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節
第 21 章節
面前邊角雕花的硬木圓桌上放着一杯紅茶和一本雜志,關陸湊過去,越過他的肩膀掃了眼,配圖是金黃的油菜花裏一排黑瓦白牆的徽派建築,那是本旅游地理雜志,用來打發時間、可以随時合上的那種。
關陸繞到他身邊,開腔說,“怎麽坐這兒了?”他再看看魏南,就有點不正經了,“哎,不就是跟楚女士吃餐飯嗎,您老也不至于專門守在這等我吧?”
魏南習慣他往自己臉上貼金,翻了一頁雜志,簡要說,“蘇櫻想找你,結果進了我住的客房,把門反鎖了。”
關陸捧着魏南的茶杯,正要喝,一句話的功夫,就被魏南的話嗆住了。他放下茶杯,看向被驅逐出境的,認命地問,“究竟怎麽回事?”
這事原本同魏南無關。
關陸出門以後,一位對吳懷莘冷淡已久的家族朋友有求而來。正主不在,賈思敏按他的囑托将東西交給客人,雙方應酬了幾句。蘇櫻當時也在客廳,或許小姑娘看不上只在對父親提出請托時冒出的所謂親故,一直不願說話,不得不開口就以英語作答。對方見狀讪讪,很快告辭。
這本來是一件小事,然而蘇家家教嚴,把小孩子不尊重人看成是極不禮貌的表現。賈思敏沒打算向蘇女士夫婦打小報告,但是作為家庭教師,她還是很盡責的對蘇櫻強調了一番必須禮待客人的規定。蘇櫻不願認錯,賈思敏堅持,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鬧別扭,雙雙鑽了牛角尖,誰也不肯退讓。蘇櫻畢竟說不過,一氣之下失手推翻花瓶,轉身沖去客房找關陸。
她受了委屈,潛意識要尋求男性長輩的庇護。那天晚上她在魏南的房間裏找到關陸,就誤将魏南的房間當作了關陸的房間,推門進去發現空無一人也不出來,反而緊閉房門,不讓任何人入內。這是蘇家的家事,鬧成這樣并不好看,魏南作為外人,很有置身事外的覺悟,見事态如此,回來後只進門拿了一次手機充電器。
關陸一邊聽這件事,一邊拉着魏南往樓上走。到三樓樓梯口,有細細的啜泣聲,關陸問,“她在哭還答應讓你進去?”
魏南道,“我告訴她那是我的房間,我有東西要拿,必需品。”
關陸和他對視一眼,低聲笑,“我就說嘛,小丫頭脾氣大點,不會不講道理。”
他讓魏南先進他那間房,對守在門外的賈思敏安撫地笑笑,走上去敲門。蘇櫻知道他回家了,将門打開一條縫,不看賈思敏,只給關陸一個人進來。
她咬着嘴唇,眼睛紅了,像一只氣鼓鼓的小兔子。關陸忍不住笑出來,蹲下去扯她手裏攥着的手帕給她拭擦眼淚。蘇櫻撲進關陸懷裏,好像受了天下間有史以來最大的委屈,兩只短胳膊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不放。小孩子為一點小事放開嗓子哭,就變成了成年人無法理解的怪獸。人們很難想象,細瘦的小女孩哭得稀裏嘩啦時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關陸放緩口氣,“我在,別哭了。”
他試着去拍蘇櫻的背,哄她,但是小孩子感情泛濫時怎麽哄都不起作用。她的感情泛濫,眼淚水也泛濫,細軟的頭發蹭在臉頰邊,亂糟糟的,鼻涕眼淚一股腦糊在關陸胸口,樂觀估計,足足哭了半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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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陸把她安置好,帶上門,看了賈思敏一會兒,讓她跟着他走。走到三樓走廊拐角,小姑娘已經欲言又止幾次。關陸都看在眼裏,拿手帕擦衣服胸前那塊,對她說,“你想多了,她不是看不起人。她是太要面子,中文說得不好,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開口,怕被人笑。”
小孩子的世界有時很簡單,比起用人情世故去揣測他們的邏輯,不如聽完他們要說什麽再行判斷。賈思敏鼓起勇氣道,“我……”
關陸好整以暇地看她,微微搖頭,對不遠處虛掩的房門比了個請的手勢。
賈思敏遲疑地走過去,過了一會兒,聽見她有些拘謹的聲音。
“Cherry,我向你道歉。是我太武斷……”
關陸一臉輕松地回另一間客房,魏南看見他身上蘇櫻的傑作,笑了一下,讓他換件衣服。魏南有那麽點不大不小的潔癖,關陸明知故犯,作勢要帶一身狼藉抱他,沒有得逞。換了衣服就坐到沙發裏,撿起那塊手帕和髒衣,同扔進藤制的洗衣籃。
蘇櫻那種小孩,心性驕傲,又要面子,其實不難相處。要讓她改變态度也不難,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對旁人給予的善意毫無抵抗力,對她體貼一些,照顧一些,從“不喜歡”升級到“不讨厭”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比如在她最尴尬且不願被人看見的時刻留給她獨處的空間,視而不見,置身事外,拿完東西,卻在桌上放了塊手帕。
關陸又撲了魏南一次,這回抱個正着。他抱夠了,放開手臂,退一步,評價道,“狡猾,太狡猾了。”
那天晚上,蘇家的兩位家長不在,蘇櫻不願下樓吃飯,晚餐相當于被取消了。
關陸對此沒有異議,兩個小姑娘需要獨處,那是屬于女孩子們的、矛盾後重歸融洽的小世界,與他格格不入。關陸從客房的冰櫃裏拎出糕點盒,問魏南,“吃不吃?”
