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跳下望星坡, 攀着渡星藤,再踩着藤種子渡過裂星河。
酥酥才發現自己的記性很好。
她迎着風在雨水的沖刷下順利抓住渡星藤,幾個晃動平安降入懸崖底。
也許是在暴雨之下, 寬闊的裂星河翻湧着層層激浪,波瀾壯闊地,激憤地, 嗚咽着波濤,浪起千層拍打着岩壁。
岩壁過來就是裂星河,居然沒有任何緩沖的堤岸,這出乎了酥酥的預料, 不得已, 只能扒拉在渡星藤上, 蕩秋千似的一直蕩着。
她還得找藤種子。
懸崖峭壁上生長着綠色的藤草, 其中還有白色的小花。在雨水中, 薄霧下,煙蒙蒙地幾乎看不清。
酥酥找了很久。
她還記得松石說過,藤種子會落到裂星河中會變成幼藤。也就是她要找的不是成型的藤條。
酥酥攀附着渡星藤, 往上爬着, 在雨中一點點摸索着岩壁。
她抓到了別的藤條, 不是的。
藤條上并沒有任何像種子一樣的存在。
酥酥有些茫然地擡手抹去濕漉漉的雨水。
難道她連第一步都踏不出去嗎?
不會的。她的決心不允許她止步于此。
酥酥開始在岩壁上摸索每一處。藤條, 凸起有棱角的岩,綠色的草,枯萎的斷木。
還有, 白色的小花。
酥酥抓到一把小白花時,愣了愣。想松開手。她要找的是藤種子, 怎麽也不會是花兒。生長在岩壁上的花兒本就很頑強, 若是讓她不小心抓壞了, 花兒會很難過吧。
可是下一刻,小白花上仿佛有數不清地刺,刺着她的掌心。
酥酥一吃痛,掌心有血冒了出來。
而雨霧中的小白花吸了她的血,通體變得血紅,在她掌心盛開,長出細細的一根小藤,纏繞在她指尖。
酥酥後知後覺地盯着掌中小花。
原來,原來這就是藤種子。
酥酥松開了渡星藤,随着風墜落的同時,她抛出藤種花。
血紅色的小花在千層波濤的裂星河上迅速長出稚嫩的藤條,數不清的藤條盤在一起,而酥酥足尖一點,落在了藤條上。
飓風下的暴雨讓整個裂星河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酥酥緊緊抱着小藤條,匍匐着,渾身讓雨水,浪,打濕得透透徹徹。她沒敢動,只記得松石說過,只要抱着這小幼藤,她就能橫渡裂星河。
悶雷聲乍然響起。酥酥詫異地擡頭。
而烏雲密布的天空此刻撕裂出一條銀白色的裂口,無數道閃電極速迅猛地擊落在小松山頭。
酥酥心跳有些快,她沒有見過如此惡劣的天氣,低沉的空氣,她呼吸都顯得潮濕,黏糊,不多時,酥酥已經出現了頭暈的狀況。
不行,她要離開這裏,不能在……裂星河裏。
酥酥抱緊了小幼藤。
小幼藤在激浪無數的裂星河中,平安橫穿了一大半。
小松山的山腳,幾乎近在眼前。
酥酥閉緊了嘴不讓自己喝一肚子的河水。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默默地算着,還有不遠的距離,就能……
然而就在下一刻,悶雷聲乍然在她頭頂響起,而一道閃電,直接劈到裂星河中!
浪卷三千,小幼藤頃刻翻覆。
酥酥只來得及閉上眼捂住嘴,就被高高飛起的浪卷起,狠狠拍打墜入水漩之中。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是岩壁水滲出滴落的聲音。酥酥意識模糊之中,隐約分辨出這個聲音。
她在潮生洞聽了好久,太熟悉了。
難道這只是一個夢,她回到了潮生洞嗎?
