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信箋
好歹吃完了飯, 接下來是睡覺。
謝曲對小傀儡說:“做人都得睡覺,所以你應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傀儡聽得一知半解, 跟着謝曲去到早就為它安排好了的小房間,乖寶寶似的鑽進被窩,只露出小半張臉,大眼睛眨啊眨的,就是不閉上。
“可是我睡不着, 我覺得我不需要睡覺。”小傀儡說。
謝曲屈指敲一下它額頭, 嚴肅地道:“小木人, 你得睡覺。”
于是小傀儡只好聽話地閉上眼。
安頓好小傀儡之後,謝曲回到自己的房間。
桌上的剩飯剩菜都已經冷了,謝曲沒收拾,而是直奔他鋪了軟狐貍皮那張軟榻, 盤膝坐了,阖目調整氣息。
因為貪心造了個小傀儡出來,力量分出去三成,謝曲體內的煞氣已經有點壓不住。
今夜又是大雪, 寒風在屋外刮出了鬼叫的調子,難得竟還打了雷。
謝曲專心把體內靈氣運過幾個小周天, 心口隐有燙意, 針紮似的。
其實這麽多年過去, 曾有不少人問過謝曲是否後悔,謝曲都搖頭說了不。
盡管即使他說了不, 外面仍然有許多人認為他是在硬撐, 是為了面子不好意思提後悔, 但謝曲自己心裏卻明白, 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曾後悔過。
後悔什麽呢,起碼他呆在酆都裏還是自在的,不必一言一行都受天道約束。
至于這點隔三岔五找上門來的隐痛——凡人也有生老病死,凡人在病了之後也會疼,這樣一想,他反倒有些喜歡起這點疼了。
會笑會疼,才是真活着,否則要是都像仙都裏的那些仙一樣,無生無死,無喜無悲,無病無痛,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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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謝曲從不後悔沒去仙都。
不僅不後悔,他還要生生世世都爛在紅塵裏,哪怕這個紅塵容不下他,他也要一直在這個紅塵裏厮混,直到身死魂消。
也是因為這些念頭,謝曲有時候甚至想:或許外面那些人真的沒有說錯,他本質上其實就是個邪魔性子,他重欲,他貪歡,他舍不下。
正如此刻心口的這點疼,明知有害,但是上瘾。
雪越下越大了,壓彎了謝曲院子裏的梅花枝,一縷幽香從門縫裏飄進來,聞之醉人心脾。
須臾,謝曲滿頭冷汗地睜眼,望見映在小窗上的梅花剪影,輕聲笑了一下。
那些紅梅花,都是在他還能觸碰活物的時候被移植過來,給他這個常年黑漆漆的小院添顏色的。世人只道酆都風雪不停,卻不知其中另有天地——在那風雪的最深處,有雪中紅梅終年不敗。
心口越來越疼了,恍惚間,謝曲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看到了許多年前的水天宮,然……
“咚,咚,咚。”三聲平板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謝曲的回憶。
擡眼,見方才睡下沒多久的那個小傀儡,這會正抱着枕頭,一本正經站在他卧房的門口。
謝曲怔住片刻,終于在疼痛的餘韻重回神,出言問道:“你怎麽來了?”
小傀儡不答話,只會用力抱緊枕頭。恰好外頭又炸起一聲雷,謝曲見那小傀儡幾不可察的瑟縮了一下。
身為木人,理應還保留着一些做木靈時的習性,東神木生得高大,想來以往遇見這種打雷天,應該沒少挨劈。
謝曲是後知後覺才想通這層的。
不知怎麽的,今夜風雪尤其大。其實雪天很少打雷,但今夜雷聲轟轟,比凡間打仗時的戰鼓還要響。
門口,小傀儡捏住枕頭的手指關節都發白了,臉色也白了,但它并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只會向謝曲平鋪直敘自己此刻的感受。
“我真的睡不着,外面太吵,吵得我心煩。”小傀儡說。
自己親手做出來的小傀儡睡不着,能怎麽辦?寵着吧。
好在有清香的木香在,這會謝曲心口也不太疼了。他随意點起床頭的油燈,朝小傀儡招手:“過來。”
小傀儡眼裏有一瞬的放松,腳步都比方才歡快了許多,甚至沒忘轉身關門。
想來傀儡對傀儡師天生便有親近和依賴之感,盡管在場兩個當事人都不曾察覺到。
上了榻,小傀儡倏地鑽進狐貍皮底下,照例只露小半張臉出來,兩只手扒着狐貍皮一角,一派天真地問謝曲:“你為什麽也不睡。”
謝曲也鑽進被窩,順手把小傀儡摟懷裏,想也不想地答道:“因為我其實不用睡覺。”
小傀儡哦了一聲,又問:“那你為什麽非得教我睡覺?”
