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學後,沈清煙不常出學舍,白日裏身上束着裹胸布,也就晚間在自己舍內解了布有片刻自在,昨兒月事剛走,這時候若能再吃上府裏做的點心,真是極舒坦了。
沈清煙唉了聲,從小榻上翻下來,雪生看她發髻亂了,便索性散掉束發的緞帶,她還未滿二十,不到及冠的年紀,不能戴冠。
雪生按着她坐在窗邊,拿來梳篦給她梳發,她的頭發又長又密,烏黑如藻,臉白唇紅,光瞧着就打眼,雪生情不自禁道,“?????少爺真好看。”
沈清煙愣愣的啊了聲,她腦海裏對自己的樣貌是沒多少想法的,以前她跟姨娘住在外頭,那時候父親不常來,姨娘常常看着她念叨,說她生的不像父親,以後有的愁了,她後面被父親接回府裏,也常聽府裏下人說過,她父親相貌堂堂。
那她必是不如父親的長相了。
雪生笑道,“少爺,這學堂裏的公子您瞧着哪個好?”
沈清煙鼓了鼓唇,未答。
雪生道,“小的私底下偷偷觀察過,這些公子的家世都好,您若有心怡的可得早做打算。”
“沒有心怡的,”沈清煙老實回答她。
雪生把梳篦放回奁盒裏,用一根湛藍細繩将她的頭發松松紮在腦後,才慢慢道,“荀公子還有趙公子在學堂裏算出衆的,可小的看他們不像好相與的,至于顧二爺,他雖對您多有照顧,但小的總覺得他圖謀不軌。”
雪生低頭看了看沈清煙,她也不知在想什麽,左右在房裏不怕,雪生才跟她說着掏心窩子的話,“要小的說,這些人都比不得小公爺,小的看人就沒錯過,小公爺生性是冷淡了些,可能讓這麽多學生信服,顯然是個極厲害的人物,若不是柳姨娘說高攀不起他們英國公府,小的是盼着您能跟小公爺親近,就是跟他打好關系也有好處呢。”
沈清煙聽她提起顧明淵很不快,“他不是好人!”
雪生只得打住話,正怕她會跟她生氣,學舍外響起腳步聲,雪生急忙到門邊開了點縫朝外看,倏地闩好門栓沖沈清煙道,“少爺,顧二爺房門前候着好幾個小厮呢。”
沈清煙好奇的趴到窗臺上,貼着窗紗往外瞄,這種窗紗薄如蟬翼,用來擋蚊蟲,又好通風,沈清煙瞪着眸子看向顧明祯住的那間屋,她住的偏,顧明祯卻住在顯眼亮堂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那屋前的幾個小厮她見過,常跟着顧明淵,這會兒守在門前,莫不是顧明淵過來了。
像是驗證她的想法。
顧明淵從那屋裏出來,神色森嚴可怖,跟在他後面的慶俞手裏提着一個包袱,沿着抄手游廊走過來,經過她的窗前時似不經意斜過,正好和她的視線對上。
頭發松散,她兩手撐着下颌,袖子滑到臂彎處,木呆呆的看人,窗紗遮掩下,仍見那兩只胳膊瑩白柔膩,碎發浮在鬓側,懵懂嬌态。
少年姝色莫過如是了。
呆笨的看不出好惡,終将會誤入歧途。
顧明淵收回視線,快步下游廊出去。
慶俞提的包袱裏掉出來一個黃豆大小的金珠子,發出清脆鈴聲,慶俞趕緊撿起來塞包裹裏,小跑着離開。
沈清煙趕緊下了窗臺,跟雪生道,“我就說他不好,都進顧二爺房裏搶他的金子了。”
雪生讪讪道,“……小的聽着像鈴铛。”
沈清煙也懶得計較是金子還是鈴铛,她現在潛意識裏把顧明淵想成壞人,就覺得是顧明淵搶人財物了。
她對顧明祯報以同情,打着哈欠睡下了。
——
自那晚顧明淵來過學舍後,顧明祯在沈清煙面前甚少調笑了,也不再變着法邀她進學舍,讓沈清煙安生了幾日。
眼看着近月末,沈清煙越發想念柳姨娘,數着日子等假。
這日晚,她把周塾師交代的功課溫過一遍,确定明兒若被問到不怕答不出,才準備洗漱。
雪生神秘兮兮進屋,對她悄聲道,“少爺,他們又跑出去了。”
沈清煙登時來了精神,急着要出屋。
雪生不放心道,“再有幾日就能回府,這夜裏出族塾也不安全。”
“父親讓我別念着家裏,就算有假他大概也不許我回去,我太想姨娘了,”沈清煙失落道,她都快一個月沒見她姨娘了。
雪生便再不舍得攔她,陪她摸出屋,一路去了角門,還如之前那般,跟那守門小厮充大爺,小厮自是恭敬的開門。
兩人輕輕松松走出族塾,沈清煙小小的拍着胸口呼出氣,跟雪生笑一下,還沒笑完,就見巷子裏站着幾個人,正是荀琮一夥人。
沈清煙身體打了個顫,想退回角門,可角門已關上,她推都推不開。
“你跟着我們出來幹什麽?”荀琮問她。
沈清煙結結巴巴,“沒、沒幹什麽……”
“看門小厮說,你上回也跟在我們後面走的,看不出你膽子不小,”荀琮哼道。
沈清煙冷汗直冒。
趙澤秀卻笑了,“沈六,你也像我們一樣出來玩的?”