酥酥捂着額頭,跌跌撞撞爬起來,還未睜開眼,雙手淩亂地去抓周圍的一切,最後抓到了一根冷冰冰地,甚至有些滑溜溜地……
“放開!”
稍顯暴躁地少年聲音在酥酥身邊響起。
酥酥沒有聽過的聲音。
“你這狐貍,往哪兒摸呢?”
酥酥渾身軟軟地,勉強松開她握着的,往後踉跄了兩步,濕漉漉地,冰冷地,是岩壁吧。
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睜開眼。
昏暗的洞穴,滴答滴答的水珠聲。
還有眼前的少年。
看起來好像十幾歲的模樣,她還沒見過膚白勝雪的人,眼前的少年明顯就是了。
膚白,唇紅,上挑眼,生得是極好的相貌,而且額頭上還有一只角……
一只角?
酥酥定睛一看,的确是一只角,偏褐色,角上有分叉,頂端該是圓潤收尾的地方,但是像是被暴裏扳斷了一樣,整只角看着不完整,是被破壞過的。
美豔的少年眯着眼看她。
酥酥注意力是順着那只角,滑到了少年的脖子。他的脖子上,有一條鐵鏈拴着項圈,牢牢禁锢着他。
再之下……
酥酥慌張移開視線。
他居然沒有衣裳。
赤|裸着半身。
但是腰線往下的位置,是一條……酥酥沒有見過的,有着漂亮鱗片的水灰色尾巴。
酥酥想,好像紅尾魚的尾巴都比他好看。
他是魚妖嗎?
少年噗呲噗呲幾聲,吸引酥酥的注意力。
她先等自己身子有點力氣了,才從錦囊中掏出了一套衣裳。
水藍色的,直接給那少年扔了過去。
少年很是煩躁,雙手接過衣裳嘟嘟囔囔。
“落到這種田地還穿什麽衣裳……”
說歸說,那少年還是将衣裳穿起,不太規整,好歹該遮的都遮住了。
“喂,那小狐妖。”
這是在喊她嗎?酥酥還靠着岩壁呢,擡眸看向那少年。
“你怎麽闖進來的?”少年不客氣地問她,“你是那家夥的什麽人?”
酥酥聽着,估計這少年是誤會了什麽,搖搖頭,解釋道:“我在渡河,被浪打翻了。醒來就在這裏。”
少年擡手捏着下巴沉思了下。
“唔,好像浪裏的确卷了個髒兮兮的狐貍,你是被沖進來的。”
髒兮兮?
酥酥連忙低頭看自己。
一身淺橙色的衣裳仿佛是在泥水裏泡過,處處都挂着泥印子。漂亮的大尾巴濕漉漉的,毛都黏糊糊在一起,打結了,一點都不漂亮。
酥酥悄悄把尾巴抱起塞到身後藏起來。
她的尾巴這個時候,還沒有這條魚妖的尾巴好看。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那少年又毫不客氣地問道。
酥酥猶豫半天,想了想:“也許……也許還是裂星河?”
她也不确定了。
前一刻還在裂星河上,被藤種子帶着過河。橫渡了才一半呢就被打翻了。
在水中她似乎漩了好幾個圈兒,轉得頭暈腦脹,整個狐貍都蔫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怎麽來的,她都沒有半點概念。
能說的,就只有她之前最後的記憶。
“裂星河……”那少年的臉色明顯是變了,氣得整個臉蛋都通紅,“這不是赤極殿的領地嗎?挨千刀的畜生,居然把我關在這種地方!”
酥酥聽着,再看那少年脖子上的項圈,大概懂了。
她的視線太過明顯,那少年看得真切,兇狠地瞪了她一眼。
“看什麽看,沒見過被叛徒坑害的……本小爺嗎?”
酥酥張了張嘴,她想說,她又不知道什麽叛徒不叛徒的,還有這個自稱……好奇怪呀。
最後酥酥只是慢騰騰指了指他脖頸。
“這個能摘掉嗎?”
