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起風了。

烏雲籠罩整個赤極殿的上空。

寒風蕭瑟, 守在白玉臺前的檀休绛黎等人,無一不是眉頭緊鎖,不斷看向東殿的方向。

“殿主……還是在東殿嗎?”

遲來一步的雲色走到白玉臺前, 看見自己的同僚們,嘆了口氣。

檀休抱着刀冷冰冰道:“每月這個時候,殿主哪次不是在東殿。”

雲色眉頭緊皺, 盯着東殿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轉而和他們低語。

“望星坡都封了許久,松石也不知去處。小狐兒從未離開過,能去的地方有限。我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甚至托了不少宗門一起尋, 這麽多年都沒有線索……”

雲色有些不忍心地捂着額頭:“我都不敢想。”

檀休和绛黎對視一眼, 都默默無語。

“得想個法子把殿主請來, 童閣主遇襲, 不是小事。”

雲色說道。

绛黎想了想:“還是你去吧。東殿那種地方我們去都不敢去,怕殿主一怒之下把我們活劈了。當年你和她關系還不錯,你去, 殿主應該不會生氣。”

雲色氣得翻白眼。這種要命的差事, 倒是會給她推。

東殿。

寒風利刃, 吹得下刀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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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的太陽花和長生花早早卷起花苞在睡。

倒是不用擔心外頭的烈風, 整個花圃都有一層陣法,別說只是一點風,哪怕漫天刀子落下來, 都傷不到花朵半分。

甚至水渠裏的魚兒都是。滿水渠底層鋪着靈石,蘊養着這些紅尾魚。

花圃旁的小躺椅都是幹幹淨淨地, 在風中輕輕搖晃。

殿內, 一身琉璃藍色衣衫的重淵, 側倚在小榻上。

他手持酒壺,仰頭對着壺口一口接着一口飲酒。

不多時,一壺酒就空了。

濃郁的酒香四溢。

重淵疲倦地閉上眼。

過了片刻,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

錦盒打開來,裏面是一顆留影珠。

重淵手指不斷摩挲着這顆留影珠。

這是她留下的,埋在花圃中,被他發現的珍寶。

他好想她,想看看她。

可他有些不太敢看。這顆留影珠他已經看過數百數千次,每一刻的畫面都清晰在眼前。

不能看,看了太難受。

他知道,就算知道,還是自虐似的指尖一點。

留影珠裏的畫面再次出現。

桃花瀑布,在風中抓着花瓣的她,摟着他一起在瀑布俯沖,難得尖叫的她。

還有頭上戴着那朵花,即使在下墜中都不忘護着的她。

最後定格在酥酥格外溫柔的笑臉上。

重淵心尖一抽一抽地疼。

他擡手招來一壺酒,仰頭喝罷。

找不到,哪裏都找不到。

他的小狐,消失十年了。

忽地,東殿的風向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有人的氣息在殿門外逗留。

重淵眉頭一擰,擡手之間,掌風劈出。

門口的雲色還好早有準備,狼狽躲閃,扯着嗓子喊:“殿主,屬下雲色,有要事禀告!童閣主遇襲,傷勢過重,已經移交給柳閣主了!”

雲色生怕沒機會說完,幾乎是一口氣全說了。

“童閣主收到消息說是黎國有個漂亮的小狐妖,專門趕過去調查,被人設伏了!殿主!已經有人拿酥酥姑娘作為誘餌,伏擊赤極殿衆了!”

雲色吼完,吼得自己腦袋都發暈。

眼花之際,她看見殿門口,帶着濃郁酒氣和危險氣息的殿主,眯着眼看向她。

“黎國?”

雲色感覺不好,連忙說道:“是假的!童閣主一去就被人伏擊,這就是針對赤極殿的設伏。”

“殿主,赤極殿找一只狐妖找了這麽多年,有心無心的,都會利用這一點。”

重淵沉默。

從他下令找酥酥起,隔三差五會有那麽些消息。無一例外,都是假消息,半分線索都無。

這一找就是十年。

偏酥酥像是消失了,沒有任何一點的痕跡。

從小松山,到赤國,但凡從赤極殿離開可能會走到的路線,重淵都是親自用腳丈量過,一次又一次。

連一點點她的氣息都沒有。

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雲色看着重淵的臉色,又說道:“而且屬下聯系了很多宗門的高手,其中有個叫葳蕤仙子的劍修,尋人尋物從未出錯。什麽險境都敢闖,沒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只要葳蕤仙子有任何酥酥姑娘的畫像,或者氣息,想必從她那裏能得到些線索。”

重淵手中一搖,出現了一把折扇,折扇上畫着一團紅色的小狐,睡成一個圓團子,格外可愛。

給別人看他的小狐嗎?

