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也就是說,在他不知道的情……
窗扇半掩, 牆角擺着的冰山散發着寒氣,驅散了屋內的熱氣。
床頭小幾上的玉碗裏盛着褐色的藥汁,苦澀的藥味撲鼻而來。老夫人靠坐在軟枕上, 垂着眉眼,精神恹恹,滿面病色。
修長的手指捏着小碗端起來, 指腹可見一層薄繭,那是勤習筆墨所留下的痕跡。
“藥溫了, 母親, 可以喝藥了。”傅鳴琅拿起玉勺, 攪拌過後, 挑起一勺喂到老夫人嘴邊, 不急不緩,不見絲毫急躁。
老夫人的目光從他的手指上收回, 擡眼看他,不由恍惚。
這麽多的細節, 可她之前怎麽就忽略了呢?
明明讓人引着他荒廢學業,可他指上卻帶着薄繭。
明明讓人引着他肆意玩耍, 放縱喜怒, 可他卻這樣沉得住氣。
前十六年,一切都如她所想, 傅鳴琅平庸,纨绔, 可短短三年而已,他竟已經成了大理寺少卿了。
“不喝。”種種思緒劃過,她淡淡的說。
手上動作一頓,傅鳴琅緩緩收了回去, 放進玉碗的時候發出了輕輕的叮的一聲。
“母親,再不喝,藥該涼了。”他似是輕嘲,又似是勸慰。
“你還會管我的死活?”老夫人言辭如刀,道,“難不成是擔心,我死了要讓你守上三年,誤了佳期?”
三年後,施秀瑩十八,想來已經定下了婚事。
“母親說笑了,您對我那樣好,我怎麽會這麽想。”傅鳴琅微微一笑,又挑起一勺,說,“不管母親怎麽想,您的身體最要緊,先喝藥吧。”
老夫人看着他,微微出了下神,張口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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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
傅鳴琅有些驚訝,他還以為老夫人會繼續固執下去,可沒想到她竟然喝了。
就這樣,一勺一勺的,老夫人把藥喝幹淨。
傅鳴琅把碗放下,起身淨手。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生的白淨,胖乎乎的,看着可愛的緊,任誰加了你,都要說你一聲仙童。”
“就那樣點大的小人兒,我一點一點把你養大,看着你會跑會跳,會笑會鬧,不知不覺,你竟已經長這麽大了。”
“你這樣聰明,年紀輕輕就成了大理寺少卿,別人都羨慕我,說我養的好孩子。我聽了總是驕傲的,可又怕你危險,怕你累着。”
手上的動作一頓,水聲止住。
老夫人眼神一動,微微支起身子,繼續說,“琅兒,你是我最小的孩子,娘對你的疼愛比啓兒還多,為娘的心你可明白?”
傅鳴琅安靜的聽着,沒有打斷,他拿帕子擦幹了手上的水,轉身微笑,“兒子明白。”
他記事的早,三歲的事如今還有印象。
小時候哭了疼了,他想要抱,老夫人只會淡淡的看着他,讓後叫丫鬟過來。
後來同齡的人都開始讀書識字,他的好母親卻說什麽識字無用,他是貴胄子弟,不需要學那些,自有人為他操心。
再後來,他入職大理寺,他的好母親隔三差五的感嘆這職位太低,麻煩又多,怕他勞累,讓他辭官。
這些林林總總,他都記得,一刻也不敢忘。
“兒子,多謝母親這些年的悉心教養。”傅鳴琅輕聲說。
他懂事起有一顆不服輸的心,總是容不得自己比別人差,所以才有如今。而這些,可不得拜他的好母親所賜。
“明白就好,”老夫人滿臉欣慰,道,“你有了出息,娘這心啊,就放下了大半,等安排好你大哥他們,哪怕我立時閉眼了也甘心了。”
他安靜的看着老夫人,臉色在昏暗的室內顯得格外晦澀。
老夫人只當說動了他,便加了一把火,“琅兒,不是為娘不疼你,實在是鎮國公府,如今就需要施家小姐這樣一個長孫媳,有她在,可保公府三代。”
“琅兒,你只當是為了娘,為了娘苦苦操勞的這顆心,放棄施家姑娘吧。”
“娘定會為你尋一個事事如意的妻子,絕不會比那施秀瑩差的。”
窗戶吱呀一聲,一陣帶着潮濕水汽的暖風吹進來。
要下雨了。
眼前的老夫人軟語相勸,說了自己的不易,許了他的承諾。
說盡好話,只為了一件事,讓他放棄施秀瑩,讓他保證以後和施秀瑩再無瓜葛。
可施秀瑩就是最好的,世界上在沒有人比她更好了。
傅鳴琅把這句話收回心中,沒有示人。
“母親,我與施家姑娘只是友人,并無其她關系,您又何苦非要我做這個保證。”傅鳴琅轉而說。
“為了心安,”老夫人慈和的看着傅鳴琅,說,“你們一個是我的兒子,一個是我孫子,哪個我都舍不得,自然不想讓你們生了嫌隙。”
說到底,這婚事若成了,還是要同居一府的,若是不現在打消了傅鳴琅的念頭,以後弄出了什麽醜事那可怎麽辦。
“終究,只是一個女人而已。”老夫人這話說的輕描淡寫,看着傅鳴琅時無奈又不解。
一個女人而已,也值得這樣執着嗎?