她看着是很不舒服的。
脖圈這種東西,帶上就是一種禁锢。尤其是在那些所有人都當她是妖寵的地方。
而這個少年,明顯該是一個恣意放肆的模樣,卻被一個鐵圈這麽鎖着。如果是她,她會感到很屈辱的。
那少年眯着眼仔細盯着酥酥看了一會兒。
“小狐妖,你過來。給我解開。”
酥酥剛想過去,忽然想到,她和眼前的人都不認識,他說話為什麽這麽命令?
酥酥站在原地,認真地跟他說道:“你是要我幫忙嗎?”
那少年定定看着酥酥,反應極快,哼了一聲,而後才不甘不願道:“請你幫我解開,行嗎,小狐仙?”
酥酥險些沒忍住,可眼角還是露出了一點笑意。
她一直被叫小狐妖,狐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喊她小狐仙。
雖然她不是,那少年口氣裏也沒有揶揄嘲諷的意思,就是聽着還是有些高興的。
酥酥這才上前。
走得近了,她才發現少年額頭的那只角,上面似乎被岩壁水都浸濕了,而且這個模樣,像極了她還未睜眼時,不小心拽到的。
酥酥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低頭開始研究少年脖子上的項圈。
這上面有符咒。
酥酥順着那項圈将釘在岩壁裏的鐵鏈都看了個遍。
項圈的材質酥酥看不懂,但是符咒是看得懂的,并且是很高階的符咒。而鐵鏈上同樣具備符咒,偶爾之間流光湧動。看得出整個鏈子和項圈都不是尋常材質。
但是重淵給她的符,也不是凡品。
酥酥從錦囊裏掏出幾張符紙,甩出貼在鏈子上。直接燒斷就好了。
霎時鏈子上冒出火焰,沿着整個鏈子一路燒到岩壁和項圈。
項圈上頓時火花四濺,燙得少年嗷嗷叫着尾巴直接蹦起來。
酥酥連忙将另外一張符按在項圈上,慌慌張張問:“沒燒到吧?”
那是一張破火符,瞬時将火勢壓了下去。也吞噬掉了項圈上的火花。
少年頭發都給燙卷毛了,下颚撩出一抹紅,他龇牙咧嘴地對酥酥說:“壞心眼的狐貍,你是想把我烤焦嗎?”
酥酥心虛地低下頭。
她也沒想到,這個鏈子居然燒不斷。還險些把魚少年給燒熟了。
那少年可是氣得夠嗆,就差給酥酥翻白眼了。
但是基于對自由的渴求,少年還是忍下了這次。眼下這個忽然被浪卷過來的小狐妖,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沒事,你這符威力挺大,你還有什麽法子,只管使出來。”
少年咬緊牙關,一雙眼裏寫滿堅毅。
“我受得住。”
他都這樣說了,酥酥也就不再猶豫,從錦囊裏翻出了不少的符。
她一張一張試過去。
鏈子和項圈牢固不可摧殘,而長角的少年已經快奄奄一息了。
他柔順烏黑的長發這會兒七零八亂地,或者是被火舌給燒卷了,或者是被風刃給刮斷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從一個美豔少年,變成了一個臉上黑漆漆的小乞丐。
“狐妖,狐仙,求你,小爺求你了,別繼續了。”
少年咬牙切齒地:“我可就這一條金貴的命,在叛徒手上活了下來,被屈辱的關押起來也活了下來。我如此努力活着,可不是為了死在你一個狐貍手上。”
酥酥無話可說,她低頭把剛找到的另外幾張符收了起來。
她也沒想到,重淵給她的符威力該是足夠的,為何都不能弄斷這條鏈子?
鏈子沒弄斷,眼前少年現在的慘狀,她還得負全部的責任。
酥酥站在原地背着手,低着頭默不作聲。
那少年氣鼓鼓了好半天,直接一扭頭去,不看酥酥了。
唯一的希望可去他的吧。
他更想好好活着。
酥酥見那少年不搭理她了,她反而有些輕松感。
以前還沒有和妖有過什麽接觸,而且她都不确定眼前的少年是個什麽魚,狐貍是吃魚的,一直和他說話,可能會吓到他……吧?