那是一盒什錦點心,大部分是餐桌上出現過的,豆沙餡南瓜餅和小個的甜蟹殼黃,偏滬式,有種精巧細致的女人味。也有出奇的,例如小窩窩頭,可能是栗子面做的,不知含有什麽特殊意義。因為做得考究,就像舊時文人在院落裏整治的一小塊韭菜地,或是初春自己挖的筍,标榜為“鄉村野趣”,反而登得大雅之堂了。
魏南那沒回音,關陸擡頭看他,就見他無聲地停了一停,說,“哦,你吃吧,我暫時沒胃口。”
魏南不吃甜,少吃糖。這盒點心糖擱得少,與他們在岚山居吃的比,淡了許多,應該是楚女士關照過廚房。關陸叼着半個蟹殼黃,坐吧椅上翻魏南翻過的那本旅游雜志,笑他,“看這個有什麽意思,過年前抽兩天,我們去旅游。”又問,“後天有空沒,給個面子讓我請你喝午茶?”
魏南笑道,“為什麽不是明天?”
關陸夾着雜志走向他,神态有些漫不經心,卻分明正視着魏南,在他面前站穩,仿佛在等他下一步反應。關陸說,“明天我要見個人,見完再有喝茶的心情就難了。”
他時常會這樣,挑一下,刺一下,把感情談得像下一局棋,用他的黑子去試探白棋的防線,尤其是面對一個從未被他探到底的對手。魏南精于布防,也精于設局,每一次對魏南的試探都好似石沉大海,仍樂此不疲。
魏南,“那就後天。”
他們默契的交換了認知,關陸嗓子有些不舒服,一時分不清他是想喝水還是想抽煙。兩者都好,只要把那個如鲠在喉的名字壓下去。
莊慈。
對于關陸而言,“莊慈”這兩個字超越了它們指代的人本身,簡直是他三十年人生裏的第一場情場浩劫。
不是沒失戀過。弄清楚自己的性向後,關陸第一場似模似樣的大學戀愛留給他的是困惑,他們一起打球一起逃課,半年後那個在床上腼腆、床下寡言的白淨好青年跟他說分手,理由是“人人都覺得我是你哥們,你也把我當哥們。”關陸當時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決絕,後來弄懂,他對他算不上愛,對方愛他,卻無法忍受因一份不算愛的愛而裹足不前。
接下來是個酒吧侍應生,他讓所有人叫他Kat,曾經是地下樂團的鼓手,化很濃的妝,唱歌像貓叫,遇見關陸時的理想是取代本店的調酒師。他會調Double Mojito,只會那個。酒精含量不高,薄荷味重,有助呼吸順暢并且适合頻繁激吻。他有時穿着黑裙在酒吧後巷和關陸做愛,被高潮折磨得淚水漣漣,把廉價眼線筆畫出的上挑眼角沖刷成臉頰上一道一道的墨跡。他沒擦粉,要是月光好,他的皮膚白得驚人。那段時間關陸覺得夜晚是薄荷、淚水,還有牢籠栅欄一般的純黑眼線筆印的綜合體。後來他破碎了,據說捅了調酒師一刀。調酒師沒死,只是再沒有出現。
關陸換了獵豔場所,和一批高質量419對象419了兩年,于此遇見莊慈。
18
那天夠特別,是他二十七歲生日。包場開party,玩到晚十點,在酒吧門口發現個合他口味的陌生人。整個酒吧像個犯罪現場,靡靡之音成了引人心猿意馬的教唆犯。關陸請了莊慈一杯酒,交換過假名,party的主角和莊慈兩人一車糾纏到酒店。次日關陸回顧,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