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愚蠢

她說得沒頭沒尾,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是什麽用意,封于斯望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心跳如擂。

冷汗順着明琰的鼻尖滴落,她頭腦昏昏沉沉,只有慢慢席卷全身的鈍痛越來越清晰。

“要聽,我的話。”她機械的重複了一句,咬重了這幾個字。

“好。”青年蒼白的皮膚似乎染上了一層粉,他一動不動的盯着明琰,只覺得那觸碰到自己領口皮膚的手指滾燙得異樣。

“可你——”

“閉上眼睛,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動,都不要睜開。”明琰打斷他,猶豫了一瞬,伸手觸上他的眉骨,讓他合上眼簾。

柔軟的綠草長得茂盛,已有一指深,被封于斯躺倒一片,草葉被風撥動,輕輕的劃在他蒼白的臉上。

他生的實在漂亮,眉睫濃密,鼻梁高挺,如同孤月高懸,若非這些年一直留在封印中,使他皮膚和唇色變得蒼白陰郁,這張臉本來是明朗熱烈的,像是盛夏烈日,幾乎能灼熱到心底。

可惜,他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容貌,卻是天地最憎惡的邪惡存在。

明琰身體發冷,她擦去臉上的冷汗,松開他的領口站了起來。

回過頭,冷風自天邊襲來,吹得她衣衫缭亂,遠處嶙峋的碎石之間,正站立着一個修長的人影,在微弱的光線的映照下,那張銀質面具折射出冰冷的光。

明琰喘了幾口氣,握着劍柄向他走去。

銀色細紋從那銀面人腳下蔓延四散,吸附地面,爬滿天空,迅速圍攏整片空間,銀絲交彙的那一瞬間,四周的風忽然停了,空氣凝滞,就連偶爾響起的蟲鳴都沒了生息。

銀絲鋪滿了天地,似乎是一瞬間轉換了時空。

“明琰。”銀面人開了口,聲音如同來自朔北寒川的雪水,冷冽徹骨。

那些綿延在腳下的銀色絲線仿佛活了過來,快速纏繞在明琰的腳踝手腕上,讓她頓足原地,離不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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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絲涼意順着銀絲傳到她的皮膚上,寒意湛湛。

銀面人跨了一步,瞬息便來到她跟前,帶來一股猶如融化的雪水般清冽淺淡的氣息。他銀色的長發垂落在身後,如同一捧素輝傾落,被銀質發冠束了起來。

“殿主。”

明琰彎了彎唇,擡起汗濕的睫毛看他,“好久不見,勞您想起來我這一號人。”

眼前的男人面具下的眼瞳毫無波瀾,他淡淡道:“你變了不少,可還是如此冥頑不靈。”

他伸出手指在明琰額頭虛虛的點了一下,那股折磨人的鈍痛便悄然消失,只留下她臉上的幾滴冷汗。

“殿主想說什麽,洗耳恭聽。”明琰垂下眼簾。

“殺了他。”銀面人淡淡開口。

明琰笑了一聲,似乎是覺得好笑,她擡起頭,目光毫不躲避:

“殿主修為深不可測,殺了那個怪物不是輕而易舉,為什麽,偏偏就是我呢?我已經做出過忤逆命令的事情,對這樣一個叛徒,大可不必如此信任包容。”

她真心實意,絲毫沒有封于斯要被殺死的痛楚。

不過是不願意自己動手罷了。

銀面人掃了她一眼,那些纏繞住她手臂腳踝的銀絲瞬間發力,扯着她讓她重重的跪倒在地。

浮白劍丢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不等它躍起,那些銀絲便立刻纏繞上劍身,将它捆得動彈不得。

手腳被銀絲割出細小的傷口,鮮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她的衣衫。

是有些疼,但并非不可忍受,明琰低着頭,并不言語。

地面上的銀絲流動如水,濺起幾滴熒藍的靈光,這些靈光落在明琰側臉上,很快又消失不見。

“只能是你。”銀面人低頭看她,“從他對你動了凡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由你來殺了他。”

“或者說,除了你,沒有人可以靠近他,殺死他。”

“我知道你這些年來過得辛苦,懲戒已經足夠抵消你犯下的錯誤。只要将那把匕首插|入他的心髒,你就自由了,不會再受輪回的約束了。我會禀報天道,讓你重新恢複當年的修為,你若是願意,脫離這俗世,飛升也未嘗不可。”

“你當真願意為了一個惡種,一個怪物,一個生來便帶有原罪的東西,放棄你本有的一切?”

“我當然不願意啊。”

明琰低頭看着自己被束縛的孱弱四肢,淡淡的笑了笑。

她擡起頭,目光映着虛空,沒了焦距,似乎在懷念着什麽東西。

“我也曾銜雲踏月,攪動風雲,誰會嫌棄自己被人追捧呢?”

“可天道仁慈,也必然知道,只要是人,都是避免不了感情二字。我剔除情根,但還是有心的。倘若一開始就把那把能徹底殺了他的神器交給我,我又怎麽會放過他?”

