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年前，帝都皇家健身訓練館。
??換衣間的角落，林夢以一手撐着鐵皮櫃，一手撕開一片膏藥，上衣卷到領口處，露出精瘦的腰腹，鐵皮櫃的門上有一小塊鏡子，映出他側腰上的一大塊淤青——
??那是昨天去打拳時留下的，對手是一個足足頂他三倍體積的彪形大漢，拳擊手套裏藏了東西，打拳時體型差距反倒是不要緊的，重要的是技巧和速度，林夢以照樣把他打得爬不起來，只不過被掃到腰，還是青了一片。
??他無聲地罵了幾句，小心地對着鏡子以一種別扭的姿勢貼好了膏藥。
??衣服還沒有完全放下來，林夢以接到一個電話。
??“夢以啊，我們也不想催你，只是這都欠下好幾天了，你父親住的病房又這麽貴，雖然是植物人，每天營養護理都是一筆費用，我們也不是做慈善的，你看你要是實在困難，就把他接出去吧，這樣起碼病房的錢能省出來。”
??林夢以把衣服放好，輕聲道：“我今晚去看我爸，把錢交上，再交半個月的。”
??“你......”對面嘆了口氣，“那你可要記得來，再不續費明天我們要清理房間了。”
??林夢以挂下電話，捂着腰靠在了牆上。
??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後天情感缺失，偶爾也會渴望自己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有個爸媽。他唯一幸運的就是他有一個資助人，背景很大，財力充沛，資助完他上了高中大學。
??只不過随着年齡增長，他漸漸經事一些，一次資助人帶他出去喝完酒後，他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資助人的心思也在那一晚上暴露無遺。
??他用茶杯打傷資助人跑了出來，以後自然也不可能再接受他的資助。
??他靠打工維持日常，有一天一個尋親節目還找上了他，不知道哪個傻逼給他報名，把信息資料交上去，還真給他找到一個爹。
??只是這個爹剛出完車禍，已經是個在床上躺了一周的植物人了。
??當時身邊有醫生勸他，看看就行了，真要贍養可不容易。
??林夢以看着病床上的陌生中年男人，出去抽了根煙，回來說，我養。
??過往回憶随着褲兜裏手機的震動終止了，林夢以翻出來，又是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想清楚了嗎，小夢，我知道你最近缺錢，只要你乖乖的，幹爹會對你很好的。”信息下面是一個酒店地址和房間號。
??拳頭在身側攥緊，幾條青筋都暴突出來，良久，他驟然卸了力氣，閉了閉眼，出了換衣間。
??“林教練，準備好了嗎，新顧客來了！”健身房經理在走廊另一頭喊林夢以。
??林夢以應了一聲，暫時不想別的，開始工作。
??他現在在一家健身房裏當教練，這份工作是拳館介紹的，拳館知道他條件困難，除了安排打拳比常人密集一些，還額外介紹了份工作給他。像他這樣的頂級拳手，在健身房教一些花架子綽綽有餘。
??“我們小林教練那可是專業級別出身的，別看年紀不大，實力可是不容小觑......”
