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一瞬間，就好像一只躲在地縫裏掩面修複傷口的獸類突然被剝出來，暴露在空氣中，林夢以臉上晃過錯愕、驚慌、難堪、不知所措，最後他無力地垂下頭，盯着地板上的紋路。
??良久後，裴延先開口了，和緩的聲音在靜谧空氣中響起，“你還沒來的時候，我聽他們提起你的名字，還在想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沒想到真的是。”
??林夢以自嘲地笑笑，“确實很難相信，下午剛見過面的人原來是這樣的。”
??裴延皺眉，他逼近幾步，“你覺得我會相信他們口中的你？”
??林夢以後腰抵住大理石臺面，突然覺得有些無所謂，他聳聳肩，“你不相信嗎？說不定我就是那樣一個人。”
??“那你為什麽跑出來？”裴延平靜地追問，“你剛才的局促和難堪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嗎？屋裏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但就是那樣，你越露怯他們越興奮，如果你真是他們口中那樣的人，你裝出一副受辱的樣子給誰看？欲拒還迎嗎？”
??“……”林夢以眼中的血絲又微微露出痕跡，“你以為你很了解我？我們下午才剛見面，裴總用一副這樣的口吻，很容易使人誤會吧。”
??“誤會什麽，”裴延挑眉，“誤會我們很熟，陸祁霄會不高興嗎？”
??林夢以剛冷靜下的身體又開始應激般的發抖，又來一個，這個人也是來羞辱他的，從屋內追到盥洗室，跟裏面那群人沒有任何區別。
??他在自己再次失控前想逃離這裏，洗手間的入口處是裴延站立的地方，“讓開。”
??裴延的肩很寬，個子很高，當他不躲不避時，林夢以的鼻尖差點撞到他的肩膀，一股淡淡的男香混着煙草味鑽入他的鼻尖。
??裴延垂眼，近乎殘忍地交代着一個事實，“你聲音在抖。”
??林夢以後退一步，卻被裴延長臂一攬，一個反身電光石火間，他就被按在了牆壁上。
??林夢以已經瀕臨崩潰，還沒等他有任何動作，裴延的手摸上他的皮帶，他一驚，下一秒，皮帶上別着的針孔攝像頭就被拽了下來。
??裴延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随後笑道：“你不會是想用這個錄下陸祁霄的行為，然後曝光他吧？”
??林夢以确實打算這麽做，但裴延那種帶着不屑的語氣讓他很不舒服，他沒好氣說：“怎麽了？”
??裴延放開他，後退兩步保持了安全距離，手裏把玩着那個精致的攝像頭，“你以為陸祁霄幹的缺德事少嗎，他要是沒有對付媒體的門路，他也做不到現在的成就。”
??林夢以吸了兩口氣，“我會直接發到社交媒體上，短時間內他不可能......”
??“公關部門一天能收到幾百條像你這樣的負面新聞，有嚴格的檢索算法和删除程序，你的視頻就是給他們貢獻KPI的。”
??“那我就把視頻發給陸祁霄的對家，這樣......”
??“陸祁霄是企業家不是娛樂圈明星，這種桃色新聞，你覺得能掀起多大風浪，更何況他未婚，到時候說一句陸總風流，大衆們看看熱鬧也就散了。”
??林夢以沉默了，其實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被逼急了，他有卧病在床的父親要贍養，有高額的租金要支付，身後還有陸祁霄日複一日的騷擾，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半晌，林夢以突然笑了，“你想說什麽，說你能幫我對付陸祁霄，然後讓我委身于你？”
??都是男人，林夢以也不是不經人事的年紀，他能從裴延身上感受到對方的欲、望。方才飯局間衆人對裴延的諸多恭維，不難看出裴延應該來頭不小，連陸祁霄都對他禮讓三分。
??裴延卻不說話了，大概過了一分鐘，他開口道：“我沒這麽想。”
??林夢以冷笑，“管你怎麽想。”說完他想走，裴延卻拉住他手臂，俯身輕聲道：“我會幫你。”
??林夢以擡眼看他，裴延微微一笑，輕拍他後背，“回去吧。”
??林夢以不再理會，他不打算改變今晚的計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不是傻瓜，只是沒有別的選擇。大不了把陸祁霄打一頓，他不想再繼續忍下去了。
??回到包間後，衆人已經換了話題，林夢以落座，擡眼看向陸祁霄，陸祁霄也在看他，目光中帶着醉意和暧昧，在接收到林夢以冷到冰點之下的目光後，他淡笑着移開了視線。
??陸祁霄其實年紀并不算太大，四十多歲的單身男人，部隊出身，即使人到中年身材也依然健碩，五官硬挺俊朗，如果不深入了解，絕對會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林夢以也收回目光，端起手邊的酒飲下一口，這時，門被推開，裴延走了進來。