酥酥從錦囊中摸出一條小毯子,想了想,又摸出一條來,遞給那少年。
少年別開頭不看她,可毯子接過去得還是很速度。
在這洞穴被關了這麽久,這些東西仿佛都是上輩子見過的了。
酥酥裹着小毯子沿着岩壁坐下來。
她這會兒眼睛已經完全能适應洞穴裏的光線,四下打量了一下。
這個洞穴比潮生洞要小,看起來只有兩個風口,浪花有時候會從洞穴口卷過,地面始終是濕漉漉的。
她不喜歡的潮氣。
酥酥盯着洞穴口看了好一會兒。
她會游水,也僅限于游過小小的星橋湖,還是在各種荷葉的幫扶下,勉強渡過的。
偌大的裂星河……她游不到兩步就會被水浪卷走吧。
一時間,洞穴裏唯二的存在像是無視了彼此。
酥酥安靜地坐着,到底是困倦讓她難以抵擋,抱着小被子很快就靠在岩壁上睡着了。
醒來時,酥酥又以為自己在潮生洞。直到聽見那少年手扯着鏈子,一下一下洩憤似的拖拽,才反應過來。
她在裂星河下一個不知名的洞穴裏,被迫和一個頭上長角,脾氣不好的少年相處。
酥酥知道這少年被折騰狠了,醒了也不去看他,而是蹲在洞穴口洗了洗臉,尤其是尾巴,洗得幹幹淨淨。還把衣裳的泥印子沖洗幹淨。
最後濕噠噠回來。
那少年看的忍不住,擡手捏了一個訣。
酥酥渾身水汽頓時蒸發,一下子變得幹燥舒适。
她回頭看着那少年。
“謝謝。”
“ 別,你落水狐貍的樣看着傷眼睛。”
酥酥投桃報李,取出肉脯罐,撕了兩條給少年。
誰知少年卻無比傲氣地揚起下巴。
“小爺早辟谷多年,這些凡食,根本不用吃。”
他還在習慣性得等人勸,三勸四請,要做足了才能賞臉。
也不知道這肉脯是什麽肉做的?
可等了半天沒等到小狐貍繼續勸他,他一回頭,氣得翻白眼。
這小狐貍,一點禮儀規矩都沒有,才請了一次就放棄了,這會兒自己抱着肉脯,埋着頭已經吃完了一根。
“喂!你就自己這麽吃了?”
酥酥擡頭,茫然地看着那少年。
他不是不要吃這些的嗎?都辟谷了。
酥酥不知道為什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推斷,問道:“你是要我轉過去吃嗎?”
難道是辟谷的人也不想看見別人吃東西?
有點麻煩,但是也不是不能這麽做。
少年盯着酥酥看了半天,見她真的打算轉過身背對他了,才真的确定。
眼前的狐貍,是真的真的不懂。
“你那個肉脯,給我一塊。”
最後,少年還是忍辱負重,主動要吃的。
酥酥哦了一聲,也沒有嘲笑他,也不在乎他反複無常的選擇,而是将肉脯重新撕了兩條給他。
少年接了肉脯,吃得倒是極其斯文。
酥酥吃了一根又一根。
那少年就一直看着,看到最後忍不住提醒:“你的肉脯還有多少,吃完了怎麽辦?”
酥酥還真被提醒了,低頭看了眼。
而後放心了,還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
至于吃完了的話。
“我可以吃魚的。”酥酥面對少年說起這個有些不好意思,她怕少年誤會是要把他烤了吃了,特意解釋了一句,“我不吃你,吃外面抓回來的。”
那少年一起樂了。
吃他?也虧着小狐貍說得出口。
少年直接對着酥酥咧開嘴,露出獠牙。
“巧了,我也吃狐貍。”
酥酥受到了威脅,默默學着少年一樣張開嘴啊嗚一下露出她的尖牙。
她狐貍也不是吃素的。
大家都是食肉的,誰怕誰?
