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晌午時候,溫虞吃上了一份熱氣騰騰的三鮮馄饨,配上了一匙油潑辣子,湯色鮮亮紅潤,吃着就是那一口辣香。

溫虞出了滿身熱氣,身心都舒坦了。

更讓她喜上眉梢的是:沈遇差了人來傳話,他要繼續在外書房養病,不搬回夕照院來住,且三日後他便要回殿前司複職,處理多日來積壓的公務,日程繁忙,這些日子天冷,溫虞不必往外書房去。

屋中陳設在這三個月時間裏,随着溫虞的習慣布置,若要收拾一通,倒是件麻煩事兒。回來以後,陳嬷嬷就已經領着丫頭們琢磨該如何收拾布置。

與溫虞臉上笑意盈盈相比,陳嬷嬷就顯得苦大仇深了許多,她十分想不明白沈遇這兩日的态度反複無常。

原是以為這對小夫妻會日漸親近,怎得一轉眼又和之前沒什麽兩樣?一人住這夕照院,一人住外書房,一旬才共住一夜,哪裏像兩夫妻過日子。

溫虞吃飽喝足,懶懶靠在榻上的大靠枕上,絲毫體諒不了陳嬷嬷的煩心,頗為沒心沒肺道:“這不是挺好的,省了一件收拾房間的差事,大家都松快。”

陳嬷嬷就更愁了,姑娘雖在姑爺面前一向體貼溫婉,可那不過是對外人裝樣子,并沒有開竅。而姑爺就更不用提了,從來都是個冷淡人,心思深沉,旁人難以揣測,這樣兩個人,可怎麽過日子。

果真是下足了三日大雪。

沒人想要出門,溫虞整日裏窩在暖閣,一動也不想動,陳嬷嬷帶着丫頭們坐在一旁說說笑笑,做些繡活,三日是一晃就過去了。

第四日清晨,溫虞困得眼睛都還睜不開,迷迷糊糊伸手讓人伺候着穿上了衣裳,梳妝打扮好。又趕緊吃了半塊桂花嵌糕墊墊肚子。

今日沈遇要入宮面聖,必是要去正院的。

她不去不行。

待出了門,寒風一吹,她就被風吹紅了眼眶,幸而頭頂還有油紙傘遮着雪,旁人也看不真切她的眉眼,她便微微阖着眼,半夢半醒的往前走。

穿過幾道院門後,終于來到了正院外。

打頭走着的思柳突然停下了腳步,溫虞往前多走了一步,被陳嬷嬷輕輕扯住了披風,她方才察覺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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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虞掐了一把手心,疼的讓自個兒清醒些,定神往前看,一眼看見沈遇緩緩從大雪深處走來,此刻在皚皚白雪覆蓋的天地間,他的眉眼愈發分明,像是用極黑的墨渲染。緋色官袍着身,外罩玄黑大氅,他身上仿佛只有紅與黑兩種色彩點綴,那被無數文人冠以高潔無暇的白雪,竟無法化開他眉眼那一抹濃郁色彩。

溫虞靜靜地站着,看着沈遇向她走近,淺淺一笑,颔首道上一句,“夫君。”

她沒瞧見她低眸的一瞬,沈遇看向她的郁色目光中起了幾分探究。

“夫人。”

沈遇走到溫虞身旁,停頓了一瞬,道:“走吧。”

旁人皆落了半步,讓他們二人并肩而行。

很安靜。

安靜的不同尋常。

溫虞一言不發,他的耳邊只有腳步踩在雪地上的輕響聲,并不擾他心神煩郁。沈遇低了眉眼,輕瞥身旁人,身旁人高度才至他肩頸處,她戴着嵌了兔毛的鵝黃兜帽,兜帽上落了些雪。從他的角度,他第一眼看見的是身旁人鴉羽一般的睫毛,泛着淡紅的眼尾,雪花緩緩貼着她的眉眼下墜,惹得她睫毛輕顫,猶如落下一滴潔白的淚。

他聞見一股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不全是桂花的味道,還有一絲清甜之味。這股香氣夾在冷風之中,來處明顯。

沈遇終于聽見了那道細微帶着無盡委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好困呀。”

沈遇腳步微頓,目光瞥向身旁人,只見她腰背挺直,步伐徐徐,一如他每次見到她時,儀态優雅,哪裏見得半點困倦之意。

他尤是對身旁人從未上心,此刻也有一分心神在想她何故如此。

只是轉眼,眼前映入了門簾,他收回了神思,不再去想。

路并不長,走到正房前,婢女打了繡有紅梅青鳥的毛氈簾子,迎了他們二人進去。溫虞走進房中,就将兜帽取下,沈遇不經意瞥向她,見她杏眸清亮,笑意淺淺,腮邊浮起小巧梨渦,粉色唇瓣輕啓,同來迎他們的嬷嬷小聲問着,“這幾日雪大,祖母昨夜歇的可好,安神香可有用?”

