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春日漸暖, 人也跟着犯起了春困。
陶桃坐在石凳上打着瞌睡,有人走近偶讀沒有察覺。
思柳端了茶過來,只見到陶桃一個人, 原是坐在亭中的姑娘人卻不見了,她放下了托盤,連忙喚着,“陶桃, 陶桃,醒醒……”
陶桃迷迷糊糊醒過來, 揉着眼睛, “怎麽了?”
思柳嘆氣,“你不是陪着姑娘在此讀書?”
陶桃點頭, “是啊。”
她轉頭看去, 亭中只有她和思柳, “姑娘方才還在這裏……”
“你瞧, 書也還在。”
石桌上, 書冊随意的翻開,書頁被春風吹動, 許是書的主人只是暫時離開。
“還不快去找人?”思柳點點陶桃的額頭,這丫頭一直這般迷迷糊糊的性子, 到底何時才能長大喲。
陶桃捂着額頭起了身, “我這就去找, 姑娘肯定還在園子裏頭。”
二人一同去找人, 這園子裏景致多, 林間小道彎彎繞繞的, 走了半晌, 才瞧見溫虞站在湖邊發呆。
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走了過去,“姑娘,好端端的你來湖邊做什麽?”
許是吹了風,她白皙的面龐都泛着紅,見着她們二人走來,眼中慌張一閃而過,而後鎮定自若道:“坐着有些悶,所以我來湖邊走走。”
她哪裏好意思告訴旁人,這幾日,她時時刻刻都會想着沈遇,聽旁人說話時會想、吃飯是會想、看書時會想、就連到了夜裏,一躺在床榻上,剛閉上眼睛,卻是覺着沈遇就睡在她身旁。
吓得她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身旁空蕩蕩。
方才那不過是她的幻覺。
沈大人此刻明明就在北望山,又怎麽會回家來?
這樣的日子過起來,簡直是度日如年。
她以為是已經過了好多天,結果掰着手指頭一算,也才過了五日,那她為何會覺着已經過了快有好幾個春秋。
細想想,原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言,并非是古人誇大其詞。
還是是因為春日太長,所以她才會生出這般心思?
她不欲思柳再問她話,便笑問,“好了,讓你們準備好的東西可都備齊了?”
“都備下了。”思柳笑道,“明日姑娘只管進宮去,請帖明個兒也會悉數送去各家。”
“好。”溫虞揮揮手,“你們先回去,我再待上一會兒便回房去。”
“是。”思柳應了聲,拉着陶桃退下。
溫虞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臉。
她明個兒還有正事緊要着辦呢。
沈大人可趕緊從她的腦子裏頭離開吧。
沈大人果然是太讨厭了!
此時北望山山腳柳家村已經被重兵把守,普通村民被遷址到更安全的地方居住。
上京三司各抽調八百名禁衛前來此地駐紮輪值,第一輪值守便是殿前司,八百名殿前司骁衛抽調來此皆是裴既斐部下。
此番被陛下欽點北望山督山一職者,是肅王。
展飛匆忙走進一間茅草房中,回話,“大人,今日巡山的隊伍回來了,還是沒有找到那妖道的人影。”
沈遇垂目,手指輕點着桌上的北望山地圖,北望山地形複雜,山體又有數處礦洞地道所在,十幾年來也無人上山過,地形便更是錯綜複雜,即便是世代住在此地的當事人,也并不一定能走完左右的地道。
妖道藏身于此,果真是有備而來。
地圖上,又一處地方被勾了紅圈,數個紅圈連在了一起,是這幾日尋找過妖道而留下的印記。