誰知那少年看見酥酥的尖牙,忽地笑得東倒西歪,結果脖子拽着項圈,疼得他又倒吸氣。
“你這狐貍挺逗啊。叫什麽?”
酥酥這次長了個心眼,先反問他:“你這魚也挺逗的,叫什麽?”
少年摸着脖子,漫不經心說道:“我叫什麽……你不是一口一個魚嗎,那我就叫魚好了。”
酥酥立刻學到了。
“我叫狐貍。”
魚少年盯着酥酥,嘆氣:“行,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不是魚?”
酥酥搖頭。
她沒見過多少水裏面的妖。魚妖也只是知道,還未見過呢。若不是看見他那條漂亮鱗片的大尾巴……
“其實我是鲛人。”
那少年反手指了指自己:“通常我們會稱呼自己為——泉客。”
泉客?
酥酥沒聽過,但是接受了這個說話,幹脆的告訴了泉客自己的名字。
自稱泉客的少年得到她的名字,表情有些微妙,看她的眼神,多少透露着一些難以言喻的味道。
互通姓名後,兩個人也算是相識。
酥酥出不去,泉客脖子上的項圈想要解開也是個問題。
她想辦法又幫泉客看了看,還是不能上手去用符。
泉客似乎已經有了思路,讓酥酥将那鏈子上的符文畫出來。
酥酥掏了好一會兒的錦囊,也沒找出一支筆和一張空白符紙來。
最後還是取了幾顆海珠放在洞穴裏照亮,又手持一顆海珠,湊近到泉客的後頸去看。
這個脾氣不好的少年看見她随手掏出來的海珠,又是一陣冷哼,忍住了想說的話,很不高興地扭了扭脖子。
酥酥靠着海珠的光芒仔細看了那鏈子上的符文,看一眼,記一下。
而後用一只小枯枝,在地上生疏地畫出來。
然後是項圈的。
酥酥舉着海珠靠近,那項圈上的符文若隐若現地,看不清。
酥酥扒拉着項圈,湊近了。
“喂!”
殊不知少年已經努力仰着脖子,喉結卡在項圈的位置,吞咽了幾次,越發的難受。這讓他忍不住咬着牙,惡狠狠地說道。
“你這狐貍,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輕薄我的?”
酥酥一愣,舉着海珠後知後覺發現,泉客已經滿臉通紅,對她避之不及。
酥酥從他話中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錯愕地盯着他,身子往後讓了讓,解釋道。
“我看不清,這上面的符字太小了。”
泉客沒看她,一雙眼盯着洞穴的頂端,冷哼:“誰知道你們狐貍想的是什麽。我勸你別在我身上花費工夫,我可給不了你想要的。”
酥酥聽到這話,還真的沒有動了。
原來,連這個鲛人也想不到離開的辦法啊。
她頗為失望。
一看酥酥不動了,泉客更是堅定了自己的念頭。
果然,這個狐妖就是對他有觊觎之心!
少年半響氣血降下來,又得意洋洋地仰着下巴。
“還愣着做什麽,小爺允許你靠近些,只要能解了這個破項圈……”
“原來你和我一樣啊。”
酥酥有些後悔自己怎麽才發現。一個被鏈子鎖在河中洞穴裏的小鲛,又怎麽能知道逃離的辦法。
酥酥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
“你也是個廢物呀。”
泉客得意地話還沒有說完,直接讓酥酥給噎得翻了白眼。
他呸呸呸了好幾聲,氣急敗壞地:“你說誰是廢物呢?!”
“你呀。”酥酥老實地回答,“你和我一樣都不能逃出這個洞穴,所以,都是廢物。”
她連游水都不行,而這個小鲛更慘了,他還是被拴着的,比她都不如。
是她不對,不該抱有期待,覺着幫他逃離鏈子後,就能離開這個河中洞穴。
“誰告訴你,小爺逃不出這個破爛洞穴了?!”
