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哥是個傳說

中途出了這麽個意外，沒有誰有心情再讨論土特産的事情了。諾森受的傷不輕不重，還是需要處理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圍着他，看着羅約爾從空氣中變出藥粉繃帶之類的玩意兒。三只本土動物沒有一個見過這種陣勢，好奇心大增。

就連諾森自己，也是如此——正常情況下，如果一只阿德利企鵝受了他現在這樣程度的傷，不說會因此挂掉，一大堆麻煩也是不可避免的——傷口沾水會化膿，情況就可能惡化；但是不可能不沾水，因為還需要捕魚填飽肚子；就算餓着挺過了那段時間，身體也會變得虛弱，無形中提高了意外死亡的危險。

“這東西真的能讓我很快好起來嗎？”在包紮完成之後，他笨手笨腳地走了兩步。羅約爾用繃帶在他身上繞了好幾圈，還繞過脖子以固定位置；而他自己呢，受了傷是一個原因，對自己身上多出來的布片感到不适應又是一個原因，以至于他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只還未完成的企鵝木乃伊正在詐屍。

菲利克斯無可避免地産生了這種想法，不得不艱難忍笑。其他兩個，米斯特倒還好，克勞迪奧直接就囔囔起來：“這造型看起來不錯，也給我兩條那個什麽……布？”

啊喂，你的審美觀一定也被你自己和着節操一起吃掉了吧？

羅約爾沒忍住給了他一個白眼。“浪費能量。”他言簡意赅地說，一下子就把這要求打了回去。

克勞迪奧當然沒這麽容易就放棄。他左看右看，憤而撇嘴：“不就這麽一點小東西嗎？能浪費多少能量？如果是菲利克斯和你要的話，你就肯定會給他吧？”

“……”菲利克斯無辜躺槍，都要懷疑克勞迪奧是故意的了。但他不着痕跡地觀察了對方一眼，确定那只是賭氣：“你又沒受傷，挂着那個難道好看嗎？”

“哼。”克勞迪奧愈加不爽，“你居然也這麽說，難道……”

想到之前米斯特對他說的話，菲利克斯不由得有點心虛。不過好在他常年保持一張相對面癱的臉，這時候并不容易被看出破綻。“你現在覺得怎樣，諾森？”他果斷地轉移話題。

“有點僵硬……但其他還好。”諾森繼續保持用腳掌貼着地面往前移動的走路姿勢，速度只能用龜爬形容。“它不痛诶！為什麽不會痛？”他指了指自己的傷口。

“哦，那是藥粉有鎮痛作用。”菲利克斯回答。“你現在就先別走動了，休息兩天就能好起來。”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羅約爾，覺得對方應該不會拒絕幫助一只受傷的阿德利企鵝，比如說在趕路的時候讓諾森更舒适點。

諾森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臉色微微變了變。他得說，因為劫持事件，他對羅約爾的第一印象糟到不能再糟了。路上的時候也一樣，對方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而就在他遭遇危險的剛才，羅約爾毫不遲疑地救下了他。

這次可和上次被大白鯊圍攻時不同，他親眼看見了羅約爾掀起的滔天巨浪。如果真要計較，羅約爾除了嘴毒以及脾氣冷冰冰之外，對他已經算不錯的了。而且菲利克斯不也說了麽，他們那裏的人一貫都是那樣的脾氣，實在不能再這麽敵視下去了。

“謝謝，羅約爾。”他最後鼓起勇氣說，“還有，對不起。”

羅約爾有點兒吃驚，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只點了點頭。

相比于他，米斯特和克勞迪奧才比較震驚。“我可是聽說，阿德利企鵝有名的頑固，想要聽到一句道歉比登天還難。”米斯特輕聲說，“但加上剛才的事，我覺得你很勇敢，諾森。”他微微低下頭，做了個致意的動作，“你擁有我的敬意。”

克勞迪奧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又開始文绉绉酸溜溜了，”他不客氣地拆臺道，“就不能直接說，‘我以前小看你了，現在我們來做朋友吧’？”

雖然他語氣沒個正經，但諾森卻覺得他被感動了。如果他沒有離開南極，就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從大白鯊的包圍裏脫身，面對一大群海狗時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而現在還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他所夢想的冒險家。“我想我說錯了一件事，”他挺起胸膛說，“這的确是一趟很棒的旅行，我就該和你們一起去北極。”

“啊？”羅約爾的眉毛沒忍住挑了挑。盡釋前嫌他挺歡迎，但怎麽又多了一個要去北極的？一個兩個都真的把科考行動當全球旅行嗎？

菲利克斯輪流地看了他們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羅約爾身上。以他個人的觀點，諾森一起去北極在現在的情況下是個最好的選擇，因為有兩只大鳥陪同，安全系數相對來說就高了。米斯特顯然不會有任何意見，克勞迪奧也已經變相示好，只剩羅約爾一個了。“如果把諾森一個留在埃梅裏克，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主意。”

