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崔判
崔判官名喚崔钰,是陰曹四大判官之首,也是凡間百姓們平常最愛供奉的,掌管生死簿的大判官。
身為四大判官之首,崔钰從長相到性子都很威嚴,一雙濃眉深刻,眉間終日挂着“川”字,不生氣時像生氣,生氣時像要吃人。
正如此刻,當崔钰得了消息,急匆匆于百忙之中抽身出來,耗費靈力為謝曲右手掌心點上血痣,卻不見謝曲有半點反應的時候,崔钰臉上的表情,就很不善。
“這次不成了,是他自己不願記起前塵,有我作批也無用。”
說着話,崔钰并指撚去判官筆上殘留的黑血,皮膚與血水接觸之處,玉白指肚眼見着寸寸腐爛下去,不消片刻卻又全愈合了。
這種奇景令謝曲想要擦淨掌心血痣的動作一頓,悻悻攤開手僵硬着,沒敢再動。
就在方才,謝曲親眼見着崔钰和馬面一起忙前忙後,倆人又是放血又是畫圈的,說是能做出幫他恢複記憶的符陣,結果當然是可想而知,屁用沒有。
估摸着時辰,黑無常大約很快就要回來了。可能是債多不怕追吧,啥都想不起來的謝曲咂了咂嘴,忽而斟酌着躊躇道:“兩位,要我說啊,你們看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你們其實是認錯人了?”
聲音很輕,帶着一點小心翼翼的讨好,說話的同時,右腳腳尖方向已經悄無聲息轉了個彎,随時準備逃跑。
然而還不等馬面答話,崔钰已經循聲轉過身來,冰冷眸光從半耷拉着的薄薄眼皮裏射出,落到謝曲這會正朝外的腳尖上。
“絕無可能認錯。”崔钰道:“我能看見你的本相,你就是謝必安。”
謝曲攤手耍無賴:“可我什麽也想不起來,而且你說那本相又是什麽?我根本聽不懂。”
一句話,讓崔钰将眉頭皺得更緊了。
倒是馬面比較善解人意,悄悄扯住謝曲衣袖,偏頭和他小聲道:“本相即是‘本來之相’,就是你方才在水鏡裏看到的你自己的樣子呀。”
聞言,謝曲稍稍愣住片刻,欲言又止。
“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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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說無用,即使記不起來也不能不幹活,馬面,你給我把他摁住,我現在就将本該屬于他的那些力量還給他,從今天開始,他如果再敢跑,我就去禀報秦廣王殿下,抽他二十裂魂鞭。”
“…等、等一下,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從長計議。如果我真不是謝必安,卻貿然領受了鬼差的力量,那我、那我…啊呀,馬面你手勁好大!你行為舉止這般粗魯,如何還能配得上你新做的這張漂亮面皮?還有你崔钰,你身為正經鬼差,不能這麽對待…咦?”
哀嚎到一半,謝曲忽而收了聲。
不因為別的,只是當崔钰把自己比冰溜子還涼一點的手指點在他眉心時,他忽然感到一種莫大的滿足。
良久,謝曲重又攤開掌心,愣愣瞧着自己手中攏着的一團白光,聽崔钰做出最後總結。
崔钰道:“尋常鬼魂若貿然承受了這種力量,定要受盡鑽心刻骨之痛,當場散魂不得超生,事到如今,謝曲,你還覺得是我們認錯了人麽?”
謝曲:“……”
不敢,不敢,你們沒有認錯,我認了,是我認了還不成?
唉,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縱觀古今,還有什麽事情是比“死後得知自己就是白無常本常”更怪的。
況且,謝曲實在很想不通,若他便是白無常謝必安,他為啥一心總想着要跑?
就像馬面說的,除了住的地方稍微黑點之外,做鬼到底有啥不好。
…
“誰知道呢,興許是因為你厭煩我吧。”
募的,一把子熟悉的喑啞嗓音傳來,原來是黑無常範無救、範小八回來了。
謝曲:“……”
真尴尬,怎麽就把心裏話給嘀咕出來了?不過聽範無救這意思,他倆以前是不是關系不大好?
這可不成,這範無救是個美人,且是個腰細的大美人,他謝曲一輩子好細腰,怎好惹一個腰細的美人發怒?
是了,一定全是他的錯,是他從前太不懂事,不懂得享福。
退一萬步說,這地府中的差事,就算再累,難道還能累得過凡間各大仙門之間的勾心鬥角麽?
對、對,一定是這樣,有道是人死如燈滅,生時種種已全做了過眼雲煙,想再詐屍也晚了,那麽——即是如此,留下便就留下吧,畢竟能有這種極品大美人做夥伴,每天光是看着也賞心悅目啊。
反正只要不是這些鬼差眼拙認錯,他先前的記憶,總歸會有辦法再找回來的。
想到這,謝曲覺得自己差不多是琢磨通透了,遂一抖袖袍。
“各位,我方才又想了想,我覺得我是願意留…”
沒人搭理他。
範無救仰着頭看崔钰,語氣很不好:“看樣子,他這次是沒辦法很快恢複了對麽?”