酥酥奇怪地看着明顯生氣了的少年。他脾氣是真的不好,炮仗一樣,一點就着。
“你自己說的。”酥酥怕他不認賬,還主動替他回顧了一下,“你說,讓我不要給你花功夫,你不能幫我離開這裏。”
聽完酥酥的話,少年明顯更呆滞了。他努力回想了半天,也不覺着他剛剛說的是這樣的話。
而後,終于黑着臉反應過來話中的漏洞。
原來在這個小狐妖眼中,她想要的就是離開這裏。而他的話無疑是被她當做了無能的表現。
少年反應過來後,反而有些難以言喻的羞惱湧上。氣得他咬緊牙關。
最後還只能不情不願道:“你幫我一起解開這個破鏈子,我就能帶你離開。”
酥酥不太信任眼前的這個鲛人。但是偌大的裂星河裏,現在只有她和這個鲛人了。
酥酥只能選擇相信。
她繼續去幫小鲛人看脖圈上的符文。
這一次,少年早有準備,高高擡起下巴,往後仰着,雙手撐在後邊,努力做到一副和酥酥井水不犯河水的樣子。
而酥酥只是舉着海珠仔細觀察他脖子上項圈的痕跡。
這項圈仔細看,是用上下兩塊細圈組成的,中間是镂空有雕刻圖紋,随着海珠近距離去照,那項圈上的暗金色符文終于被酥酥抓到點痕跡。
但是這符文若隐若現的,酥酥看了好一會兒,也只能看到一星半點。
再繼續看也沒有意義。
酥酥看過鏈子上的,和項圈上的,閉眼回憶了一下,重新在地上刻畫。
項圈上的是斷斷續續的,酥酥也學着那脖圈的模樣,斷斷續續空着畫出來。
少年低頭看了半天,皺起了眉。
“不單單是壓制我血脈的……這裏面好像還有別的我不怎麽接觸的禁锢。”
到底是這符文太殘缺,少年自己能看出來的也不多。
不過多少心中是有些數了。
比起暗無天日被鎖在這裏,一點信息都沒有,現在已經比之前好出許多了。
而且……
有這個狐貍在,說不定很快就能看全這個符文。
“我和你做個交易。”
少年仰着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幫我把這上面的符咒畫全了,能解開,我給你交換一個至寶。”
酥酥果斷搖頭。
那少年臉色驟變。
酥酥慢騰騰說道:“我不要至寶。”
“你帶我離開這裏就行。”
她想得很理智。她一只狐貍沒有渡星藤的藤種子,游不出裂星河的。
他是鲛人,總該是通曉水性的。帶她離開應該很容易。
少年盯着酥酥,半天才磨着牙哼了一聲。
“行啊。”
酥酥在洞穴裏住下來了。
也不能算是住,洞穴中看不見太陽,沒有任何時間流逝的痕跡。她的時間都是用來看脖圈,鏈子。
從一開始生疏地靠近,到現在酥酥已經能把海珠吊一圈,随手撥開少年的頭,彎腰低頭在他脖子上仔細盯着項圈,等待着随時可能有金光流動的痕跡。
期間她還從錦囊中取出一張小榻,搭了一床錦被,有模有樣置辦了床。
甚至學會沿着洞穴的邊沿跳到河裏去,洗一洗,再游回來。
她閑來無趣,甚至會問泉客,要不要幫他刷一刷尾巴。
她怕魚尾巴長時間不清洗,會發臭。
這個提議讓少年黑着臉拒絕了,在得知她以為尾巴會發臭的時候,更是激動地抓着鏈子晃動,咬着牙義正言辭。
“我的尾巴!絕對不會有味道,絕對絕對!不會臭!!!”