“肅王已經下令,三日後便要祭山神入山采礦,留給我們搜尋妖道的時間不多了。”
沈遇不為所動,“我知道,不急。”
“他們挖礦是他們的事,我們找人是我們的事。”
“我們找不着人,便一直找。”
“同他們挖礦并不相幹。”
“是。”白虞侯接了令,自去安排明日搜山的隊伍。
夜已深,燈油快要燒個幹淨,火光像是黃豆大小時,鳴争打了水來,“大人,這妖道忒能藏了,要是咱們這幾日還找不着他,等一開礦,這人可就更難找了。”
人是難找,等二月底前,這人就能找到了。
春日總是悄無聲息,在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人間。
雖說還有些涼意,可溫虞也已經換下了厚重的冬衣,穿上了輕薄春衫,便連行走時,腳步都仿佛輕快了不少。可這三日來,溫虞為了第二回 授課絞盡了腦汁,她雖是不樂意再入宮教授六公主,想必六公主也如同她一般,并不樂意再随她學習香道。
她和六公主很是相看兩生厭的狀态。
她又不能像小時候對付熊孩子那般,将六公主給揍一頓。
不說熊孩子是公主,她如今大了也做不出以大欺小的事情來。
可也無法,今日總不能逃過去。
她很想耍賴幹脆不去了,洗臉漱口、妝扮更衣都磨磨蹭蹭的,卻還是到了要入宮的時辰。到底一踏出房門,便不見半點兒愁容,嘴角綴着和煦恬靜的笑意,踩着春日的陽光踏上了入宮的路。
她自來在外人面前,總是有十分的從容自若。
她在春蕪苑坐下,一刻鐘後方才見宮人簇擁着六公主而來。
六公主滿臉不高興,俨然今日是不情不願前來上課,甚是敷衍同溫虞行了弟子禮。
如今是無法了,她怎麽撒嬌,她父皇這回都不許她放棄同沈夫人一起學習香道這件事了,還告訴她,沈夫人如今是她夫子,她不得無禮。
甚至她都‘病’了這麽幾日了,父皇也沒有半點兒心疼她松口讓她不必上課。
她自是喜怒挂了臉。
溫虞嘴角笑意不減,淡然道:“公主請坐。”
六公主撅着嘴在她對面坐下,不情不願問道:“不知夫子今日要教授些什麽。”
溫虞輕瞥一眼,六公主頸間系着的香囊,果然是茉莉花香的。
她淺淺一笑,“我知道公主對香道并不感興趣。”
“只是如今我與公主有了師生的緣分。”
“所以我想同公主定下約定。”
“定下約定?”
“夫子能與我定什麽約定?”
六公主不解,也沒多少興致聽。
溫虞淡然道:“公主若是能高高興興聽完這一堂課。”
“下回授課時,我便能讓公主出宮,如何?”
六公主支起了耳朵,“出宮?”
對她自幼起就只能每年離開皇宮一次,只能眼巴巴看着,她那些皇兄皇姐們自由的出入皇宮。
天曉得出宮這兩個字有着多麽大吸引力。
便連心中對溫虞的不滿,都少了大半。
半晌,她就洩了氣,“夫子以為,我想出宮就能出宮嗎?”
只當溫虞是哄她呢。
“這麽多年,父皇母後拘着我,我都不能輕易出宮。”
“夫子不過是現在嘴上說說,因為你根本就沒有辦法說動父皇母後,讓我能出宮去。”
溫虞笑道:“我自是有合适的理由前去通禀皇後娘娘。”
“當真?”六公主還是補不信。
溫虞又道:“自然。”
“下堂課,我想讓公主旁觀鬥香。”
“而鬥香的場合會設在我府上的園子裏。”
“我會說服皇後娘娘讓公主可以出宮。”
心中大動,六公主抿着唇,一張小臉滿是糾結之色。
答應夫子,還是不答應呢?
溫虞再加碼,“若是我未能征求皇後娘娘的同意,我便會向皇後娘娘請辭,不讓公主再多上我這一門香道課。”
“只是可惜了,幾日後,公主不能前往我府上游玩了。”
答應!
六公主連忙道:“我答應夫子,夫子也要說到做到才行!”
搞定!