明琰眉眼間沒了溫度,她半阖着眼簾,舔了舔幹澀的唇角:

“我恨他,我讨厭他,我把所有極盡惡劣的手段都用在了他的身上,我一次又一次的剖開他的胸膛,碾碎他跳動的心髒,我曾經一心想要徹底殺死他的。可他為什麽要一次次愚蠢的原諒我,為什麽還是不長記性的搖尾乞憐,一次次的将所有都奉獻給我。

——對不起,我已經不想下手了。”

“算了,”明琰撇開眼,語調輕松:“連我也一起殺了吧,活着确實挺無聊的。”

“明琰,”她的下巴被擡起,“你只顧自己的心意,可有想過世間未來會發生什麽。”

“窺命鏡裏,他是屠戮人間,吸骨吮血的怪物,你放任他成長,可對得起那些無辜的生靈?”

“我說了,只有你可以在他毫不設防的情況下,靠近他,殺了他。”

上空的銀色絲線忽然垂落,象征着主人掩藏的情緒,迅速纏上她的四肢,将她吊在半空。

這倒是比之前疼了點,明琰吸了一口涼氣。

“不用殺他,我自己解決。”她耷拉着眼簾,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樣。

銀絲纏得人難受,明琰側了側頭,“放我下來吧,我又跑不了。”

銀絲垂落,她踏上地面,揉了揉自己被勒傷的手腕。

“什麽辦法?”銀面人聲質清冷。

面前的女子發絲淩亂,顯得有些狼狽,但她還是氣定神閑的擦去手腕上的血跡,這才慢吞吞的回應:

“禁術,某個上古禁術,施行條件雖然苛刻,但我恰好符合。一切後果由我承擔,不會傷到無辜者分毫。”

銀面下的長眉微蹙,男人覺得這個曾經得力的下屬瘋狂又愚蠢。

修行不易,更別說像曾經的她這樣登至巅峰的修為,世間有大把的人苦求不得,一輩子努力修煉,甚至都不能達成她一成的成就,她倒是大方,為了一個從惡念誕生的東西,說放棄就放棄了。

那怪物早已對她卸下所有防備,只需要一刀,一刀而已,所有的危險解除,她自己也能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

她或許還是太年輕,輪回這麽多次依舊天真可笑,但在不久的将來,她必定會知道,為了那個本就該死的深淵怪物,她要付出的是什麽代價。

明琰付出的代價那可多了去了,她也懶得在乎多出的這一點什麽代價。不過有件事纏得她心煩,這讓她不得不提。

之前她就懷疑自己做的那個預知夢不簡單,聯系小師妹的行為和殿主的一些态度,她合理推測,所謂的炮灰命運不過是另一個讓她就範的手段。

好歹曾經同事一場,這手段未免也太紮心了。

明琰知道自己現在在殿主眼中就是個傻瓜,一言一行都在演示着愚蠢兩個字。

蠢就蠢吧,她也不是很在意。

“我會老老實實解決這件事情,我會對天道有巨大貢獻,所以我希望一些無聊的小手段可以撤掉,譬如萬劍宗新來的那位小師妹。”

也不知道小師妹用了什麽手段,輕輕松松就能讓她疼昏過去,厲害得有些過分。

明琰有些酸,想當初她累死累活做任務,也沒見賞賜下來什麽寶物,這就是差別對待嗎?

銀面人沒說什麽。

他背後燃起一團幽藍色的火焰,迅速吞噬掉銀絲織就的天地,銀面人足尖一點,懸空倒飛,身體沒入那燃燒的幽藍火焰,徹底消失不見。

明琰放心了,她知道,這位前上司這是答應了。

長久以來壓在心底的那塊石頭無聲無息的碎裂,明琰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輕松,感覺到自己從一直以來的憂懼猶豫和一絲慚愧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很好!她幾乎要為自己喝彩鼓掌,以後她再也不會虧欠誰了。

銀絲快速消失,周圍空氣又恢複了流動,冷風呼呼吹來,蟲鳴吱吱作響。

明琰撿起腳邊的浮白劍,安撫性的擦了擦劍身。浮白劍似乎心有餘悸,委屈巴巴的蹭着她的手心。

與此同時,萬劍宗星杓峰的內門弟子房間裏,貌美的少女突然睜開眼睛,她有些緊張:“系統,我怎麽感應不到你了?”

若是往常,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後,腦海中一定會響起那道毫無波瀾的機械音,可她耐心等了許久,系統的聲音卻再也沒有響起。

宋清月慌了,她運起靈力,驚恐的發現,不久前繼續取用明琰天賦後漲到築基的修為跌落了回去,重新回到了練氣六層的修為。

這怎麽可以?她自诩天才,來到萬劍宗前不過修煉了月餘,就已經練氣六層,宗門內衆人誰不說她天資聰穎,可,可這次突破怎麽會出差錯?

來到宗門已經有一個多月,她實力停滞不前,其他人會怎麽看她?還是不如明琰嗎?

不要!她明明都要遠遠甩開明琰了,她明明都快要接觸到大師兄了!

宋清月想到什麽,立刻驚慌的跳下床,飛快撲到梳妝鏡面前查看,她摸着自己柔嫩漂亮的臉蛋,遺憾的發現她的眉眼陌生了些許,不,不是陌生,是更像她原本的長相一些。

她一把揮掉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胭脂水粉打翻一地,留下一片狼藉。

“系統!”宋清月幾乎尖叫出聲,她漂亮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盈盈光彩,淚珠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不住的落下:“你在哪,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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