“老夫人方才還誇呢,這回的安神香,味道聞着輕淺,卻讓人心生寧靜,之前原是一夜要起兩三回,而今能安睡大半夜了。”

“這便好。”溫虞道。

她心裏松了一大口氣,這香既然管用,等回去以後,反正無事可做,再制一些送來給老夫人用正好,這冬夜冷的很,老人家起夜可麻煩了。

溫虞脫下了披風,也住了口,轉身就準備往內室走,轉身卻迎上了沈遇的沉沉目光。

她微微一怔,沈閻王怎麽還沒進去?

沈遇眸色一暗,低聲道上一句,“進去吧,別讓祖母久等。”便移開了目光,緩緩朝內室走去。

“好。”溫虞微笑的跟上去,心裏憋氣,自己不關心長輩也就算了,她關心的問上兩句有錯嗎?她又沒求着沈閻王等她一起進去,還嫌棄她慢!

走到內室,沈老國公也在,正同老夫人一道喝茶。

“孫兒給祖父、祖母請安。”

沈遇垂下眼請安。

溫虞在旁,也屈了膝一并行禮,她明白兩位長輩此刻定是滿心都在沈遇身上,她只需要坐在一旁,安靜的喝茶就行。

果然如她所想,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在沈遇身上,她讓沈遇坐下,擔憂道:“三郎,你身體還未康複,何不多休息兩日再複職,也不遲。”

“孫兒已休息數日,殿前司積壓事務頗多,若再不處理,恐出差錯。”沈遇一板一眼回道。

溫虞雙手擱在膝上,安安靜靜坐着,心裏卻對這句回答充滿了無奈,沈閻王這話就不能說的和緩些,讓老人家心裏好受些?偏生要說的如此冷淡,誰聽了不難受。

真是聒噪,沈遇微皺眉頭,擡眼見他已年邁的祖母滿目憂心,心神微凝,又道:“孫兒手臂處的刀傷并不嚴重,體內毒素已清,身體已無大礙,留在家中休養也只是虛度時日。”

“不日便入元月,上京城中各處禁軍守備輪值一事還待商讨,此事事關重大,耽誤不得。”

溫虞眼觀鼻鼻觀心,心裏卻贊同的點頭,這話說的倒還不錯,有幾分為人子孫的體貼了。

老夫人嘆息,“知道你是個閑不住的,你既這般說了,便是做好了決定,我也不能攔着你,去吧,只是要愛惜身體。”

一直沉默不語的沈老國公,從沈遇說第二句話起,就目光灼灼看着他。自己的孫子是個怎樣的性子,沈老國公自然明白,自沈遇七歲那年沒了爹娘,從前有多頑皮活潑,日後就有多沉默冷漠。

他此刻雖然還是語氣冷淡,可叫他解釋這般詳盡,已屬于體貼。

沈老國公心生感慨,這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是轉了幾分性子嗎?

說話間,沈家其他人也估摸着時辰,往正院來請安了。

打頭的是沈老國公長子,國公府世子沈山海,此人年滿四十五,任從四品鴻胪寺少卿一職,主掌朝會禮儀一職,此官職自前朝以來,便逐漸由禮部并任,形同虛設。是當年沈家長女嫁入東宮之時,宣帝才下旨所賜官職。

沈山海模樣算的周正,只因他脾氣算不得好,面相就帶着戾氣。

随着他進來的還有沈大夫人,及沈家六郎,是沈大夫人拼了一條命于七年前生下的長房嫡子,沈六郎一向被嬌慣,模樣可愛,性格卻極為惹人厭,簡直是集齊了沈山海和沈大夫人二人所有的壞脾氣。

溫虞微微皺着眉頭,她不太喜歡沈六郎,小小年紀就會殘害生靈,偏偏爹娘又從不管教這一點,小時候就殘害貓狗,長大後怕是連人命都不放在眼裏。她想起之前所見所聞,那股毛骨悚然之感又襲上她心頭。

沈遇不經意掃過沈六郎。

一行人皆請安行禮,“兒子見過父親、母親。”

沈山海看向沈遇,似笑非笑,眉間溝壑深邃,“我們倒是請安來遲了,不比三郎重病一場,還能起早前來請安,看來果真是命好。”

沒等他繼續說,沈老國公卻開口,“行了,三郎心中既有成算,我與你祖母便安心了。”

“三郎自去吧,莫誤了入宮面聖的時辰。”

沈遇向來不将沈山海放在眼中,也不欲在沈老國公面前生是非,颔首應是,便轉身朝外走去。他走到門口,聽見沈六郎稚嫩的童聲。

“三嫂的香囊真好看,我想要。”

婢女垂頭打了簾子,卻只見緋袍擋着門未動,便低聲問,“三少爺?”

沈遇終于擡腳走到門外。

鳴争上前來,“馬車已經備好。”

“嗯。”沈遇頭也未回朝前走去。

他方才有一瞬,想要回頭喚溫虞送他行至大門口,不過想來以她的心思城府,總該應付得了一個小童,他又何必忍受一路的聒噪。

等出了正院,行至無人處,又有親衛上前,低聲道:“柳三思已動身入宮……”

沈遇神色冷冽,不再想其它。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承認吧,你已經偷偷動了心。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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