溫虞淺淺一笑,“自然。”
“今日的課,我教的東西并不複雜。”
溫虞說着話,目光卻是落在了六公主脖子上那枚長命鎖下的香囊。
“就比如……”
“公主這只香囊裏,用的是去年秋季時采摘保存的茉莉花瓣制成的香丸,以蠟封香以保它香氣長留且不受潮氣,是前兩日才剝了蠟裝入香囊,這是只新香囊。”溫虞說道。
“确實是新的。”六公主點點頭,只要夫子不碎碎念一大堆枯燥無味的東西,她暫且能忍受坐在這裏同夫子閑談。
“是我昨日才開始戴的。”
“不過……”溫虞頓了頓,見六公主支起了耳朵聽她說話,複又道:“不過這香丸受了潮,已經開始變質,香氣中夾雜着陳味。”
六公主狐疑的嗅了嗅香囊,她只聞到了香味,哪裏又有陳味呢?
溫虞今日換新衣不曾熏香,也不曾佩戴任何含香之物,而宮人身上也是不許佩戴任何含香之物的,此處的空氣中,只有六公主來時,帶來的茉莉花香氣,二人面對面坐着,又不遠,不過片刻,溫虞就能聞到六公主香囊裏的香氣。
六公主轉頭看向貼身伺候她的宮女,“香囊裏頭的香丸當真受過潮?”
宮女忙道:“自然是沒有。”
“公主所用之物,奴婢等一向是小心謹慎。”
“溫夫子,您許是聞錯了。”
溫虞眸光微爍,淡然道:“公主若不信,可現在将香囊打開,看看裏頭的香丸可有變色。”
六公主聞言,眼珠子一轉,問溫虞,“若是夫子說錯了,該如何是好?”
溫虞鄭重其事道:“若是我錯了,我自去向皇後娘娘請罪,再不教授公主香道一事。”
六公主眼前一亮,這可是個好時機,她才不相信溫虞能憑借着香氣,就斷定香丸是受了潮的。
“這可是夫子說的,夫子比我年長,可不能言而無信。”
溫虞颔首,“自然,我說話算話。”
“若香丸當真變色,公主在接下來授課時,認真聽講。”
“我有所聽聞,公主也是一向說話算話之人。”
“互有要求,這才算作公平。”
“公主以為呢?”
六公主點頭,“當然。”
溫虞她心裏是覺得好笑,對付熊孩子果然只需要用激将法,無論再聰明,都能拿下啊。
六公主将香囊解下,又讓人取來剪子,親手将香囊剪開,露出了裏頭一顆顆圓潤的淡黃色香丸來,“夫子,你瞧,香丸可都沒有變色。”
她有些得意,幹脆将香丸全都倒到了桌案上。
攏共有二十顆,其中有一顆褐色香丸同其它淡黃色的香丸格格不入。
六公主臉上的笑容,随着那顆褐色香丸的出現而凝固在了臉上。
溫虞心平氣和道:“言而有信,公主現在可要認真聽講了。”
六公主有多少不情願,此刻卻也老打老實的坐着,尚處于震驚中。
那些香丸還散亂在桌案上。
溫虞吩咐着,“勞幾位姑娘将這些香丸收拾幹淨了。”
她語氣平靜道:“你們也可以回去再檢查一回其它的香囊可有受潮。”
“香本是對人身心多有益之物,只是受潮後再佩戴,起先不曾察覺,之後等聞見香囊有異味時,佩戴者已受其害。”
方才還自信滿滿說着香丸不曾受潮的宮女,神情大變,趕忙上前來将桌案上的香丸悉數收拾幹淨了,道了好幾聲是,方才退到一旁。
溫虞不再多言,只看向六公主,“這便是我今日為公主授課的內容。”
“香能養人,卻也能害人。”
“使用時當要注意。”
她站起了身,又道:“我也為公主準備了茉莉花香。”
“思柳,将香都擺上來罷。”
“是。”思柳得了令,将她帶來的香囊、香包、香袋、香匣子悉數擺在了桌案上……
“至于剩下的時間,公主不妨辨一辨這幾樣茉莉花香到底有何不同。”
溫虞只随意道:“我知公主喜歡茉莉花香,只是随時節不同,該用哪種制法的香,都有其變化之處……”
有了同溫虞的口頭約定,六公主勉為其難的開始進行辨認,倒也聽進了不少。
作者有話說:
沈遇:夫人說的每一句讨厭果真都是喜歡。
溫虞:別說出來啊!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