??還沒走到近前，林夢以便聽見經理在對自己誇誇其談，心不在焉地想，這是又有私人訓練要接了？
??緊接着，他看到了面前的男人。
??對方年紀不大，可能比自己還要小兩歲，穿着一身簡約的深紅色衛衣和牛仔褲，站在大廳裏，他身材高大，一雙腿長得沒邊，雙手插兜，下颌處線條繃直流暢，臉上挂着稍顯優越的笑容，一張臉俊美無匹，光是站在那裏，就是全場的焦點。
??林夢以垂下了視線，這時候經理把他拉過來，開始口若懸河地傾情推薦。
??林夢以面無表情地聽着經理誇他，一邊盤算着今晚的計劃。
??突然那個男人開口了，聲音是偏低的青年音，帶着幾分笑意，“林教練，你好。”
??他伸出手，是一個握手的姿态。
??經理的話音被打斷，繼而從善如流地換上一副笑臉，看着二人。
??林夢以回神，握上他的手，二人握了一下，林夢以便打算放開，但對方卻并沒有松手。
??林夢以看向他，後者這才笑道：“我叫裴延，非衣裴，蔓延的延。”
??林夢以臉色還有幾分木然，他扯扯嘴角算是一個笑，抽出了自己的手。
??經理繼續道：“裴先生是剛從國外回來，想放松一段時間，适應适應帝都的節奏，那就這樣，小林教練是我們這裏非常有經驗的教練，不如您二位先接觸一下？”說着，用手臂撞了一下林夢以。
??林夢以還是有些走神，偏頭看了一眼經理，才向裴延道：“我帶你去轉轉？”
??經理露出滿意的笑容，等着裴延的回複。
??裴延把這些小動作都看在了眼裏，他目光自上而下地掃過林夢以，面前的人穿着一套貼身的速幹衣，勾勒出優美的肩頸曲線以及發達卻不蓬勃的肌肉。
??他面容白淨，似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帶着一種接近不自然的雪白，臉卻長得很漂亮，一雙眼睛狹長秀美，眼梢微微上挑，鴉羽般的睫毛濃密地垂下，唇角微抿着，表情淡然，仿佛面前的一切都沒有入他的眼，剛才問自己的話只是應付施舍，有一種人神不可亵渎的高貴和禁欲。
??尤其是......裴延眸光黯了黯，不知想起什麽，看向他側臉頰的那顆朱砂痣，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了滾。
??經理在健身房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什麽事沒聽說過，早練就一雙金睛火眼，裴延猶豫的兩秒鐘，他瞬間就看透了裴延心裏在想什麽。
??經理暗中看了一眼還一臉風輕雲淡的林夢以，心中暗罵傻逼，這人雖然號稱是什麽第一拳手，但人情世故方面也太不通透，就是缺錢的窮小子一個，這下天上要掉餡餅了，還不趕緊好好接着。
??經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扭頭一拍大腿，“哎呦您瞧我這記性，小林教練來了都沒讓他給您展示一下，您別看我們小林教練瘦，裏面可都是肌肉。”經理碰了碰林夢以，笑道：“小林教練，上衣脫了給裴先生看看？”
??林夢以覺得經理今天有些奇怪，不過他不在乎這些，伸手把上衣掀了下來。
??裴延第一眼就看見了林夢以腰側的淤青以及蓋不完全的膏藥，“你受傷了？”
??林夢以眉眼冷淡：“昨天訓練磕到了。”
??裴延眼睛眯了眯，他在國外常年半軍事化訓練，打傷還是磕傷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林夢以的腰部皮下淤血嚴重，但表皮無傷，明顯是被拳頭打的。
??看來這位林教練還是只野貓。
??林夢以把衣服穿好，經理也終于走了，此時正是下午，貴賓候客廳被明黃色的光線充斥着，空空蕩蕩，只有幾架健身機器分散在一旁，地面鋪着暖色調的地毯，顯得柔和又清冷。
??林夢以沒有看裴延，低頭轉了轉手腕，“我先給你做個體能測試，然後再制定訓練計劃。”
??裴延立在一旁，慢條斯理道：“林教練不問問我想練什麽嗎？”
??林夢以随口問：“你想練什麽？”
