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起來捉迷藏吧5

兩人來到了糕點鋪子，就像鄭玄離所說的那樣，創造這個結界的鬼魂對食物有一種執念，相對紅燈區，糕點鋪子是另一個比較完整的世界，掌櫃也不是火柴棍，兩人一進門，那個上了些年紀的高瘦掌櫃立刻含笑上前。

“兩位客官快請進，您想買點什麽糕點？”

掌櫃的掃了一眼兩人的穿着打扮，似乎沒看出他們和周圍格格不入，蠟黃色的面孔神色格外慈祥。

“孩子們喜歡吃的都來點吧，這附近怎麽沒看到有小孩子？”鄭玄離從衣服裏摸了摸，摸出兩枚銀元遞給掌櫃的。

看到兩枚銀元，孔淩霄眼中閃過納罕之色，他沒見過銀元，但鄭玄離手中的銀元年份花紋都很精細，一眼看去分明就是這個時空的物件。然不待再細看，店老板将銀元收起來。

“客人，您說笑了，您也不用看這是什麽地界，好人家的孩子怎麽能在這裏玩呢？”

掌櫃的揚起下巴指指遠處穿紅戴綠的女人：“那些女人倒是有有孩子，可是養不起也養不好，前幾天洋神父來了，游說一番，有個女人就把孩子都送到了前面那所藍房子裏去了，還有的為了防止孩子找回來，就将孩子賣得更遠。”

藍房子。

顯然那就是他們在找的孤兒院了。

掌櫃低頭打包好糖果，瞥到一個婷婷袅袅的身影一閃，搖頭又道：“自己生的孩子說送人就送人，洋神父給了一個大洋，這和賣孩子有什麽差別？誰知道那些白毛綠眼睛的洋人買了小孩要幹什麽，不是自家孩子又舍得花錢的，不是拍花子就是人牙子，真出事了就慘喽。”

一陣香風飄來，一個女人走進來，聽到掌櫃的所言，女人眉毛一豎，揚聲尖利道：“就你仁義，也不想想，一個孩子一張嘴，又是稅又是拉兵丁，把我熬成油也燒不了幾天，可讓我怎麽活？老娘都要餓死了，還得吃藥，那小兔崽子一天就能把我吃窮，洋人願意養那群兔崽子，我怎麽不答應，好歹娘仨都餓不死！”

說着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兩個陌生青年，把手一伸戳到孔淩霄面前，話裏帶刺道：“但凡你們這些大老爺們能頂用，能讓我們這些女人孩子受這種苦？瞧瞧，又是兩個能惹事的，追來抓人的巡捕房打手還是我替你們引開的呢，大爺們，總得賞我兩個子兒吧！”

孔淩霄啞口無言，鄭玄離倒是幹淨利落地取了幾枚大洋遞給女人：“多謝姐姐仗義。”

掌櫃的搖搖頭，見女人收了錢翹着二郎腿坐下，雖然之前出言諷刺了幾句，此時卻也不攆她。

“叫我姐姐？你這小子倒是嘴甜。”女人捂嘴笑了一下，又搭了話茬，鄭玄離就像當地人一樣，和她熱情地攀談起來。

孔淩霄好奇地聽着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從各地風土人情撩到征兵抓丁，鄭玄離一個現代人竟然說得頭頭是道。

孔淩霄眼神發亮，露出羨慕的神色。

等得鄭玄離聊夠了，消息打聽到了，才和孔淩霄拎着幾包點心離開了。

昏黃的晚霞照在窗邊，女人依舊坐在原位，掌櫃的打着算盤，低聲道：“什麽人的錢你都敢勒索，你哪知道那兩個小子想做什麽？兒子女兒都賣了，阿梅啊，你心真狠。亂世裏一個女人家的，這都沒人能給你養老，你怎麽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呢，不怕現世報麽？”

女人聞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笑起來。

“聽聽你說的話！人都要餓死了，還怕什麽現世報？就這世道，貓貓狗狗生下來也遭罪。人吶，不是太太小姐公子爺，不都就在遭報應？你只說我，自己不也一樣，好聽點是個掌櫃，說白了也是給東家當奴才的，兒子還被抓丁送死去了，一個人擔驚受怕牽腸挂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們還想抓了二狗去，現在二狗跟了洋老爺，命算保住了，我這媽當的不比你強！老爺子，你還是顧好自己吧！”

“你這人，我只勸你別做下等營生，別把孩子賣喽，你怎麽還專戳人心窩子！”掌櫃氣得哆哆嗦嗦道。

阿梅端詳用鳳仙花汁塗紅的指甲，涼薄道：“老叔，我實話實說罷了，哪有專戳你心窩子。我那死掉的娘之前倒是不做我這最下等不過的營生，給人大冬天的洗衣服，洗得滿手滿胳膊的凍傷膿包，再苦再累也忍着，算是把我拉扯了兩年，還讀了點書。”

掌櫃的聞言道：“你娘這不是能活得像個人樣麽？怎麽把你教成這樣自甘下賤的模樣？一個女人家門上挂紅燈籠和綠燈籠……”

卻聽阿梅繼續冷笑道：“可我那親老子，賭錢輸了就賣妻又賣女，我娘要守貞，不等我長大就把自己吊梁上吊死了，我孤苦無依能怎麽辦？這不是有男人願意買麽，昨兒個還見街頭那家拐來個好人家的姑娘，逼着人家做你看不起的下等營生呢，那姑娘平頭整臉确是好的，要為了心上人守貞，現在可死了沒？你倒是給被逼死的姑娘去說道啊。”

