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傷
明琰躺在床上,蜷着身子,渾身冰冷,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她睡得很沉,做了一個支離破碎的夢。
夢裏她一會兒被人一劍爆頭,一會兒被四溢的魔氣侵吞腐蝕,一會兒又躺在地上疼得死去活來。
她當然知道,這些是她每一輩子的花式死法。
經歷一次也就夠了,怎麽好好的夢裏還要讓她重溫一下,這是什麽美好記憶嗎?
明琰眉心蹙起,試圖醒過來。
整個夢境忽然旋轉起來,什麽東西一把拽住了她,拉着她要将她拖入更深的漩渦中。
明琰低頭看了眼,成千上萬條細細的紅色絲線勾住她的四肢,這些線又濕又黏,仿如浸了血。順勢望去,紅色絲線悉數握于一只蒼白的手中,那手的主人黑衣延展,紅色暗紋勾勒出一個兇惡的異獸來,他坐在屍山血海之上,腳底是幾只沾血的慘白骷髅。
那人緩緩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完全被黑紋覆蓋的臉,紅瞳妖異,猙獰可怖。
“陪我一起下地獄吧。”男人輕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寒氣沖頂。
明琰睜開眼睛,觸碰到身下帶着溫度的衣服,她擡頭去尋找封于斯的身影。
木屋裏沒人,身旁的浮白劍也不見了蹤影,空空蕩蕩,唯有窗外的沙沙雨聲。
他離開了。
明琰立刻下床,出去尋找封于斯。
她暗怪自己不小心,再怎麽熟悉,封于斯仍舊是怪物,是窺命鏡裏滅世的至邪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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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怨氣,極有可能傷人。
她這會兒不太疼了,走出木屋,一陣夾雜着雨絲的冷風便迎面撲來。
曠野凄冷,一片荒蕪,放眼望去不見半分人影。
她握緊了手指,腳下靈風乍起,神識鋪展開來,她擡起眼簾,一步踏入雨幕之中。
***
在一處偏僻的碎石堆裏,幾塊巨石架起的黑暗狹小的空間裏,一只黑色小獸正縮在角落,暗自舔舐自己受傷的前爪。
那爪子血肉翻卷,像是被鈍器生生扯開。無數細小的金色絲線在血肉中穿插扭動,使得傷口血流不止,難以愈合。
它咬着牙啃去那些粘腫腐爛的皮肉,脊背因疼痛繃得筆直,染了滿嘴鮮血。
一番撕扯下來,前爪上總算沒有了金色細線,但它的舌頭卻被細線刺得鮮血淋漓。
渾身乏力,黑色小獸垂下頭顱,靜靜的趴在角落裏等待傷口的恢複。
它脖子上被束着一條金色鎖鏈,一頭連接着它,一頭連接着地上的那把鏽劍。
而此時,鏽劍之內似有源源不斷的靈力輸出,使得這金色的鎖鏈越發堅固。
她怎麽可以這樣狠心。
它心間疼痛難忍,一時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帶着滿心的憎恨與怨怼,困倦得閉上了眼睛。
雨滴拍在石塊上,發出沉悶的噠噠聲,四周安靜,耳邊只有它沉重的呼吸聲。
被封印在劍中千年,它早已習慣黑暗和孤獨,只有待在這樣僻靜窄小的黑暗空間裏,它才能稍微安下心。
怪物本就誕生于黑暗,從一開始,就不該肖想哪點光明。
明琰掀開遮擋的石塊,“你在這裏幹什麽?”
