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在她說完這句話後,顧明淵眼眸裏的光暈微微有變化,是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情緒,只讓他這麽凝視着,便感到羞恥,再無勇氣與他對視,低垂下頭,餘一截俏白秀頸露在他眼下。

室內太安靜了,她有幾分惴惴不安,悄悄翹起眼眸,正好被他眼神捕捉到,她無促了會兒,沒等到他發話,便挪到榻前,極細極輕的叫着他,“表兄……求您了。”

她在家中時,若惹了父親生氣,就這樣跟他求饒,回回都能讓父親心軟。

是姨娘教她的,姨娘說這是撒嬌,很多人都吃這套。

顧明淵閉上眼再睜開,緩慢從榻上坐起來,她就杵他跟前,兩人有點近,室內的香似乎更濃郁了,她慢半拍的後退到放水盆的杌子邊,将手裏的帕子輕輕丢回水裏,帕子沉入盆低,她聽到顧明淵回她。

“學堂內有執杖師傅,學生做了錯事,自有師傅來教訓。”

沈清煙一陣失望,咕咚着,“我沒證據,他把我拽進了抱廈裏,沒人看見。”

但凡她有證據,她肯定去跟執杖師傅告發荀琮,她來尋他,不過是想要他替自己報仇。

她想了想,把下巴擡上去,給他看頸上的那圈紅痕,那是荀琮用手掐出來的,環在頸項上,襯的白膚愈加綿軟慘豔,她還抱着手在身前,那只手腕方才被他握在手心裏,柔軟溫涼,只不過他力道重了點,手腕上也被握出一道紅,指印清晰,像是被誰輕薄過,莫名浮現出一種暧昧缭繞。

顧明淵移開眼,意識到一件事。

她沒有喉結,聲音也嬌細。

但這個年紀的小少年,是最雌雄莫辨的時候,再過個一年,她身體抽長,男人的樣貌應該會慢慢長出來。

燕京城裏富養出來的孩子總是嬌氣,多的是比姑娘家還黏人的小子,像她這種沒出過家門,頭次來學堂讀書的小公子,多數都要有人給依靠,不然是在學堂內結交同窗,不然是尋求高位者照應。

她在學堂裏受學生排擠,纏着他要報複別人,要他給自己撐腰,她也想讓別人高看自己。

分明是怯懦懦的性子,骨子裏也蔫兒壞。

“荀琮和那些學生做過的惡事,我會交代給周塾師,由他處理。”

在學堂這麽久,沈清煙多少也清楚點兒,族塾裏司塾的是周塾師,顧明淵不能越俎代庖。

但她不太樂意,才想埋怨。

顧明淵道,“你父親送你來學堂,是讓你學習還是讓你跟人逞威結仇?”

沈清煙叽咕着學習。

顧明淵從榻上起來,沈清煙跟在他後面,兩人一同轉到十錦槅子前,他在其中翻找出一塊紫石硯給她,那方硯有他的手掌大小,通體晶瑩溫潤,質地堅硬密實,硯臺上刻了一個小小的淵字,旁邊有小字,玉汝于成。

這是他的硯,他給了沈清煙。

沈清煙緊緊抱着紫石硯,揚着頭仰望他,他立在她面前,身後是桌燈光影,他的臉白如琉璃,眸中映着柔光,他身上那股威壓仿佛消失了。

沈清煙心跳如鼓,語無倫次的喚着他,“表兄……先生……哥哥。”

她不知道喊他什麽,她想得到他的回應。

然後她聽到一聲低沉的嗯聲。

她忽然歡欣雀躍了起來,忸怩着紅起臉,驀地羽睫微動,想起姨娘跟她說過的話,她不必要好生讀書,她沒法去科考。

如果顧明淵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收回現在給她的一切?

她當即怔住,随後讪讪的問他,“如果明年我沒高中,您還會認我嗎?”

“盡力而為,不成還有下次,”他說。

沈清煙并沒有因他這句話而高興,無論多少次,她永遠也不可能考上,這只是個謊言,能騙外人,騙不了她自己。

她會讓他這個先生丢臉,她成不了才。

她仍是輕嗯着,裝出快樂的模樣,極其寶貝的摸了摸紫石硯上的字。

顧明淵沒喝多少酒,走動間已神識清明,他的目光恢複沉靜,那縷柔倏然消失,沈清煙在心裏嘆氣,果然喝醉酒才有好臉色,酒醒了便是沒人情味的冷臉。

但他确實會護着她。

沈清煙有微微松快,至少在學堂裏,她不用怕再被人欺辱,等到明年……明年再說明年,沒準船到橋頭自然直。

——

也不知顧明淵同周塾師是怎麽說的,之後在學堂裏,荀琮和趙澤秀為首的幾人都不再逮着她欺負,平日裏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是路上碰見,也不與她打聲招呼,也算各自安好了。