??“我想練腰腹部力量，林教練有什麽好的方法嗎？”裴延笑道。
??林夢以看向裴延，這人應該很年輕，但男人的骨架已經長成，寬肩窄腰，是個很好的健身苗子。
??“想練肌肉還是力量？”一般人年輕人來練腹肌的比較多，這種練力量的則偏向專業一點，林夢以感覺對方應該是一個常年健身的人。
??“力量，”裴延看着林夢以的眼睛，嗓子裏像是藏了一架鋼琴，聲音沉緩好聽，“有時腰部力量不夠，很多事情做起來都不得心應手。”
??林夢以沒有深究他話中的含義，事實上他現在心事重重，晚上的事打亂了他今天寧靜的情緒。他說：“那過來做腰部測試吧。”說着向裏面館間走去。
??裴延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館間裏器械很多，林夢以拿出一個健腹輪遞給裴延，“試試吧，看你能做幾個，不用勉強，覺得累了就停。”他拿出本子，拔開筆蓋準備記錄。
??裴延接過來道：“我需要脫下上衣嗎？”
??林夢以低頭在資料紙上寫裴延的個人信息，一邊道：“脫了吧，一會兒還有好幾個測試，穿着不方便。”
??那邊沒了聲音，等林夢以再擡頭的時候，就見裴延已經脫下上衣，開始熱身了。
??他簡單地做了幾個俯卧撐，小麥色皮膚光滑平整，背部肌肉蓬勃流暢，像一匹血統純正的汗血馬，峰巒起伏，每一個部位都恰到好處，組合形成自然的鬼斧神工，最後順着腰部線條剎進褲子裏。
??林夢以移開了目光，他沒想到裴延會鍛煉得這麽好，不過裴延還年輕，力量不夠也是正常的。
??熱身過後，裴延開始了，林夢以在一旁給他計數，随後又進行了幾項別的測試。最後，裴延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氣息也不似剛開始那麽穩健，林夢以叫了停。
??林夢以看着自己剛剛記錄下的各項數據，搖搖頭道：“你的腰部力量已經很完美，沒有什麽鍛煉的必要了。”
??裴延笑了笑，接過毛巾擦拭上身的汗，“力量要通過鍛煉來保持，如果我不練，以後就沒力量了。”
??他走到林夢以身邊，道：“而且，我有一個小問題不懂，想請教一下教練。”
??“什麽問題？”林夢以對裴延突然的靠近輕微皺了下眉，也只是半秒，又恢複了平常神色。
??“這個部位，”裴延看了看自己的側腰，“每次俯卧撐時，都會很酸痛，這正常嗎？”
??“哪裏，腰嗎？”林夢以低頭去看。
??裴延擡起目光，伸手握住了林夢以手腕，看着他道：“這裏。”他把林夢以的手按在了腹外斜肌的位置。
??林夢以猝不及防被一個溫暖的手掌包裹，條件反射地想掙開。他腳下就是幾個健腹輪，一退腳腕碰到輪子，眨眼間重心不穩地朝地上跌去——
??而那邊裴延還在緊緊攥着他的手腕，一拉二人就以一種親密無間的方式貼到了身後的鐵皮櫃子上。
??櫃子發出轟隆一聲巨響，林夢以被磕得頭眼發懵，裴延則壓在他身上，噴吐的氣息就落在耳畔。
??林夢以回過神來，裴延還攥着他，垂眸看向林夢以的眼中，另一只手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貼上了他的側腰。
??林夢以叫道：“你幹什麽！”
??他今天情緒格外敏感，任何性方面的暗示都能讓他瞬間炸毛。
??裴延眨了眨眼，表情中露着一絲無辜，好像辦錯事的那個人是林夢以一樣。
??空氣粘稠到了靜止，突然一聲手機鈴炸開，是林夢以的鈴聲，他一把推開裴延，從褲兜掏出手機，有些慌亂地跑了出去。
??落地窗外是萬家燈火，街上車輛彙聚成銀河駛向遠方。
??林夢以站在窗邊，接通了電話。
??“寶貝，終于肯接幹爹電話了，考慮得怎麽樣了？”對面傳來一道低啞卻并不難聽的聲音，如果讓普通人聽了，甚至可能還想見一見這個聲音的主人長什麽樣子。
??林夢以握緊了身側的拳頭，極力壓抑克制卻還是蓋不住尾音的輕顫：“我今晚會去。”
??對面傳來笑聲，“這才是乖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