謝曲:“……”好問題,其實我也不知道。
還不等謝曲随口亂編個理由出來,小傀儡便接着說:“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是真的不需要睡覺。”
這不就巧了麽這。
一時間,謝曲咂了咂嘴,把到嘴的瞎話又咽回去了。
于是風雪夜裏,謝曲懷裏摟着小傀儡,被迫和它一起大眼瞪小眼。床頭的油燈被風吹的晃動,落一道鬼魅的影子在兩人臉上。
一刻,兩刻,三刻。
小傀儡沒反應,謝曲自己倒是瞪得眼皮有點酸。
“要麽,喊外面那個小醜鬼兒過來陪你玩?他也不用睡覺。”眼皮子發酸的謝曲忍不住提出建議。
他是頭一次帶孩子,真沒經驗,真不會哄。
哪知道小傀儡聽了他這話,居然很鄭重地反駁他道:“那個壞了半張臉的,不叫小醜鬼兒,叫容月。”
謝曲哽住片刻,心裏忽然有點莫名滋味竄出來,沒好氣地問:“你還知道他叫容月,你們兩個何時混這麽熟了?”
小傀儡不撒謊,繼續紮心謝曲,“就在你蒸茄子那時候。你只顧着蒸茄子,容月陪我說話了。”
謝曲:“……”
謝曲:“明天我給他紮個紙人暫時附身用,讓他去做飯,我陪你玩兒。”
小傀儡不理解,“但是我覺得你其實也不用吃飯,就像不用睡覺一樣,你為什麽還做飯。”
“我樂意,不成麽?”
“你這人真怪。”
“我怪,但我不醜。”
“容月也不醜,他另外半邊臉很好看。”
“你究竟是誰做出來的小木人,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小傀儡不說話了,轉過身去背對着謝曲,給謝曲看它的後腦勺。
正僵持着,門外忽的又有人來報。
“七爺,七爺,您在裏面麽?城外有信箋送進來了,請您出城。”真是說誰誰就到,正是容月。
啧,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外面那些人又在鬧什麽,百八十年不主動往城裏傳信,怎麽大半夜的,忽然就要他出城?
真麻煩。
難得的清淨被打擾了,謝曲的語氣自然不會好。他擡手一指,為容月開了門,眼皮也不擡地問:“很急麽?”
容月忙不疊點頭:“很急,說是要您現在就……”
結果話還沒說完,随着房門在他面前一點點打開,容月被眼前所見一整個震驚住,把原本要說的下半句話給忘了。
“……你倆在幹什麽呢!?它還只是孩子!它才出世不到一天!”良久,容月不敢置信地尖叫道。
謝曲倒是很不以為然,甚至還很自然的為小傀儡往上抻了一點狐貍皮——當然主要是他現在真沒那種旖旎意思,也暫且對小傀儡沒有那份心。
現在他就只拿小傀儡當個長相賞心悅目的玩伴,要非說有感情,那也是兄長寵溺幼弟的心情。
起碼謝曲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至于小傀儡,它壓根就不明白容月到底在驚訝什麽。
但是不論怎麽說,小傀儡似乎很喜歡看見容月,不等謝曲發話,立馬就要起身跑去容月身邊……
只是兩條腿雖然起來了,上半身卻沒動。
于是容月就看見了接下來這一幕。
眨眼間,小傀儡的兩條腿已經從狐貍皮裏探出來,落到地上,踩進鞋子裏,但上半身卻依舊被謝曲摟在懷裏,動也不動,歲月靜好。
天冷,身僵,胳膊腿又不好使了。
半晌,小傀儡不信邪,使勁蹬了兩下腿。
十分努力,然而沒用。
最終,小傀儡只得放棄,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躺在榻上,上半身縮在被窩裏,兩只腳踩着鞋子,眼睛亮亮地對容月道:“容月,你來啦。”
不是不想再把腿擡上去,是擡不上去。
容月:“……”
直到眼睜睜看着謝曲的臉拉下來,又冷又硬,看起來比酆都的風雪還凍人,容月一邊忍不住地掉眼淚,一邊在心裏說,完犢子了,明天肯定要被整。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先輩誠不欺我。
要命,七爺怎麽連句解釋都沒有,好歹給個臺階下啊!
正進退兩難着,忽聽謝曲問道:“外面究竟又怎麽了?”
一句話,讓容月頓時如蒙大赦,順着坡就下來了,連忙快聲道:“聽說是又有了邪祟,搞不定了,想請您幫忙去收。”
謝曲唔了一聲。
“……你确定他們是請我去收邪祟,不是幹別的?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如今在他們眼裏,這世上最大的那個邪祟,可能正是我本人。”
容月搖了搖頭,肯定道:“确定确定,他們為了請您出城,甚至翻出了許久不用的鳳凰尾羽。”
謝曲愣了好一會。
在信箋上粘一根鳳凰尾羽,代表此事十萬緊急,請謝曲務必要出手——這還是他在許多年前和第二代掌門定下的規矩,要是容月不提,他都快忘了。
“好吧……就去看一眼。”
雖然心裏疑惑,但鳳羽信不多見,謝曲也是生怕真的出了事,便決定起身出城去看看。
只是臨行前,仍然不忘吩咐容月:“你今晚就留在這裏陪着我的小木人吧,它怕打雷。”
作者有話要說:
小範2.0:聽說你們覺得我可愛,想rua我?冷臉/冷臉/冷臉/
…
午安,更新啦!
大家小年快樂吖,記得吃餃子~
順便說明天要出門,明天的更新可能要挪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