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侶

明琰這一覺睡得很沉,等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棂照進屋子,她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入目便是一張蒼白漂亮的臉。

明琰一怔:“……早?”

她此時正和封于斯四目相對,青年唇角微勾,目光灼燙深沉。

她面無表情的離封于斯遠了點。

不知道怎麽回事,總覺得昨天被咬傷的那只手鈍鈍的疼,按理說她用了藥,現在應該不怎麽疼了。

難道她睡覺壓着了?

封于斯長發未束,如細滑的絲綢一般從枕頭上傾瀉下來,明琰看了看,發現自己壓着人家頭發了。

她立刻坐起了身體,離開了他的頭發。

作為一個單身了四輩子的女青年,明琰有記憶以來做得最過分的事也不過是對封于斯卑鄙了一把,主動親了他幾口罷了,連手都沒好好牽過幾次,可想而知,她是多麽的含蓄內斂。

她這樣一個含蓄內斂的女青年,大清早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跟一個淵源頗深的男人同床共枕,其實也還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但他為什麽不好好穿衣服?

封于斯身上纏着昨晚明琰為他包紮的繃帶,上衣未着,露出大片附有金色符文的蒼白皮膚。

明琰掃了一眼,她記得當時自己只把符文種在了他心口,沒想到現在已經蔓延到他的脊背手臂和脖頸了。

她的錯。

浮白劍迅速沖了過來,一頭紮進明琰懷裏,打着旋撒嬌。

她一把揪開浮白劍,打心裏感嘆她這佩劍實在是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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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把它跟封于斯一起封印了這麽多年了,正常人都要陰郁病态恨死她,怎麽就浮白劍這麽活蹦亂跳開開心心。

可能是随了她的樂觀開朗吧,明琰自我陶醉了一把。

被子一動,旁邊的人也坐起身來。

封于斯穿上衣物,遮住了滿身染着紅的繃帶。

他的傷恢複了大半,但膚色依舊蒼白,帶着久不見天日的病态。一頭墨色長發垂在身後,顯映得他眉眼更為冷淡。只有右眼正下方的那一顆小小的紅痣,為他平添幾分鮮活的色彩來。

明琰瞥了他一眼,心頭微動。

她向來都知道,封于斯長得好看。

他劍眉鶴骨,閉上眼睛時便是一副皎潔如月,杳霭流玉的模樣,像是隆冬冰泉,清冽透徹,有着一抹近乎銳利的冷淡。

——不像是窺命鏡中吸骨吮血的滅世之徒,更像是行雲踏月的修仙者。

若是一睜開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又幽微暗淡,仿如亘古長夜,不見半分燈火,莫名生出幾分妖異的氣質出來。

千年歲月眨眼便流逝,明琰早已在世事變遷間死了數次,或許還會在不久之後進入輪回,而封于斯還是那個封于斯。

從前他尚且天真,眉宇間總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真情動容,經歷了這麽久的封緊,肉眼可見的冷肅了些許。

或許冷肅只是對着她也說不定。

上天厭惡他的肮髒醜惡,卻賦予了他這樣一張臉。

明琰斂眉,無聲的笑了笑。

今日陽光大好,是趕路的好天氣。

明琰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抓起手邊的兩把劍,朝封于斯伸出手,開口就是一通亂扯:“朋友,你似乎無處可去,既然讓我遇見你,那也算是有緣,跟我回宗吧。”

她特意揉出一個誠懇真摯的表情來,盡心盡力的扮演着她單純善良不計前嫌的小白花。

有陽光照進青年黝黑的瞳孔中,不見半分浮光,他靜靜的望着明琰,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你想好了,我可不是什麽善類。”他系上衣服上的系帶,踩上長靴站了起來。

陽光自他背後投射而來,他背着光,一張臉隐于暗淡之處,神色不明,唯有唇角微微翹起。

像蓄着什麽壞主意。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明琰并不擔心。

她一拍巴掌,十分自負的說:“嗨呀,我一向看人很準的,你不用這麽诓我。”

黑衣順滑的垂落下來,青年低頭系上腰間封帶,漫不經心道:“好啊。”

他邁開步子傾身向前,微微彎下腰與明琰對視,語調暧昧,“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願意。”

明琰不知道這個昨天還想殺她想得眼都紅了的男人突然抽什麽風,她面無表情的伸手糊上他的臉,稍一用力推得他一個後仰。

“說話就說話,湊這麽近幹什麽,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她皺眉,板起臉呵斥。

封于斯慢條斯理的把明琰的手拉下來,右眼正下方那粒紅色小痣鮮豔動人:“好,我會改。”

說完,他便輕輕帶起明琰另一只纏成豬蹄的傷手,微微垂下眼簾:“對不起,弄傷了你。”

明琰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恰在此時腰間玉牌震了起來,她立刻從封于斯手裏抽回自己的手,快步轉身離他遠了點。

“近日宗門招收新弟子,宗中人手短缺,速回。”

這是她師尊祁斐發的。

宗門人手短缺?