掌櫃沉默了片刻，繼續啪嗒啪嗒低頭打算盤：“沒死，還被關着呢。昨兒請了巡捕房的幾位去勸了。”

“給他們勸？得，合起夥來糟蹋了人也無處伸冤，還一起來，等他們走了估計人也活不成了。就算他們有點人性，姑娘活下來也成了鬼。街頭那家可真是打得好算盤，做生意打點關系都不用浪費一個子兒。”

女人一雙三白眼翻了又翻，最後把剛到手的銀元取了兩枚丢給掌櫃的，“不說這些腌臜事了，今兒我得了錢，別跟糊弄剛才那兩有錢大爺似的糊弄我，耐餓夠甜的點心來兩包。我不方便去街頭那裏，你再托人給那小姑娘帶兩包藥，不然真死了多晦氣，也影響我拉客。”

“我去看吧，就當給去打仗的兒子結個善緣，阿彌陀佛。”

衆生皆苦，只這年頭的普通人，最苦不過。

掌櫃沒收女人的錢，給她打包了幾個油紙包，女人撇了撇嘴，說了句謝了，收起排出去又被推回來的兩枚大洋，便拎着紙包一搖一擺地走了。

在門外等了一陣的鄭玄離和孔淩霄看到了朝相反方向離去的女人，兩人對視一眼：“跟着她。”

在鬼王的結界裏，他們走一陣就會遇上鬼打牆，要麽就是巡捕房的火柴人氣勢洶洶追過來，兩人轉了一路都沒找到出口，看來只有跟着結界裏的人才能走出去。

女人走得搖曳生姿，路上遇到火柴人還調笑一番，但是離了人就走得飛快，很快就走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徑中。

鄭玄離和孔淩霄跟着她出了小道，一轉彎，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就出現了一棟藍頂的歐式建築。

女人理了理頭發，直接走到門前，敲了敲大門，看到開門的人，她立刻笑着将手裏的點心遞過去一份：“呦，約翰洋老爺，怎麽這麽幾天都不來照顧我的生意，我可是想你得很！”

開門的是個金發男人，見狀嫌棄的推開女人，說了一連串外語，女人聽不懂，幹脆貼了上去伸胳臂勾他的脖頸，洋神父慌忙後退，用不流利的中文道：“不妖折揚，主說，我們是兄敵劫沒……劫沒，你折陽不對！”

女人看約翰神父一臉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一戳他的胸膛，笑得越發放肆：“死相，什麽兄弟姐妹，還是你們洋人玩得花。說什麽主啊奴啊兄弟姐妹的，不就想吃姐們白食不付錢嗎？我可知道，你完事還跟我那幾個姐妹要布施。得了，真是個柳下惠能讓姐妹幾個得了那種髒病？也就她們幾個願意信你的邪，相信什麽救贖的把戲。讓開，我肚子餓了，來吃點東西，不是說這地兒會免費施粥嗎？”

神父約翰還要說什麽，女人已經一把把人推開，快步走了進去。

約翰一臉怒意，此時鄭玄離和孔淩霄走了過來，他立即戒備地看向兩人。

“我們是來獻愛心的，方便讓我們看一下這裏的孩子嗎？”鄭玄離将糕點舉起來。

神父皺眉，側了側身，将兩人放進來，用比方才流利不少的中文道：“捐獻的話，請付銀元，食物存放不住。”

“你們孤兒院有很多孩子吧，一點食物怎麽會存放不住呢？”鄭玄離好奇道。

神父目不斜視道：“很多人和你們一樣，都帶來食物，我們采購了足夠的食物，太多會變質，吃了會生病，已經有很多孩子生病了，需要救治，我們會用最好的西藥，不用你們沒用的藥，你們有愛心的人，可以捐大洋，主會保佑你們遠離惡魔。”

約翰神父這兩段話說得流暢不少，也不知道是這個說辭說多了練熟了，還是單純不想和阿梅搭話，故意裝不會說流暢的漢話。

他指了指擺在顯眼處的箱子，但鄭玄離和孔淩霄并沒有捐款的意向，約翰神父神色就變得不大好。

遠處和女人搭話的另一個神父看到了鄭玄離他們，走過來和約翰說了些什麽，笑道：“兩位好，我是喬納森神父。每天下午功德堂都會施粥，兩位要一起嗎？要是捐獻食物的話，可以一起和孩子們吃一點東西，禱告聆聽主的教誨。”

“神父，你的國語說得倒是不錯。”鄭玄離也笑道。

“華國是個神奇的地方，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讀到過有關華國的知識，一直對這裏充滿向往。這裏的文化底蘊非常深厚，各種文物異常精巧，我來這裏也學到了很多東西，華國語言也是我學習的一種。”

喬納森神父笑着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做個請的手勢。

孤兒院的孩子們對兩個外國人并不親厚，反倒對帶着糕點上門的女人态度熱絡得多，他們圍着女人叽叽喳喳的說着什麽，顯然女人不是第一次來分食物。

阿梅将買來的糕點分開，每個孩子都給了一點，最後對站在角落的兩個孩子招招手：“小花兒，二狗，餓了吧，過來吃東西。”

“小花兒才不吃你的東西。”

“我們和你沒關系，你快走。”

那兩個孩子是一對兄妹，女孩十一二歲，男孩略大一些，見了阿梅并不圍過來，神色怨恨，反倒跟在之前的神父身後，躲開女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