重淵閉眼片刻,擡手抓來一把折扇,空白扇面。

他拿出留影珠,再次點開。

頭上飄着花瓣的狐耳少女笑得臉頰笑渦圓圓。

一面是狐耳狐尾的綠裙少女,一面是紅色小狐。

重淵畫完才發現,酥酥的任何一點他都沒有忘,全都牢記于心。

畫起她來,仿佛她就在眼前,一聲一聲喊着他重淵,要他一起去曬太陽。

曬太陽。

重淵慢慢折起折扇。

從她走後,赤極殿少有陽光。

她把他抛棄了,抛棄在暗無天日的陰冷之中。

折扇上下了一層封。重淵交給雲色,沉聲吩咐。

“給那個葳蕤,解開封印視為成契。找到了,本座許她一條靈脈,劈十八峰開山。”

雲色倒吸一口氣,接過折扇恨不得自己是那位葳蕤仙子。

一條靈脈十八峰,數百宗門湊一起怕是都難以有這般豪爽。

雲色也是知道,自家殿主是勢必要找回小狐貍了。

她拱手行禮。

“是,殿主,屬下這就去衛國找葳蕤仙。”

“童閣主那邊……”

重淵整理了一下衣袖。

“本座親自去,給他讨回公道。”

他不允許有任何人打着小狐兒的旗號,欺騙他。重傷他的手下。

‘玎珰’‘玎珰’……

金屬被錘煉的聲音在鍛造室反複響起。

酥酥穿着窄袖短衣,身上還圍着一條灰色的圍裳,一手握着小錘子,一手在打磨她的小錘子。

她的小錘基本已經成型了。

經過千錘百煉,反複塑形,每次都要注入她的靈氣,日以繼夜這麽煉造下來,終于快要結束了。

酥酥又敲打了幾下。

再把成了形的小錘舉起來反複看。

唔,邊角都磨得有棱有角,斷面是整齊的,手柄也磨得圓潤,握感很好。

酥酥舉起小錘來淩空揮舞了幾下。

嗯嗯嗯,很順手。

酥酥最後一步,是給小錘上刻上符箓。

在此之前,她要去找三師兄。

酥酥用圍裳擦了擦手,一手拎着她的小錘,一手舉着她的小金碗,沿着小河堤走。

河邊吹過風來,風中夾雜着不少柳絮。

酥酥不小心張嘴吃了一口,連忙呸呸呸了好幾下。

遠遠地,她看見一個黃裙的女子,正在河邊提起裙子洗腳。

“四師姐。”

酥酥跑過去和半珞打招呼。

半珞是她的四師姐,是個溫柔又溫吞的女子,會悄悄給酥酥的窗邊放一包松子糖,也會用小竹竿去戳睡在樹上的酥酥。

“打煉完了?”

半珞一眼就看見酥酥手中的小錘子。

和別人的錘子不一樣,酥酥的錘子有一種黎月色調,顯得格外冷色。

小小的,看起來毫無傷害力。

“成型了,我去找三師兄,用煉尚水。”

酥酥笑眯眯地,任由四師姐在她臉頰上揉了一把。

煉尚水需要煉化好幾次。這都是三師兄在做。做好了後告訴她,煉尚水可以用一點在她的小錘子上,這樣做出來的刻符,才是獨屬她最穩妥的。

四師姐甩了甩腳上的水,沖酥酥揮了揮手:“去吧,我得再泡一會兒,要把虞蟲泡出來。”

四師姐又把蟲子放自己身上了呀。

酥酥一聽,皺起了小臉,和四師姐告別後,跑着去找三師兄。

她來得巧,三師兄正在院落裏曬藥材,纖細病弱的青年看她來了,慢悠悠指了指放滿藥材的籮。

“小師妹來得巧,幫我晾一晾藥草。”