羅約爾瞥了他一眼。這話裏隐藏着什麽意思他當然聽得出，無非是希望他不要介意一個臨時隊變成固定組。換成是以前，他絕對不可能同意——又來了個分菲利克斯注意力的家夥；但是現在諾森受傷，米斯特還有那種意思……“那就這樣吧。”

這話一出，果然是米斯特最驚訝，雖然他控制得很好。菲利克斯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但他不想讓諾森再生心結，于是就裝作自己什麽也不知道：“我只希望，你們到時候別後悔這是浪費時間。”

“當然不！”諾森見他們都同意了，情緒不由得激動起來：“這太棒了！我回去的時候，就能告訴他們……呃，”他突然意識到他一開始是怎麽因為嘴上沒把門而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時候我可以說這些吧？”

菲利克斯忍不住笑了。吃一塹長一智，雖然諾森這記性長得慢了些，但還是吸取了教訓。“我想沒問題。不過最好等奧爾德裏奇回來以後，這樣安全點。”

諾森猛點頭，他現在已經可以想象他用他的傳奇經歷征服其他阿德利企鵝的樣子了，不由得傻兮兮地笑了出來。

鑒于這麽個風波，菲利克斯決定稍微休整一下再繼續出發。反正計劃時間充裕，也不趕着一晚上。米斯特和克勞迪奧可以在峭壁上休息，而諾森則被他們安頓在了一小塊近海的岩石平面上。現在吹的是北風，正好被附近的亂石擋住了，再好不過。

至于菲利克斯和羅約爾，他們都并不真的需要睡眠，所以一起守夜。

在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裏，菲利克斯把收集到的資料分門別類放好，再做好統計。他做這些時一貫專心致志，絲毫不會注意周邊發生的事。所以等他再次擡起眼，才發現原本在他附近的羅約爾往前走了一大段。

繁星熠熠，兩輪新月挂在西邊的天空，已經開始下沉。漫天星月的光芒倒映在墨藍而深沉的海面上，緩慢湧動的浪尖頂跳躍着銀輝。徐徐的北風帶來了一股鮮活的氣息，仿佛昭示着海中天堂的近在咫尺。

那人站在淺灘上，筆挺的身形只顯出一半，另一半掩映在深邃的夜色裏。銀光傾瀉在他肩頭，海水沒過他的腳背。它們一波一波地湧起，聲音溫柔，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和輕吻。

菲利克斯突然意識到他在想些什麽，趕緊甩了甩頭。這可太不嚴謹了，他看着海浪的時候想到的竟然不是橫波縱波還有頻率波長，而是一些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之類的玩意兒。而且一定要說的話，他居然還覺得那背影有些孤廖，生生地冒出來一些于心不忍。

因為雷森納爾星系的高度科學化，他們最穩固也最普遍的社會關系莫過于老師和學生。上帝之手只負責産出新意識體，而老師才是真正那個擔起責任的人。從語言到性格，所有認知都基于老師的教育産生。按照古地球的關系定義，這樣的老師早已超出了原本的範圍，而更接近于父母或者親人。

所以其實菲利克斯能理解羅約爾的心情。羅約爾一直都不相信顧天海真的死了，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這在人情淡漠的雷森納爾星系是個異類，但菲利克斯并不覺得這是件壞事。甚至他還要說，顧天海的運氣是真的不錯，有人無論怎樣也要找到他，無論是生是死。如果不是羅約爾采取的手段他絕不贊同的話，他簡直就要為這件事鼓掌喝彩了，順帶再羨慕嫉妒恨一下自己的制造者。

不過菲利克斯也很清楚，無論再怎麽理解，他也就是個攝像機而已。同情可不能當飯吃，他對自己說，而且同情也不是羅約爾想要的東西。米斯特的想法固然不錯，但也只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幻想。他現在甚至也覺得，如果顧天海沒有死，那就太好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從黑洞穿越白洞後還幸存的。

這樣想着的菲利克斯沒吭聲。兩人一坐一站，直到金色的曙光從東邊擡頭，破開了淡薄迷蒙的海霧。一行五個繼續上路，完全不知道他們給本地的居民留下了多麽深刻的印象。

幾年後，跳岩企鵝們還在堅信，看到帝企鵝就等于看到了天神，那個天神會給他們好多好多好吃的魚。而海狗群中多了一條諺語，叫“天上不可能掉企鵝”。而且，如果真掉了的話，那企鵝就會變身超級戰士，帶動巨浪卷飛他們，還是趁早逃跑為妙。

作者有話要說： #論傳說到底有多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