傅鳴琅清楚明白的看清了她的意思,心中卻已經一點波瀾都泛不起了。
之前還不解她為何這樣偏頗,在知道不是親生的後,那裏還會不明白呢。
“抱歉。”傅鳴琅低聲說話,可眼神卻無比堅定。
毫不退縮。
“你——”老夫人想不到自己費了半天口舌,傅鳴琅竟然還是這般堅持。
“我養了你十八年,你就這樣不孝嗎?”老夫人收了笑容,目光沉沉。
“抱歉。”傅鳴琅始終就這兩個字。
“那便沒什麽好說的了,出去吧。”老夫人說,她似是徹底的心灰意冷,再也不願意搭理傅鳴琅了。
眼見着他這樣,傅鳴琅并未覺得有多開心或者輕松。
他明白這并不意味着他贏了,相反,着只是個開始。幼時他層親眼目睹老夫人如何處理那些不聽話的妾室,更讓他明白,這只是個開始。
帶着這種警惕,傅鳴琅轉身出去後,就動用人手查了起來。
三天後——
他捏着手裏的信紙,笑的冰冷。
上面只一則消息。
世子夫人以為他商議婚事之名接觸了前太傅齊家,兩方幾番來往,只差交換庚帖徹底定下這樁婚事了。
為什麽是前,自然是這個太傅早已致仕,家中後繼無人,在朝中已經沒有多少勢力了。
也就是說,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差點多了一個未婚妻子。
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啊。
想必這幾天老夫人之所以稱病讓他侍疾,把他拘在家中,就是怕他發現了端倪吧。
“沈元安?娘你別開玩笑了,他就跟我哥哥一樣,你這樣一說,我覺得好別扭啊。”施秀瑩驚詫的說。
“你舅母想讓我問問,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周氏失笑的說,倒沒有強求,反而有些縱容。
若不是這次沈元安他娘執意讓她問問,她其實根本不想提。沈家雖好,手握兵權,得陛下信賴,可從軍之人,到底太過危險了,她只想讓自己的玲珑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
揪了揪帕子,施秀瑩揮去心裏的震驚,萬萬沒想到,會從她娘這裏聽到這個。
虧她之前還打趣沈元安是回來娶媳婦的,可沒想到她也在沈家舅母的媳婦人選之中的。
“除了這個,還有程家,莫家,呂家,都遞來了意思,你怎麽想的?”周氏繼續問。
“您是說程嘉茂,呂建義,莫厚德他們?”
周氏點了點頭,她本人自然是對這幾個人不滿意的,可想着女兒和他們關系不錯,說不定會有些情誼,便就問問了。
“不不不,不要,他們都跟我哥哥一樣。”施秀瑩連連搖頭,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吓。
看她這副有點驚恐的小表情,周氏忍不住笑了,說,“你啊,還都是哥哥,讓你大哥二哥知道了,該不是滋味了。”
施秀瑩眨巴了一下眼睛,帶着調侃的說,“有嫂子們在,整日裏紅袖添香,舉案齊眉,大哥二哥哪裏還記得我啊。”
“促狹。”周氏說她。
施秀瑩就嘻嘻的笑,而後眼珠一轉,說,“我剛剛看二嬸嬸從您這兒出去,她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找您做什麽?”
她二嬸李氏清高自傲,鮮少來找周氏。
“還不是你二姐姐,你二嬸嬸找了許多青年才俊,她都無意,你二嬸什也急了,竟找到了我這裏,讓我幫忙。”
“啊?”施秀瑩驚訝了,忙問,“那娘你答應了嗎?”
女主自然是男主的,哪裏還需要她娘幫忙啊。
周氏搖頭,道,“自家的兒女自家心疼,別人插手,總是不足,你二嬸嬸這是病急亂投醫,我要是真的幫忙了,她怕是第一個要猶疑的。”
“就是就是,到時候估計都輪不到二姐姐挑揀,二嬸嬸就先否決了。”對于這一點,施秀瑩還是十分認可的。
說話間,王嬷嬷帶着針線房的人過來量體裁衣。
施秀瑩有些驚訝,乖乖起身量了之後,選了喜歡的布料,等到人下去後,才窩到自家娘親的身邊,好奇的問了起來。
“娘,好好的怎麽又做衣服,是有什麽喜事嗎?”
“你啊,糊塗,你采欣表姐的婚期将近,你可是要去添妝的,連這個都忘記了。”周氏嗔她。
“我哪裏忘了,不過添妝而已,哪裏需要制新衣了?”施秀瑩小聲嘟囔。
“我家玲珑現在是大姑娘了,以後出門,都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行。我還找了匠人,給你打了套首飾,過幾天就好了。”周氏又是驕傲又是自豪,說起這件事時十分高興。
施秀瑩無言之中,只得點頭。
周采欣的婚期定在八月初二,施秀瑩就挑了八月初一過去,等到了才發現,今天來的人不少,似乎都趕到了今日。
拜訪過周家舅母之後,她就在嬷嬷的帶領下朝着周采欣的院子走去。
“表妹,”一道清朗溫和的聲音響起。
身穿青色長衫,面容清隽的男人站在廊下,微笑看着施秀瑩。
“成表哥?您今日休沐嗎?”施秀瑩有些驚訝,來人是寧遠候府嫡長孫,周建成。
他前年殿試,入了二甲,進了翰林院。為人勤勉,幾乎常年泡在翰林院裏,沒想到今日竟然會碰見他。
“采欣要成婚,我便請了假。”周建成說,揮退了嬷嬷,自己上前,說,“剛好我也要去找采欣,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