“好的。”酥酥一口答應了,把小金碗和小錘子放在地臺上,熟門熟路幫師兄晾藥材。

和喜歡玩蟲子的四師姐不同,三師兄更喜歡各種藥草。有毒的是他的最愛。

酥酥晾曬藥材的同時看一眼就知道這是什麽了。畢竟她經常被師兄抓來晾藥材。

是劇毒的弱滕草。明明是劇毒,但是是用來煉保心丹的。

酥酥這邊晾曬好一籮的藥材,那邊三師兄已經取出了煉尚水。

煉尚水經過五六次煉化,一小瓶被融成了三十來瓶。

服用煉尚水,需要在師父或者二師兄的看護下才行。三師兄不過是拿出一點來,沾在她的手上。讓她用煉尚水在小錘上畫符。

符文是三師兄早就給她畫好的,她練習都練過了幾十次,熟門熟路。

酥酥全神貫注,在自己的小錘子上一筆一劃,用充滿靈力的煉尚水一點點畫符。

符文逐漸成型,一股金光融入小錘子裏。

而後更多的金光融入。

錘子悄然變了個顏色。

一個金燦燦的小錘子出現在酥酥的手中。

酥酥看不明白了。之前錘煉出來的顏色冷冷的,她很喜歡,怎麽就畫了一個符,直接給錘子畫得變色了?

晶石也不至于掉色吧?

她擡頭茫然地看着自家三師兄。

喬池心也被眼前的變故弄得皺起了眉。

可看着明顯更委屈的小師妹,喬池心咳了一聲,故作淡定。

“不錯,小師妹很厲害,這張符被你發揮出了最大的能力。”

酥酥一聽這話,頓時也不糾結錘子的顏色了,兩眼亮晶晶地看着師兄:“真的嗎?”

“對。”喬池心一點也沒有騙小妖崽的心虛,氣定神閑道,“小師妹很有畫符的天賦,等師父回來,你可以學起來。”

酥酥立刻挺直了胸膛:“我也覺着!”

她畫符畫過很多,還在洞穴幫小魚解開了項圈。

說起來,小魚說等忙完就來衛國找她玩,怎麽幾個月了都不見他?

酥酥想念舊友,索性就去河中抓了一條魚放在盆子裏,和魚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把魚兒說煩了,直接給她翻肚皮,她才端着小盆把魚兒放回河中。

而後拎着空盆子回去。

她來宗門有幾個月了。師父每天都會出去,二師兄很少在。

三師兄回來煉丹,煉好一爐就走,按照三師兄的說法,他要把丹藥拿去賣錢,換錢回來養家糊口。

四師姐剛回來,要養蠱蟲。應該會在宗門很久。

目前沒有見到的,就是大師姐和小師弟了。

小師弟是個符修,在外很吃香,經常被大宗門的人聘了去幫忙。能掙很多錢。

而大師姐是個劍修。

師父提起大師姐時一臉欣慰,師兄師姐提起大師姐時,也是很崇敬。

她慢慢地知道了一些。大師姐是很厲害的劍修,在不少地方都創出過名堂。任何秘境險境,只要有她所需之物,她都會去。什麽都無法阻擋。

她的劍是她的道。

酥酥聽完大師姐的事,半夜睡不着爬起來練劍。

她一套一套地舞,直至天明。

她的大師姐這麽厲害,她不能太丢人的。

師父這一次外出了足足半個月。一回來,酥酥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一個金燦燦的小錘子。

堂中,許末嘆盯着盤中這個金色的錘子,忍不住擡手捂住眼睛。

“小乖徒啊,你這錘子……真……真別致。”

金色的錘子,縱觀全修真界也找不到一個吧。

他無法想象自家小徒兒一手小金碗,一手小金錘的出現在別人眼前。

全師門,論起法器來,就屬她最高調了。

酥酥起初是有些別扭的。可是金色看久了,還看順眼了。

她小聲說:“師父,這樣不好看嗎?”

許末嘆知道自己小徒弟的破毛病。仔細觀察了一下。

這個小金錘打磨得還算到位,上面也有專屬的符箓。算得上是一件不錯的入門法器。

“你喜歡就是好看,你不喜歡,什麽都不好看。”許末嘆摸着下巴,“為師只評價你的手藝。幾個月時間能做到這樣,不錯,千錘百煉,你做到了。”

酥酥低着頭,沒忍住嘴角彎起。

被誇了。

今日二師兄要回來,師父又吩咐酥酥去菜園子摘菜。摘了慢慢一籃子的菜給了廚房,酥酥還在想,今天要吃什麽肉。

四師姐燒肉的本事一絕。吃得她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厭別雙回來去給師父問了禮,剛洗漱出來就開飯了。

小師門沒什麽大講究,師徒圍在一起用飯。

師父坐在主位,其餘弟子依次排開。

酥酥等到了滿滿一桌的……素菜。

她咬着筷子愣住了。

綠色的葉子菜,白色的菜,紫色的菜,紅色的菜,黃色的菜。

全是菜。

她小心翼翼擡頭打量了一下師父和師兄師姐們。

師父用飯時很自然。

二師兄用飯從來目不斜視,吃着自己的。

三師兄和四師姐同樣如此。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應。

酥酥垂下眸,扒拉着白飯。

今天只有素菜啊。是二師兄想吃嗎?還是誰今天不想吃肉?