她發絲沾着水珠,看到他後顯然松了口氣。
光線注入黑暗,黑色小獸眯了眯豎瞳,迅速縮到最深處的角落,它磨了磨爪子,發出幾聲警告性的嘶吼。
它白色的尖牙上沾了血,粉色的舌頭也破了皮,顯然是剛受的傷。
明琰将手遞進去,示意他出來:“天冷,你受了傷,還是不要離我太遠。”
黑色小獸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呼嚕聲,明琰知道,它在生氣。
氣她未經同意,便私自闖入它的私人領地,目睹了它所有的脆弱與不堪。
生氣也沒用,明琰在來的路上想過了,既然暫時沒能力封印他,那就把他束在身邊。
左右有符文在,這小東西也殺不了她。
至于她死之後……總歸是有辦法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想得出神,黑色小怪物忽然撲上來抱住她的手,一口啃了下去。
它的牙齒又尖又長,一口下去,幾乎扯下明琰一整塊皮肉。
鮮血如注,小東西兩只爪子用力按着明琰的手腕,死死咬着不松口。
明琰一僵,倒沒有抽出手來,她盤膝坐在洞口,任由那只手被撕扯啃咬,一時間雪色袖口被染了大團大團豔紅血漬。
“咬夠了就出來。”她在儲物袋裏扒拉幾下,挑出一塊帕子塞在前襟。
明琰沒有動用靈力護住身體,雨絲打在她身上,凝成水珠,又順着她的皮膚滑落。
感受着身體內漸起的痛意,她斂下眉頭,沉默不語。
一直躺屍的鏽劍有了動靜,鎖鏈嘩啦一想,揮起劍光便朝還在咬明琰手臂的小怪物砍去。
明琰一把扯住符文化作的鎖鏈,将浮白劍整個拖了出來。
浮白劍劍身依舊鏽跡斑斑,但鏽痕已經脫落大半,比之前明琰剛見它的時候更像劍樣。
浮白劍不理解明琰為何護着封于斯,它掙紮幾下,想要繼續去砍死那個試圖傷害明琰的黑煤球,卻被明琰緊緊抓着。
“別動。”她輕聲呵斥。
浮白劍一頓,委委屈屈的安靜下來。
都過了一千多年了,主人怎麽還要護着這個黑煤球。
有神魂絞痛在一旁襯托,明琰并不覺得小怪物咬的有多痛。她注意着它的動靜,在它力度漸小時,拎着它後頸的皮肉,一把将它揪了出來。
果不其然,無數金色符文緊緊烙在它的皮毛上,一挑便是一個血洞。
都說了,他再怎麽傷害她也不過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它顯然又被折磨得不輕,精神萎靡不振,沒了剛剛嚣張的模樣。
明琰将塞在前襟的帕子拿出來,胡亂擦了擦它身上的血,将它小心包裹了,放在自己袖袋裏。
她手指拂過鎖鏈,那縷金色便瞬間化為粉塵,消失殆盡。
明琰撿起地上裝死的浮白劍,一步便已出現在百米之外。
這趟邬城之行實在出乎意料,沒想到夢裏那把邪劍竟然是自己封印了怪物的佩劍。
阻止了夢裏邪劍出世的事情發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雨勢漸小,該回宗了。
黑色小獸趴在明琰袖袋裏,緊挨着她的小臂,周圍黑暗卻溫暖,讓他過分扭曲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它身上的傷痕還未痊愈,皮開肉綻,幾乎能看到鮮紅的血肉。
好疼。
她明明都看到了,卻什麽也沒做。
它困倦起來,蜷起身子緊挨着明琰的手臂,漸漸陷入了沉睡。
明琰靈力得以恢複,她速度很快,在傍晚前便出了邬城,到達了一個稍微富庶的小城池。
夜間陰氣過重,不少荒郊野外的小鬼小妖都會竄出來捕食,明琰身上血腥氣過重,留宿野外或繼續趕路只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她肉疼了一陣,将自己劍宗常服前襟上的銀線一縷一縷的扯了下來,勉強湊夠了錢,在一家小客棧訂了間普通客房。
物價真貴,她的心髒在滴血。
夜色已深,明琰點燃房間的燈火,在木桌上墊了一塊柔軟的襯布,将黑色的小怪物放了上去。
它縮着身體,虛弱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