明琰搖了搖頭,理由太過牽強,簡直就是在藐視她的智商。

萬劍宗上下弟子數萬,一群人為了晉升值都恨不得搶着掃大街,怎麽算都輪不到她跑去打下手。

叫她回去肯定和元尋崎有關。

明琰痛苦的深吸一口氣,幸好上次元尋崎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祁斐,否則她現在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為安了——社死的痛苦誰懂?

這是一個十分狗血的故事。

明琰天生劍體,是千年難得一見的體質,與浩瀚劍意相通相融,是天生的劍修。

說句讨人嫌的話,別人修煉時難以逾越的的瓶頸對她來說不過是睡一覺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她會是萬劍宗最為年輕的化神修士,在未來隐于後山守護劍宗千秋萬載。

可自從十五歲邁入金丹修士之列、一舉登上群英榜榜首之後,明琰的修為就跟卡了殼似的寸步難進。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體也開始出現各種問題,筋脈阻塞,靈力逸散,時常無法使用靈力。

她自己當然知道是什麽原因,左不過是那缺了一半神魂的鍋。不過這也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別人。

上輩子,上上輩子,她都是這麽過來的,早就熬出了經驗,十分順滑的躺平了。

平時訓練劃劃水,沒事躲到後山睡個懶覺,餓了從師弟師妹那騙幾口吃的,日子過得美滋滋。

現在她已經十九歲了,修為仍然停留在金丹初期的坎上,與之前相比沒一絲長進,之前被她壓下風頭的同輩們一個個超越了她,質疑唱衰的言論四起。

什麽“明琰之前的修為都是靠丹藥堆上去的吧”“天生劍體就這”“明琰天才之名名不副實”之類的言論一堆接着一堆,聽得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自己絲毫不慌,奈何祁斐不知道事情真相,天天為她操碎了心。

明琰沒想到祁斐疼她如此之深,竟然不惜豪擲千金,請來以占蔔聞名的丹辰子窺伺命理,這才發現她神魂殘缺受損,是命中注定的早亡之相。

若要扭轉乾坤繼續修行,必須找到這丢失的一半神魂。

據星象指引,這丢失的神魂不是附着在靈器凡物上,而是藏匿于一個男人體內。

明琰一邊感動,一邊哀嘆祁斐這波血虧。有這錢還不如給她呢,她保準給祁斐說得細致入微,連這個男人戶籍所在地姓甚名誰臉上有幾顆痣都能給他說清楚。

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讓她欲哭無淚了。

據丹辰子所說,她的神魂早已與某位不知名的男人融合,想要修行劍道就只能與那個男人結為道侶,神魂相交,共同修習同樣的術法,以天材地寶持續溫養,如此方能茍延殘喘。

為此,祁斐大手一揮,重金從丹辰子手裏求來一枚紫玉砂,用能溫養神魂的玉虛草的脈絡編制成細繩系在明琰脖子上,為的就是找到那個擁有她另一半神魂的人。

天生劍體的神魂自然也蘊藏劍意,祁斐覺得此人在劍道一途中的悟性定然超群,不說名震天下,至少也是有名有姓的少年天才。

于是祁斐隔三差五打着教習新秀的名義诓騙外宗弟子回來,拉着明琰跟他們談天說地近距離接觸。

明琰只能保持着禮貌而不失風度的微笑。

本來嘛,她一點都不擔心,封于斯被她扔到那個犄角旮沓裏她自己都記不清了,怎麽可能剛好碰到他呢。

但前些日子天衍宗首徒元尋崎前來拜訪,明琰好巧不巧正好路過,脖子上挂着的紫玉砂突然就一閃一閃的亮起來了,或許是太過激動,紫玉砂亮着亮着幹脆掙開了繩子,骨碌碌掉到了元尋崎腳邊,直接裂成了兩半。

明琰:!!!

丹辰子一定是個江湖騙子吧?!

這可把祁斐激動壞了,立刻拉着元尋崎探查了一番神魂,發現此人神魂與明琰确實有幾分相似之處,差點淚灑當場。

明琰也差點淚灑當場,因為下一刻祁斐就慈眉善目的當衆開口了:

“尋崎,你可願與我愛徒明琰結為道侶?”

全場寂靜無聲。

都知道最近明師姐到處搜羅年輕好看的修士,這是終于要下手了嗎?

明琰一口氣上不來,差點給她敬愛的師尊大人跪下。

按照後來祁斐所說,如果元尋崎不是,大不了以後再換一個,反正有他這個劍尊師父的名號在,旁人就算不同意他也照樣能綁回來。

明琰能怎麽辦,難道要跑到祁斐面前跟他說擁有她神魂的另有其人,是個叫封于斯的反社會青年?

比起元尋崎,這顯然是一個更糟糕的選擇。

明琰連夜下山跑到邬城要和邪劍決一死戰,也不是沒有這點因素在的。

現在帶回去個封于斯,顯然場面會有點不好收拾。

明琰苦思冥想,覺得自己有必要再掙紮一下。

惠風和暢,天空明朗。

明琰背着兩把劍,帶着一個時時想要弄死她的危險炮彈回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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