崔钰點了點頭,刮向謝曲的目光淩厲如刀,“至少我是沒有辦法的,他似乎是往自己身上用了些禁術…換而言之,這次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就算是秦廣王殿下,也很難讓他想起什麽來。”
“對了小八,你怎麽回來的這樣急,事情都辦好了麽?”
“別提了,崔判官我問你,他的記憶暫時恢複不了我理解,力量呢?力量能恢複麽?”
“力量倒還灌得進去,只是因為他現在什麽也想不起來,對力量的使用也不會很熟練。”
“不熟練,但是能用,對麽?”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行,能用就行,其他的都不是很要緊。”
…
謝曲:“……”
有沒有搞錯,好歹來個人理會一下他行不行?現在這樣就顯得他很多餘,半點也沒有傳聞中無常鬼差該有的氣勢!
真是…明明先前攔着不讓他走的是這群鬼,現下不搭理他的還是這群鬼,這群話裏話外都很嫌棄他的鬼,究竟還要他怎樣?
既然這麽嫌棄他,幹脆就直接放他去投胎,另外再找個懂事聽話的補上白無常位子,不就行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想通的,好不容易才把固有觀念從“我居然要做一只長舌鬼”轉變成“做白無常聽起來也挺威風”的。
…
地府不分晝夜,也不見時間流逝。馬面有事先走了,謝曲左看看右看看,琢磨有關他的這場争論一時半會應該是完不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托着腮幫子聽崔钰和範無救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辯,深深地惆悵了。
堂堂聽雨山莊少莊主,年輕一輩中的翹楚,雖說名聲差一點,但何時受過這種冷遇?
簡直是不能忍。
尤其是崔钰,聽聽他說的那都是些什麽話。
什麽叫“小八你聽着,若有下次,我絕不會再幫你們隐瞞,一定要将他玩忽職守之事告知秦廣王殿下”?
什麽又叫“有時候我真覺得由着他鬧才是最好,他要作死你就讓他去,何必費心管他,如此放不開”?
聽了老半天,謝曲沒忍住打起哈欠。
罵吧,都使勁罵吧,橫豎爺如今啥都想不起來,還插不上話,崔钰你就是罵得再狠,在爺聽來都無關痛癢。
也不知是又過了多久,範無救似乎終于厭倦争論,一把将坐在地上看熱鬧看到快要睡着的謝曲扯起來,将話鋒一轉,轉頭對崔钰道:“崔判官,你要罵我我都聽着,但我現在有急事,你能不能等我忙回來之後再接着罵?”
崔钰一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連忙低頭翻起生死簿,“你的意思是說…”
“不錯,正如你看到的這樣,他回來的恰是時候。”範無救點頭道:“我方才前去查看過了,那地方不對勁,裏面不止有一只煞,而且不全是惡煞,這才是最要命的。這事若擱在以前,我一個人倒也能勉強應付得來,但我最近魂魄不穩,如果再強行化解太多的煞,沒準會失控。”
崔钰“啊”了一聲,翻看生死簿的動作停下,手指點在其中一行蠅頭小字上,既像是附和範無救所言,又像是在喃喃自語,“你說得對,那地方似乎藏了好多只煞,不是現在的你可以輕易化解的,你得帶他去…怪哉,最近死後化煞的人怎麽這樣多。”
“對,我必須得帶他去,因為那地方的煞太多,城中百姓已支撐不了太久。為了不讓那邊滿城的人變成滿城的鬼,平白增加咱們地府裏的怨氣,這事必須盡快解決。”
話畢,再轉頭看向謝曲。
“我知道你現在其實并沒有完全信任我們,也仍對你自己的鬼差身份存有疑惑,你不必擔心,因為就算記憶回不來,你作為無常鬼化煞的本事卻是早已被刻在命魂之中,掙不掉擺不脫的。而且,現在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幫你驗證我話裏真假。”
“西方的雲來城出了岔子,城中兇煞越來越多,其中還摻雜着許多神智不清的善靈,我一時半會吃不完,得有你幫忙。”頓了頓,使勁咬一下牙,才又很不甘心地接着道:“謝曲,如果你這次真的能幫我把事情辦妥,我就把你第九次和我不辭而別的賬翻篇,不僅不會對你發怒,甚至還會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跟你談一談,聽你解釋一二,或是為你解釋一些你想知道的事,你覺得如何?”
謝曲:“……”
去去去,既來之則安之,哪敢說不去,再說我要是現在搖頭說不去,你還不得立馬就把我撕了?你看我現在這衰樣,難道還跑得了?
再者,左右他如今已經是一只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什麽不敢去,大不了最差也就是像馬面方才話裏說的那樣,再“死一死”呗。
只是…
這雲來城三字,為何聽着竟有些耳熟?
雲來城、雲來城…啧,想起來了!
當然熟悉,怎會不熟悉,因為按照各大仙門早前劃分的勢力範圍來算,那地方不正歸着雲仙澤管,坐落在雲仙澤旁邊不遠處麽?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更新啦。
ps.第一單元【鬼城主】寫的不好,那會剛回來,有點不會寫文了,不喜歡看的寶子們可以直接跳【籠中仙】,劇情都能連上,不要怕。另外如果以後需要盤第一單元的線索,我會在作話裏直接給出具體章節提示,等文章完結後再考慮具體修文事宜的,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