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清煙心口陡然一震,她的眼眶四周通紅,瞪起眼道,“你撒謊!”
她不信婢女說的,顧明淵要是真嫌她,一早就不會收她做學生了,定是這個婢女亂說的!
“奴婢再有膽量,又豈敢騙主子?您若是不信奴婢說的,奴婢願随您去小公爺跟前對峙,”婢女私心不想鬧到顧明淵面前,畢竟她是英國公府的家生奴婢,真被顧明淵知曉她陽奉陰違,也沒她的好果子吃,她是盼着用這話唬住沈清煙。
可沈清煙是個認死理的性兒,她拉着婢女進後堂,将內室的閣門拍的啪嗒響。
未幾,顧明淵打開門,目光從她發白的臉孔移到婢女再移到婢女手中的那只碗,才慢道,“這碗我不是讓你扔了?”
那婢女腿一軟跪到了地上,連連磕着頭,“求小公爺饒恕奴婢,奴婢一時鬼迷心竅,才偷偷藏下了這只碗……”
顧明淵朝門外候着的慶俞望過,慶俞立即進門,将那婢女帶出去。
室內只剩他們兩個,隔着一道門檻,他們面對面站着。
顧明淵看着沈清煙,她的眼眸睜圓了,眼裏盡是難以置信,須臾眼睛裏湧出淚,順着眼尾往下淌。
顧明淵一直抿着唇,這沒什麽可以解釋的,那只碗是他用過的,被她誤用了,扔掉很正常。
沈清煙朝後退了一步,旋即轉身跑出了後堂。
顧明淵盯着她的背影,她跑的跌跌撞撞,雙肩在顫,大抵是哭的頭暈眼花。
等瞧不見人了,他将閣門合上,将一切都隔絕在門外,就仿佛她算不得什麽要緊的。
——
後堂外有一片竹林,沈清煙就躲在竹林後面抱着腿直哭,雪生怎麽勸都沒勸住她,直哭到後面自己把頭埋住,一抽一抽的低泣,再默了。
雪生小心拍着她的背,仰頭往四周看,不遠處是校場,等過了午休,就會有學生過來,到時候看她這樣,沒準又會遭一頓奚落。
“咱們回學舍吧,快來人了。”
沈清煙點點頭,垂着頭起身,雪生匆忙用帕子抹掉她臉上的眼淚,但她哭了這麽長時間,眼周一片緋紅,尤其是眼尾處紅的仿佛暈染了胭脂,眼皮也有點腫,耷拉着頭根本不看路。
不湊巧的是,将進了學舍的院子,迎面正是荀琮,她一頭撞荀琮肩上,荀琮喝了句,“走路不長眼!”
沈清煙捂着頭叫這聲吓了一跳,不自覺仰起頭看他,她眼裏還有殘淚,霧氣氤氲,配着眼尾的紅,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怯态。
像是被他吓哭的。
荀琮被她看的一滞,接着便臉色不好的罵道,“別擋爺的道兒,滾一邊去!”
若是之前,沈清煙叫他這麽罵了,興許還會嘀咕兩句,忿忿不平,這會兒卻已無暇再想這些了,頹着身像霜打了的茄子,拖着步子回自己屋去了。
杵院門口的幾個學生直瞧她進屋了才回神,趙澤秀啧嘴,“這沈六跟丢了魂兒似的,沒勁。”
是真沒勁,他們倒喜歡瞧她氣急敗壞又沒膽子反擊的沒用像。
一行人便往出走,沒兩步,即見慶俞過來,慶俞沖荀琮行禮道,“荀二公子,小公爺請您去後堂。”
荀琮眼一沉,和那些學生分開,徑自跟着慶俞入了後堂。
——
沈清煙回學舍後,翻找出顧明淵給她的紫石硯,一股子氣兒的要還給顧明淵,被雪生勸住了。
雪生看她失魂落魄,便故意将洗好的帕子拿給她,問道,“您不是要還帕子給徐世子?要是跟小公爺不來往了,還怎麽還?”
“不還了!”沈清煙一口道,她不僅不還了,以後還打算和顧明淵老死不相往來,他嫌棄她,還裝的好像對她很好,她再也不信他了!
就這麽一想,她又難受起來,掉了兩滴淚,喃喃着,“我不要看到他了,以後晚上也不去靜水居了。”
雪生只得哄着她說好。
“雪生,這學堂裏還好有你……”沈清煙忙抱住她。
離了顧明淵,她會回到被那些混蛋欺負的日子,可那又如何,她寧願被人欺負,也不想再被他嫌惡了。
這日晚,顧明淵坐在書房內等到上夜,都不見沈清煙過來,慶俞還特地進來問,“小公爺,要小的去學堂請沈六公子嗎?”
