神經。他不得不帶着一些埋怨睜開眼睛，其實他想睡覺，就一直這麽睡下去。因為睡夢裏，有媽媽，有爸爸，而非他孤獨一人。
夢境裏的邵寧睜開了眼睛，周圍是白慘慘的一片。側過頭，是小護士有些驚訝的眼神。
“你醒啦？感覺好點了麽？”小護士帶着笑容，詢問。
他記得自己點了點頭，聽到的聲音卻是帶着回音的，那般不真實。
“我可以出院了麽？”邵寧這樣問。
“可以了。不過你家人還在停屍間，需要你去認領一下。節哀順變吧。”小護士準備轉身離開，剛轉過去的身子又立刻轉了回來，“對了，警察一直在外面等着。你可以去問問他。他應該會和你一起去辨認屍體的。”
屍體……多麽冰冷的兩個字……
邵寧只覺得自己心底一顫，竟然還能顫出“謝謝”兩個字。
狹長的醫院走廊，白色的灰色的色調在夢裏蔓延了很長很長……邵寧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這樣壓抑的走廊裏走了多久，跟着走在他前面的警察後面，他只覺得渾身無力，天搖地眩。
冰冷的停屍房，冰冷的鐵門，冰冷的熟悉面容。邵寧幾乎不敢多看一眼便忙不疊地點頭承認。那是他的媽媽！那個溫和的、親切的、帶着笑容又會安撫他的媽媽。
邵寧就這樣彷如游魂一般走出了那冰冷的地方，一頭紮進了人群堆裏。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和媽媽是怎麽樣被別人送進醫院了。可是，他卻清楚地記得媽媽在臨走前還說了一句話，讓他告訴爸爸的話——沒有恨、沒有怨……時間已經太久太久了，久得早已淡忘了這些情緒，只有深深的愛意和擔憂殘存了下來，成為了她永恒的銘刻在心上的東西……
參雜着媽媽孱弱得幾乎已經聽不見的聲音，另一個熟悉而又帶着滄桑的聲音響起了，他把虛弱的聲音徹底掩蓋，一遍一遍回想在睡夢裏的邵寧的耳邊……
“只要你答應幫我，我會補償你。我對不起你爸爸，所以我願意補償。就看你，願不願意接受了……”
邵寧聽着這個男人的問話，看見的卻分明是肇事司機那張陰沉而冷酷的臉，帶着幾分醉意，歲數應該和他差不多……那張無所謂的臉竟然和眼前男子的臉重合了……這意味着什麽邵寧當然是明白的，只是他仍然聽見自己毫不猶豫地輕聲回答：“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