沈清煙連忙順着他給的臺階下,“是、是的。”
趙澤秀立刻道,“橫豎都是出來玩兒,你不如随我們一道。”
沈清煙想回絕,就被顧明祯打斷了。
“都是同窗,我們還能賣了你不成。”
随後幾人半勸半強迫帶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樓。
沈清煙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這酒樓裏男男女女都有,喧鬧不已,她還在這裏看到了三房的四堂哥沈澤,就坐在大堂裏,跟個女人嘴對嘴喂酒。
沈澤明顯也看到她,擦擦眼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再一見她身邊站着的那幾個公子哥,立時露出一副笑臉想迎上去,哪知他們根本沒給他眼神,就是沈清煙也裝作沒看見他一般低下頭跟在他們身後上了二樓雅間。
雪生被攔在樓下沒法上去。
沈澤暗暗恨道,什麽事兒都讓老六占了,大伯讓她上英國公府的族塾,她還巴結上了這麽幾位爺,怎麽想怎麽氣人,在外邊兒都不跟他打聲招呼,以後等她襲爵了,還有什麽好日子過,他突的狠拍手,大伯管她最嚴,她偷跑出來跟人喝酒,叫大伯知道了,非得扒她一層皮。
這麽想着,沈澤得意的哼着小曲兒出了酒樓。
雅間內,衆人坐倒,沈清煙坐在靠門邊,旁邊是顧明祯,舞姬魚貫而入翩翩起舞,各人身旁都有婢女侍奉,唯獨沈清煙和顧明祯兩個沒有婢女近前。
沈清煙很不喜這種場合,顧明祯入內後,看着她的目光讓她膽寒,她幾乎是如坐針氈。
“沈六爺,來陪我喝杯酒,”顧明祯親自為她斟酒,身子也極其親昵的往她這邊斜。
沈清煙連連擺手,“……我不會喝酒。”
荀琮像聽到什麽笑話,目露譏诮,“沈六,你連酒都不會喝,你是男人嗎?”
“娘們兒像最叫人惡心。”
話落引得周圍其他人一片大笑。
沈清煙再遲鈍也聽出了這話裏的惡意,他說她是娘們兒像,她明白了,原來這些人并不想當她的同窗,打從她進學堂,他們就厭惡她了。
她站起身硬邦邦道,“我要回去了。”
他們讨厭她,她也不想再讨好這些人,就算以後父親和姨娘說她,也不是她不對。
“沈六爺喝了酒再走啊,”顧明祯笑道,還想伸手來拉她。
沈清煙急忙背過手,一擡頭就見在場的幾人都看着她,顧明祯說的這杯酒她不喝,根本走不了。
她急于拜擺脫這樣的困境,忙端起酒一口喝了,喝完重複道,“我要回去了。”
然後她也不管那些人有沒有聽進她的話,挪步往外走,可是她突然頭暈了起來,站都站不穩。
“沈六爺這就醉了,還真不會喝酒,我來扶着你走吧,”顧明祯這時似極好心的上手要扶她,眼睛粘在她發紅的面頰上,止不住咽口水。
沈清煙推搡着他,滿眼驚恐,“不、不用,我自己會走。”
兩人推搡間,沈清煙叫了聲雪生,可是雪生不在這裏,這裏的人都在看戲,顧明祯眼看着快要把她抱進懷裏,只看她面若桃花,身嬌體軟,一時激動,說出了輕佻的話,“心肝兒,叫我啊,我疼你”。
他又遺憾道,“只可惜那緬鈴叫我大哥收走了,不然真想給你用用,保準讓你以後都死心塌地跟着我。”
沈清煙不知緬鈴,只聽語氣猜到不是好東西,她忽然來了力氣,猛地一把将他推開,眼中大顆大顆淚珠往下落,試圖震懾他,“你敢這麽對我,表兄不會饒過你的!”
這話又招來在座幾人的笑聲,顧明祯蹲在她面前,眯着眼注視她,“我大哥太冷情了,沈六爺這樣的可人兒他可不會看在眼裏,你不是想和荀琮他們結交嗎?現下不正好有這個機會。”
他暗示的過于明顯,要她自己主動送上門。
沈清煙睜大眼,眼看向荀琮,對方猝然愣了下,很快露出嫌惡。
恐懼和迷茫讓她開始混亂,她害怕,她想叫救命。
就在顧明祯怡然自得以為她要投懷送抱時,雅間的門驟然被推開,傳來雪生一聲少爺,沈清煙猛地看向門外,視線裏只見着顧明淵的身影,他像是在看她,神态冷冽。
她驟然爬起來,踉踉跄跄跑到他跟前,仰起細頸巴望着他能給自己主持公道。
“表兄,嗚……他們欺負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