她不知道。

還是吃白飯吧,明天就能吃到肉了。

飯桌上沉默了很久。

久到酥酥一碗白飯要扒拉到一半時,師父不輕不重放下碗。

沒等師父發話,二師兄厭別雙放下筷子,咔噠一聲。

“放下筷子。”

酥酥還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一個人的還是全部,她第一反應就是放下了筷子,擡起頭時才發現,師兄是對着她的。

一雙眼直勾勾盯着她。

“沒看見桌上只有素菜嗎?”

酥酥張了張嘴,看見了啊……

“你不吃素,不知道說出來?”

二師兄咄咄逼人:“做飯前去廚房說,菜上桌子時說,說你是狐貍只吃肉,沒有肉吃不了素,說啊!”

許末嘆本來弄這一出就是要教育小徒弟,沒想到二徒弟搶了先,兇得他都不好意思再兇小徒弟了,還忍不住勸和。

“你別這麽兇,小徒弟還小,一點點教着一點點改就是了。”

厭別雙沒有停,而是繼續說道:“師父,小師妹妖齡快足百歲,在妖族中的确是個幼崽,但是她該是跟人一起生活的。”

“你跟着之前的人,什麽都沒學到,只學會了委屈自己和忍耐嗎?”

酥酥吸了吸鼻子:“……對不起。”

她不知道,不知道這種小事也是錯的。她以為做了一桌子的素菜,是大家都想吃。她不好意思去說的。

誰知她一道歉,厭別雙更生氣了:“道什麽歉,你有什麽錯要道歉?”

酥酥不知道,她只是見師兄生氣了,下意識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問題。

張了張嘴,酥酥頹然地閉上嘴。她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怎麽去表達。

許末嘆見狀,嘆了口氣。

“乖小徒兒,來,跟為師學啊。”

“你說,你是狐貍,要吃肉的。問你四師姐,下一次能不能給你準備點肉。”

四師姐在一側看的有些于心不忍,但是都知道,身為一只妖,酥酥在人的身邊生活,這種性子是絕對要掰正過來的。

就像斷掉的骨頭要重新糾正位置,只能打斷了重接。

疼肯定是疼的。疼過之後,才是新生。

酥酥低着頭,小聲重複着:“我是狐貍,我只吃肉的。我不愛吃素。”

而後擡頭結結巴巴地對着四師姐說:“下次,下次我可以吃點肉嗎?”

半珞聽着心疼地抱過酥酥。

“好,下次給小師妹準備一只燒雞,只給你吃,不給他們。”

“乖師妹,下次記住了,感覺出來會委屈到自己的時候,要大聲說出來。”

“我們不是外人,是你最親近的人。”

酥酥靠在四師姐的懷中,閉上了眼。

她記住了。

不單單是大事,小事上,也要改掉這個習慣。

這個跟随了她幾十年的習慣。

酥酥小聲在四師姐的懷裏說。

“……要大只的。”

她很能吃的。

酥酥發現,整個師門都在幫她改習慣。

從任何小事起,都在鼓勵她主動去問,主動要。

他們會故意刁難她。明知道小狐貍不喜歡什麽,就這麽設置着,逼着她開口,從磕磕碰碰,到流暢的表達。

但是她的習慣太久了,久到已經自然而然的地步。這就導致她經常被罰。

罰她給院子除草,罰她幫四師姐喂蟲,還罰她一天不準吃糖。

酥酥很喜歡這些懲罰。

天氣晴好,酥酥跳上樹梢去午睡。

小狐貍半睡半醒之間,聽見師姐師兄們似乎興奮地在說些什麽。

酥酥睜開眼,翻了個身,遠遠看見師姐和師兄們朝山門走去。

“師姐,師兄,發生了什麽?”

樹梢上的小狐貍很好奇。

“小師妹快下來,我們去見大師姐!”

半珞親昵地招手叫酥酥。

酥酥立刻提裙翻身跳了下來。

大師姐!

酥酥跟在師兄師姐們的身後,伸着脖子想看看自己這位大師姐。

她好期待。

不多時,她聽見四師姐甜甜地沖着遠方喊了一聲。

“葳蕤師姐!”

作者有話說:

加更來啦~

紅包包随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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