顧明淵想到了白日裏,她臉上泣出來的淚,她是顫着唇的,明明可以大聲質問他,為什麽要扔掉碗,但她?????就像啞巴般跑走了。
真傷心了。
所以不願意再來尋他。
“不用,”顧明淵起身吹滅蠟燭,慢慢回屋去了。
沒了顧明淵指導功課,沈清煙又打回原形,整日裏懶散頹唐,上交功課被周塾師罵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删删改改再交份更讓他生氣的功課,倒像個小無賴,周塾師氣極了卻拿她沒辦法,私下裏去找了顧明淵,顧明淵也只讓他多加管教,再沒別的話。
周塾師便只得自己下功夫輔導她功課,一老一少只要坐一起就沒得消停的,常常在周塾師的小樓裏聽到周塾師怒氣沖沖的吼聲。
學堂的日子過得快,一轉眼便到了月末,伯爵府來接人,回到家中後,沈清煙先去探望了柳姨娘,這回她再看柳姨娘,柳姨娘已經在床上起不來了,半昏半睡的,腹部鼓起,身形臃腫,但是她的臉蠟黃,整個人的氣血都像被什麽吸盡。
沈清煙喊了她好幾聲姨娘,她才慢慢醒轉,只是兩人尚且說不到半句話,那水珠将守在門邊的雪生一把推開,橫她一眼,進屋裏妖妖嬈嬈的把沈清煙請出去。
“柳姨娘現下身子重,六少爺可不能打攪她休養,前邊兒老爺派人來叫您,別耽擱了。”
沈清煙不放心道,“姨娘都那般模樣了,不請個大夫瞧瞧嗎?”
水珠捏着帕子嬌笑,“六少爺到底是男人,哪裏懂女人懷孕的苦,等小少爺出生了,柳姨娘就能恢複如初,現下就是大夫來了,也不敢給她用藥。”
沈清煙将信将疑,轉身離開了院子,去找沈宿。
沈宿住在漆梧閣,沈清煙進去就見沈宿在挑禮單備禮。
沈清煙瞧他臉色好,便支吾着道,“父親,您給我姨娘找個大夫看看吧,她瞧着很不好。”
沈宿眉頭一皺,沒當回事,問起別的,“你跟在小公爺後頭有幾個月了,小公爺有哪些喜好你該是知道的吧?”
沈清煙看着他漠不關心的神态,骨髓裏生涼,“姨娘懷着父親的孩子……”
沈宿立時拍了下桌子,橫眉豎眼道,“哪個女人不生孩子?你個沒用的東西,整日姨娘姨娘,你在學堂、小公爺跟前就學的這個?少給我丢臉!”
沈清煙焦急道,“兒子只是擔心姨娘,您知會一聲,兒子叫雪生去請府醫,絕不敢耽擱您的事兒。”
沈宿斥她,“我之前就說,你在外讀書,切不可惦記家裏,有我在家中,你姨娘能出什麽事兒?你要是在讀書上有這份心,早就有功名在身了。”
他抖了抖那份禮單,頗恨鐵不成鋼道,“我若不是為着你,我用得着給小公爺送禮?”
沈清煙緊攥着手指,身體顫抖,“……您為的是您自個兒!”
沈宿叫她這一反駁,噎了半晌,陡然回神後,黑着臉從座上起來,原是想伸腳踹她,但終歸是疼在手心裏長大的,愣是忍住了,喝道,“你這個畜牲!給我跪下來!”
沈清煙濕着眼跪到地上,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心裏只想讓父親同意給姨娘看大夫,連忙向他乞求道,“父親,兒子錯了,您別生氣,我知道父親是為兒子着想,只是兒子不放心姨娘,明年兒子就要下考場了,近來學習緊張,顧不得家裏,只求父親給兒子一個安心,讓姨娘看看大夫吧……”
她說來說去都是柳姨娘,把沈宿臉都氣青了,“混賬東西!你若真有心學習,你還能記挂着你姨娘?我看你在學堂裏也是這般敷衍先生,我只問你!你回家中,小公爺給你布下的功課你可做完了?”
小公爺、小公爺!
沈清煙這時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驟然嚎了出來,“兒子已經開罪了小公爺,他不會再教兒子,您也別送禮了!以後不用想着走他的門路!”
沈宿兩眼一黑,差點氣撅了過去,立刻叫人提來竹板,當先打了她二十下,眼見她咬緊唇都不哭一下,更是氣道,“原來我送你進那族塾,倒讓你得了自由,盡會頂撞你的父親了。”
他朝外道,“把煙哥兒身邊伺候的那個書僮給我打出去!”
沈清煙這下怕了,忙拽住沈宿的衣擺,哭着道,“父親,兒子錯了,您別趕走雪生……”
沈宿冷哼道,“定是這狗奴才在背後撺掇着你不安分,向前是看在他随你長大,我才允了他進府,到底不是正經家生奴才,趁早轟出去才是正道!”
沈清煙身上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淚流滿面。
雪生就這麽被趕出了永康伯府,沈宿很快挑了個忠厚沉悶的書僮,名兒叫旺泉,讓其盯着沈清煙,并且勒令沈清煙去給顧明淵賠不是。
至當晚,沈清煙入了靜水居,她不是一人來的,身後旺泉拎着好幾個禮盒。
沈清煙立在顧明淵身前,就要往地上跪,被慶俞止住了,她神色麻木,半俯身恭敬道,“學生前日不知輕重,冒犯了先生,還請先生原諒學生的無禮,學生往後定敬先生如生身父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