??桌子上開始有人招呼他，打趣道：“小裴總半路出逃可不好啊，這才喝了多少。”
??說話的是一個地産公司的老總，大概多喝了幾杯，這句話一出口，桌上好幾個人看過去，表情有幾分尴尬。
??據林夢以觀察，桌上這些人有些畏懼裴延，或許是因為身份的原因，除了陸祁霄，這些人說話時或多或少都帶了巴結的意味。
??這位老總喝多了勸酒勸到裴延身上，周圍人紛紛側目。
??陸祁霄笑道：“裴總年輕，別跟我們這群老古董學酒文化，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現在年輕人出門還是喝茶多。”
??裴延笑了兩聲，手指敲敲酒杯，“陸哥怎麽會是老古董，我看在座各位都正值壯年，身體好得很。”說着意有所知地看了看他們懷中的人。
??又響起一陣笑聲，方才短暫的尴尬過去，有人問道：“裴總今天身邊也沒個人，不知道喜歡什麽樣的，一會兒讓他們看看有沒有。”
??裴延笑道：“我喜歡乖巧點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轉向林夢以，眉間露出柔柔笑意，“在人群中不愛說話的，表情冷冷的，皮膚白，吃飯時腮幫子一鼓一鼓，丹鳳眼的。”
??他每說一句，桌上就安靜一分，裴延說完後，桌上已經沒有人說話了，傻子都能看出來裴延說的是誰，要是別人也就算了，可裴延看上的偏偏是陸祁霄的人，這可以說是公開叫板了。
??林夢以心頭震動，他沒想到裴延會做到這一步。
??陸祁霄聽到這裏，身體逐漸靠在椅背上，指尖的雪茄袅袅燃燒，屋內一時安靜到了極點。
??裴延恍若未覺，接着笑道：“不用讓他們去找人了，林先生我就很欣賞，我對林先生一見鐘情了，怎麽辦呢，夢以？”
??裴延的眼睛很好看，幽暗深邃，眼角微開，像盛着一輪弦月，舉手投足間彰顯着優雅與高貴，即使是在示愛，也是從容的。
??林夢以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動了動，這時陸祁霄開口了，“裴總可真會開玩笑，夢以比你還大幾歲呢。”
??“是不是有些醉了，讓他們上點解酒的，大家都喝一碗。”陸祁霄慢慢道。
??裴延笑着收回目光，衆人也紛紛圓場，“對啊對啊，時間不早了，喝完解酒湯就散吧。”
??解酒湯很快端了上來，林夢以壓下心中思緒，低頭喝湯，卻在無意中對上陸祁霄探索的眼神，那裏面藏了太多東西，林夢以只覺煩亂。
??一場難捱的酒席總算散場，幾個喝得醉醺醺的老總紛紛上了自家司機的車離開，林夢以出來時已經看不見裴延的身影，只見馬路對面停着一輛沉默的賓利。
??夏日的晚風微漾，吹醒了幾分醉意，林夢以自嘲般地笑笑，自己是在期待什麽？一個毛頭小子的醉言醉語罷了。
??“夢以，你還真是不讓幹爹省心啊。”一道帶着嘆息的聲音在林夢以身後響起，不用轉頭也知道那是陸祁霄。
??林夢以沒說話，陸祁霄拍拍他的肩，“上車吧。”說着司機打開門，他低頭進了邁巴赫。
??司機依然開着門，無聲地催促林夢以，林夢以不再猶豫，擡腳上了車。
??幽暗封閉的空間裏，陸祁霄剪了一只雪茄，“我們多久沒見面了。”
??林夢以道：“沒必要敘舊，直接回去吧。”
??車廂中響起陸祁霄的笑聲，“回去？你以為被裴延看上今晚你還能跟我走？”
??林夢以驟然擡頭看他，“什麽意思？”
??似乎看着林夢以情緒變化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陸祁霄道：“雖然不知道你們怎麽認識的，但是他能看上你，我真的很驚訝。”
??林夢以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下車吧，”陸祁霄不再看他，手肘倚上側窗升降臺，語氣中竟帶了幾分玩味，“裴總在那輛車上等你呢，不好奇他會說些什麽嗎？”
??林夢以內心滿是疑惑，剛才飯局時陸祁霄明顯是沒打算把自己讓出去，怎麽現在又甘心放手了。
??但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錄下陸祁霄稍後會展露的欲念，若是現在走，那就白來了。
??幾乎沒有猶豫，林夢以道：“我不好奇他說什麽，我根本不認識他，開車吧。”
??這下輪到陸祁霄驚訝了，他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夢以今天倒是很讓幹爹驚喜。”
??林夢以沉默地看着他。
??不過陸祁霄并沒有松口的意思，“去吧，聽聽裴總想跟你說什麽，我能給你的，裴總可不會比我差。”
??雖然不清楚陸祁霄突如其來的變化到底是為什麽，但林夢以清楚，今晚是達不到他的目的了。
??林夢以下了車，猶豫片刻，上了那輛賓利。
??裴延正在車內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