酥酥捂上了耳朵。
不洗就不洗,非要吼。
少年許是在洞穴裏關了些時日了,無聊的緊。只要酥酥不搭理他,就會甩着尾巴去吸引她的注意,甚至學會了教她畫符打發時間。
少年還振振有詞:“畫符有什麽難的,不過是淩空揮幾筆就成了的事,你一個狐妖怎麽做不到?”
酥酥還真做不到。
沒有紙和筆,酥酥就用錦囊裏平日放着的綢緞來裁剪。做成符紙大小,用枯枝沾着水,在錦緞上畫符。
說是畫符,還真的就是畫。
少年會的很多,随口教她很多種符的畫法,隔着一段距離,淩空用手比劃着,一點點糾正酥酥。
酥酥學過的符不少了。她畫起來得心應手。
甚至有種錯覺,自己仿佛是個符箓大師,畫符輕松如吃飯喝水。
“素毛狐貍,我要吃肉餅子。快點……”
酥酥回過神,手上的錦緞畫出一張完整的符箓。
而身後那個教她畫符的小鲛人,現在學會拖着嗓子要吃的了。
肉餅子。
酥酥翻了翻錦囊裏,而後攤開手,為難地看着泉客。
“沒有了。吃肉脯吧。”
她也不知道鲛人一個早就辟谷的,為什麽天天跟她要吃的。吃的比她還多。
沒有肉餅子了。少年眼皮耷拉着,整個人興致都低落了。
“我就知道,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如今我人埋進黃土半截,臨終前想吃口肉餅子都不行……”
酥酥後悔了。她為什麽要因為這條魚無聊,而把錦囊裏的話本子給他看呢?
酥酥也不慣着他。沒有肉餅子就是沒有了。只給他撕了兩條肉脯。
而後酥酥低着頭,繼續研究符。
她左手邊是少年脖圈上的符文。
如今已經畫出了一大半。
符文的雛形已經出來,少年已經猜到其中有哪幾樣,但是還不夠全面。
酥酥又一次描摹這張符文。
畫着畫着,酥酥忽然想,如果這張符文是用來禁锢小鲛人的,那符文倒畫,會變成什麽樣子?
酥酥猶豫半天,擡眸去看那個捧着肉脯吃的少年。
“小鲛。”
少年也不喊她名字,素毛狐貍,狐貍,狐妖什麽的混着喊,酥酥也不喊他泉客,也用小鲛,獨角鲛人稱呼他。
“唔?”少年懶洋洋擡起眼皮。
也就是這個狐貍了,敢這麽叫他。
等出去了,他要帶狐貍去親眼見識一下,她到底認識了何等高貴的……
“我想了一種解法,要試試嗎?”
酥酥仰頭看着少年,禮貌地征求他的意見。
少年也就是輕哼了聲:“試試就試試,快點,別耽誤我吃東西。”
酥酥見他是答應的,才靠上前來,擡手用枯枝準備在項圈上畫時,一愣。
“……我沒有靈力。”
酥酥有些苦惱。
從司南悠那裏換來的煉尚水她還不知道怎麽用,如今放在錦囊中,還沒有任何用處。
她畫符就只是畫樣子,注入不了任何靈氣。
少年早就發現了,眼前的狐妖半分靈氣都沒有。
他想了想,揚起水灰色的鲛尾,從尾巴最下方,挑挑選選了半天,選了最小的鱗片,面色不好地拔了下來。
“給,你用這個畫。”
鱗片?
酥酥接過鱗片,瞬間感覺到了從鱗片中湧出的靈氣。
這麽充沛……
幾乎比她之前在梅夫人那裏看見梅雪落時要多了。
酥酥瞬間就感覺到了沮喪,同樣身為有尾巴的妖,別人的鱗片遠比她的毛毛要厲害。
她抿着唇,舉起鱗片,靠近少年的脖頸,在上面反向畫符。
其實不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酥酥總得試一試。
少年仰着脖子,還在催她。
“畫了這麽久,你在我脖子上雕花呢?”
