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陽臺

被安排在成年男人一桌的結果是, 聶清舟是被聶爸爸扛回來的,他暈暈乎乎地歪在聶爸爸身上,聶媽媽在旁邊怪道:“幹嘛讓孩子喝這麽多!”

聶爸爸滿臉通紅但是精神頭好得很, 他喝的酒比聶清舟只多不少, 奈何是天生好酒量,走路晃都不晃的。他開心地說:“過年嘛!高興嘛!咱小舟現在這麽優秀,可不得讓大家都看看!都誇誇!”

聶清舟突然一個翻身摟住聶爸爸的脖子, 含糊不清地說:“叔叔, 開心嗎……”

“開心,開心!你看這孩子,喝多了就亂叫人了……”

聶清舟滿足地點點頭,頭一歪再次倒了下去,被聶爸爸聶媽媽放到了床上,蓋好被子。

他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只覺得頭疼得厲害,翻過身去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晚上十點半, 窗戶外的煙花爆竹聲還不知疲倦地響着。

他大概也就睡了一個小時, 但是神志已經基本清醒了, 不僅頭疼還口渴。聶清舟想着這真是久違的宿醉感,他從大學畢業之後就沒喝醉過了吧。他從床上坐起來, 默默地摁了一會兒太陽穴,然後起床穿上毛衣, 準備去客廳倒杯水喝。

他打開自己的房門, 就聽見客廳裏聶媽媽的聲音。

“我總覺得小舟不太對。”

聶清舟的手頓了頓, 他悄無聲息地把門關小了一點, 只留一條縫。

客廳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小燈, 聶媽媽坐在沙發上, 而聶爸爸背對着他坐在另一個沙發上,手裏夾着一支正在燃燒的煙。

“有什麽不對的?別疑神疑鬼的。”聶爸爸皺着眉頭,輕聲說道。

“你不覺得這次回來,小舟變化太大了嗎?雖然說是變得懂事了,但是好像對我們更疏遠了。我總覺得他不對勁,他不像小舟。我記得是不是有什麽說法,像是中邪之類的?”聶媽媽面色憂慮。

聶爸爸立刻呵斥她:“大過年的說什麽呢!小舟變化……是大了點,但他不是變得更好了嗎?你難道喜歡他從前那不三不四的樣子?”

聶媽媽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很離譜,她垂下腦袋,肩膀也耷拉下去,像是有點灰心。

“小舟現在看起來……是挺好的,但是他要不是小舟,好不好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我現在看着他,有時候覺得挺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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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想那麽多,孩子就是暑假看到我們辛苦,懂事了長大了。他不是小舟,還能是誰?”

“……唉,也是,可能是我最近更年期,心态不好,想太多了。”

聶媽媽的聲音低下去,率先認輸了。聶爸爸走到她身邊扶住她的肩膀,安撫着說:“你就是最近太累了,等小舟上了大學,咱就能輕松點了。咱再苦幾年,把這套房的房貸還了……”

聶清舟靜默無聲地站在門邊聽着,手握在門把手上許久不動,待客廳的燈光終于熄滅時,他才輕輕地把房門合上,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就像他打開房門一樣,無人察覺。

聶清舟回到床上坐了一會兒,然後披上外套打開房間的陽臺門,走到了陽臺上。冬日的風刺骨寒冷,一下子就把他吹透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絞着雙手,趴在陽臺欄杆上。

屋外的天空裏明明滅滅亮着煙花,爆竹的聲音還熱鬧地響着,聶清舟的眼睛裏裝着滿世界的煙花,卻覺得心裏空得很。

——他要不是小舟,好不好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我現在看着他,有時候覺得挺可怕的。

他還是頭一次聽別人說他可怕。

不過好端端的一個人身體裏換了另一個靈魂,确實挺可怕的吧。配個氛圍感強的BGM都能拍恐怖片了。

他不是聶清舟。雖然他盡力地順從聶家父母的心意,滿足他們的願望,配合他們的社交,說寬慰的話,喝他不喜歡的酒,成為一個完美的孩子——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他很擅長此道。

他演不好“聶清舟”,所以他只能換一種方式,盡力讓他們開心一點。

“聶清舟啊聶清舟,你小子現在在哪兒呢?你聽到你父母說的話了嗎?他們才不想要你随便找來的一個優秀體貼的兒子,他們只想要你,是你變好了才有用!”

聶清舟仰頭看着天空,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他不是聶清舟。

那麽他是誰,他是周彬麽?