七月暑氣仍在,沈清煙已經很能習慣在學堂的生活,在學堂上完課,晚間再去英國公府,英國公府的下人們一看見她便知她是來找顧明淵,守門的小厮都主動開門來迎她。

這日晚,她剛從學堂裏出來,走在栀子花巷裏,慶俞跟她笑道,“小公爺今兒要晚些下值,您先進靜水居等會子。”

沈清煙了解的,顧明淵是大理寺少卿,這麽大的官兒必然公務繁忙,遲些才正常。

兩人才出了栀子花巷,要轉到英國公府右側的角門時,正見一人候在那兒,離近了才看清竟是沈澤,手裏還提了個鳥籠子,裏面是只畫眉鳥,見着人便叫,叫聲甚悅耳。

沈澤沖她嘿笑,“六弟,我等你這麽長時間,還以為你不出來了。”

眼望向她身後,不見雪生,是個面生的小厮。

沈清煙揣着手到他跟前,左看看右看看,沒什麽人,她便回頭瞅一眼慶俞,“慶俞小哥,這是我四哥哥,我同他說兩句話。”

慶俞退到一旁。

沈澤拉她近前,“六弟,你現今得小公爺青睐,四哥哥才腆着臉來找你,你是清楚的,你三叔自來有抱負,沒奈何施展不開,他明年也想入科考,可他這麽大歲數了,我這個做兒子的心裏不踏實……”

沈清煙瞠目結舌,“四哥哥,你不會想讓三叔給表兄當學生吧!”

“怎會?你三叔那麽大年紀,也拉不下臉在小公爺跟前充學生。”

沈清煙也覺着對,誠然顧明淵是她先生,但她叫他表兄呢,三叔長他一輩,這要是再給他做學生,不是亂了輩分嗎?

“六弟在小公爺跟前說的上話,若能讓小公爺把你三叔引薦給國公爺,那四哥哥往後都對你感恩戴德了,”沈澤笑道。

沈清煙聽明白了,她三叔這是想給國公爺做學生呢,可三叔都老大不小了,這叫她怎麽跟顧明淵說,沒得惹顧明淵不快。

她推拒着道,“四哥哥,這不行的……”

沈澤磨了磨牙,仍笑道,“怎麽就不行了?這不是你随口就能辦到的事兒?”

沈澤恨得牙癢癢,先前在酒樓她故意裝看不見他,現在這點小事還推三阻四。

他們三房是庶出,永康伯的爵位被大房襲了,二房好歹是嫡出,至少能混個蔭官,他們三房處境尴尬,沒官沒爵位,這些年全靠着大房、二房接濟。

頭都擡不起來,現如今還得看大房這個庶子的臉色。

沈澤面上帶着笑,急忙将鳥籠往她手裏推,“我聽說國公爺愛逗鳥,這畫眉鳥是我花了好大價錢才買到的,極有靈性,六弟你替我送給國公爺,四哥哥承了你的情,斷不會對你忘恩負義。”

沈清煙可不敢接,手一松籠子跌地上,那只畫眉唰的飛出籠子,受了驚似的沖着沈清煙的嘴唇啄了幾口,直讓她哎呦一聲叫出來,眼看着嘴唇流出血。

畫眉鳥撲騰着翅膀飛了。

沈澤立時黑起來臉,“算我看錯了六弟,連自家人都不幫一把。”

沈清煙捂着嘴巴,真被他給架住了,腦子轉半天還不出話,傻乎乎的回他,“我跟表兄說一聲就是,四哥哥別氣了。”

沈澤這才舒坦了,和她閑話了幾句,就揮袖子走了,沈清煙才後知後覺的想明白,她應該硬氣點回絕的。

這下好了,攤上事兒,嘴巴也破了,四哥哥都沒跟她道聲歉,只顧着讓她辦事。

她憋住氣,跟着慶俞去了靜水居,拂冬看她嘴破了,便拿來膏藥給她塗抹。

這廂外院顧明淵回府了,慶俞跟顧明淵提了沈清煙四堂哥來尋她,兩人還折騰跑了一只鳥,再沒旁的。

顧明淵慢步到書房,将推開門,就聽見沈清煙嘶嘶輕叫着,“拂冬姐姐你輕一些,太疼了。”

入目就見拂冬托着沈清煙的下巴,兩人靠的異常近,顧明淵瞳色暗沉,?????正欲出聲。

拂冬這頭聽見響動,陡時放下手,瞧出他神色不對,連忙弓着身向顧明淵行禮,“小公爺,奴婢是看沈六公子嘴唇傷了,在給他抹藥。”

沈清煙也愣愣的點着頭,嘟起正紅腫的唇瓣給他看,“表兄,我被鳥弄傷了嘴。”

拂冬頓時面露尴尬,這小公子是真不會看人臉色,說出來的話真叫人誤會,若不是看他單純,真以為是在故意說葷話。

她悄然退出書房帶上門。

顧明淵注視着那破了皮又紅的惹眼的嘴唇,微凝眸又轉過臉,踱到桌前看她功課。

沈清煙站起身,小步到他身邊,糾結了一小會兒,鼓足勁兒跟他軟軟道,“表兄,國公爺還收學生嗎?我三叔想拜國公爺做先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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