酥酥不想搭理他。
這條鲛人有時候話真多。八成是讓人給關起來憋壞了。
酥酥捏着鱗片,一筆一劃按照記憶裏的符文,反向描繪。
她不是将筆畫颠倒,而是将符意颠倒。
酥酥落筆的時候能感覺到很明顯的阻力,每一筆畫的都很費勁。
這一畫,足足一個時辰。
少年也不再廢話,而是屏息凝神,感受着脖圈上蕩漾開的靈氣。
說實話很疼,不斷刺着他的脖子,脈搏。
但是這份疼無疑說明他可能抓住了機會。
酥酥全神貫注在他脖圈上的符文繪制。
這脖圈太小了,落筆很不好把控。
酥酥額頭冒出了汗珠,她感覺身體已經産生了疲倦,是一種閉上眼就能立刻睡着的倦意。
眼前也有些模糊。
小小的項圈在她眼中已經開始重影。
看不清……
還沒畫完。
酥酥咬着舌尖,強迫自己清醒。
只要解開,只要解開,她就能離開這裏了。
暗光一縷一縷出現在脖圈上,而後消失不見。
“小狐貍,要是不行,就下次。不着急。”
少年已經能感受到半跪在他跟前的狐耳少女有多疲倦,幾乎搖搖欲墜。
本來不該出聲的,他還是伸手去扶酥酥的肩膀,讓她停下。
酥酥喃喃低語:“解不開的話,我還有別的法子。”
“那不是挺好……”少年話音未落,酥酥帶着汗意的臉擡起,看向他,無比認真地問,“我把岩壁鑿了,挖出鏈子來,行得通嗎?”
少年臉上五顏六色,最後定格在鐵青,咬牙切齒道:“就算殺了我,我也絕對不會拖着這種恥辱的鏈子出現在別人面前。”
酥酥嘆了口氣,抹去汗水。
自由不很重要嗎?不懂他的倔強。
那就只能繼續畫了。
酥酥是真的累了。她擡手的力氣都沒,裹着小毯子倒頭就睡。
少年擡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
刺痛始終在跳躍,能忍。
他垂眸看小榻上的狐妖少女。
嗤笑了聲,而後擡頭看向洞穴的遠處。
這個狐妖和他見過的還真是截然不同。
酥酥開啓了每天畫符的日程。
從鏈子上開始畫,一路畫到項圈。
比起一開始,一個時辰才畫出幾筆,現在已經好多了。能畫出一大半符文。
而相對的,項圈帶來的刺痛,讓少年始終在忍疼之中。
也不知道是多少次。
酥酥習慣性拿起他的鱗片來畫符。
少年早就習慣了疼痛,揚起下巴,露出自己的脖頸。
“待會兒你去抓兩條魚來,實在不行蟹,蝦,都行。”
酥酥頭也不擡:“你自己去抓。”
“小爺堂堂……鲛人,還需要我親自動手抓魚?”少年懶洋洋道,“趕緊的,去幫我抓魚來烤了吃,我給你講故事。”
酥酥心動了。
她從未接觸過外界,這個泉客雖然被困在洞穴中,但他明顯是生活在她截然不知的地方。偶爾透露出來的,都是她不曾見過的波瀾。
“成交。”
酥酥落筆快了兩分。
她得趕緊畫完,然後去抓魚……
咔噠。
咦?
酥酥眨了眨眼,項圈在她眼前發出一陣白色的光,而後連接着鏈子的後方咔噠一聲斷裂。
斷裂?
酥酥急忙伸手去撈,那項圈已經裂開,從少年的脖頸滑落。
“小爺我可是生活在高貴的……”少年還在給小狐貍畫餅,話都沒說完,就發現自己脖子上禁锢了他好些時候的項圈,松落了。
而就在此刻,少年頭上的斷角泛着金光,慢慢自愈。
而水灰色的長尾,色澤逐漸加深,那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