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一個周彬了。過了年周彬該17歲,他此時此刻在省城,在他的父母身邊度過一個平平常常的新年。

他莫名其妙來到這裏,成為了一個多餘的人,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聶清舟。”

他突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在爆竹聲中聽起來有點含糊和遙遠。

聶清舟愣了愣,低頭看去,夏儀站在他的陽臺底下,裹着一件厚羽絨服仰着頭,深黑的眼眸裏映着煙火光芒。她腳上還穿着毛絨拖鞋,像是剛剛從家裏跑出來的。

“你為什麽穿得這麽少?你不冷嗎?”她非常直白地發問,說話的時候從嘴裏呼出白色的霧氣。

“我……不冷啊。你怎麽還沒睡?”

聶清舟心想他剛剛那些話她應該沒聽見吧,他默默把凍紅的雙手放進口袋裏,露出和平常一樣輕松的笑容。

夏儀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她呼出一口熱氣搓了搓手,說道:“你比我怕冷,穿得比我少。我覺得冷,你怎麽會不冷?”

頓了頓,她又說:“你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笑的。”

聶清舟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他低頭片刻,然後擡起頭來,嘴角落下去。他把胳膊搭在欄杆上俯身靠近她。

“就是吧……我喝了酒,有點頭疼,可能還有點多愁善感。”

夏儀仰着脖子,點點頭:“嗯。”

聶清舟看了她一會兒,在一段微妙的時間裏,他們只是這樣對視着沒有說話。聶清舟突然噗嗤一聲笑起來,他趴在欄杆上,長長的胳膊支棱在欄杆外:“我們倆這樣好像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陽臺私會,不過位置對調了,我現在是朱麗葉,你是羅密歐了。”

他思索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說道:“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麽你偏偏是羅密歐呢?”

聶清舟滿眼笑意,模仿着女生的調子。他好像還有點醉,平時他應該幹不出這麽幼稚的事情來。

夏儀愣了愣,她們實驗班的語文課安排稍有不同,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陽臺節選,她們上學期已經上過。她努力地回想這篇課文,但是大部分的內容她都已經記不清了,只留下只言片語的印象。

“我在這夜色之中仰視着你,就像一個塵世的凡人,張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個生着翅膀的天使,駕着白雲緩緩地馳過了天空一樣。”

夏儀認真地配合陽臺上的人,背出這一段課文。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開,一瞬間天色明亮,照亮了她深黑的眼眸,和聶清舟臉上的驚愕。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為什麽臉紅了?”

聶清舟嚴肅道:“凍的。”

頓了頓,他掩飾什麽似的揉了揉眉心,說:“你記憶力真好哎,但是不要随便跟別人說這種話,怪危險的。”

夏儀皺皺眉,她不明白這段話有什麽危險的地方,她只是實事求是地說:“我只會跟你說這些話。”

不然難道誰背一篇課文,她都會配合往下背嗎?

聶清舟嗆了一下,他小聲咳嗽起來,擺着手道:“別別別,別說了!你再說下去我就要危險了。”

他迅速地轉換話題:“你不冷嗎?快回家吧。”

夏儀擡頭看他,确認道:“你沒事了?”

“你……你是看到我站在陽臺上,覺得我不開心,所以來找我的嗎?”

“嗯。”夏儀想了想,補充道:“你很少不開心。”

“你最近怎麽對我這麽好啊?”

聶清舟有點受寵若驚。

“你是我的債主,我還欠你一部手機。”

夏儀的回答出乎聶清舟的意料,且讓他哭笑不得。但是夏儀的眼睛亮亮的,她平靜而真誠地說:“我只是做了以前你為我做的事情而已。”

頓了頓,她重複了聶清舟曾經對于她的稱呼:“債主大人。”

“噗嗤……哈哈哈哈哈。”

夏儀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四個字,有種別樣的喜感。聶清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趴在欄杆上盡力俯下身去,因為眼裏帶淚而閃閃發光,他對夏儀說:“我現在很開心,謝謝你!夏儀,新年快樂!”

原本他覺得自己在虛空的宇宙裏環游,因為她,他覺得自己的雙腳又落回了地面上,在這個世界裏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個位置。

夏儀點點頭,她從懷裏拿出一根棒棒糖,然後用力扔了上去,聶清舟伸出胳膊穩穩地抓住了糖果。

他想,夏儀從窗戶裏看到他站在陽臺上,大概是以為他煙瘾又犯了,所以特意帶了糖,從家裏跑出來找他吧。

就和他曾經一口氣跑上七樓,給了她一根棒棒糖一樣。

“新年快樂。”

夏儀揚着頭,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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