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活儡
夜色覆蓋的深山中, 林間枝葉靜谧無聲。
一道寒芒疾馳而來,長劍狠狠地釘在樹幹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劍身帶起的小股氣流拂動翠綠的枝葉, 一滴殘留着溫度的血濺到樹葉上,沿着葉片的紋路,又滴落下來。
被長劍穿喉的男人睜大了眼睛,血沫不斷的溢出嘴角,他身上有黑氣溢出, 抽搐幾下, 便絕了生機。
一只手拔下釘入樹中的長劍, 随手甩了甩上面的血滴。
“這邊逃竄的魔人已經被我殺了,你那邊呢。”劍修弟子對着玉牌說道。
他打了個哈欠, 微微側過腦袋, 躲過身後襲來的一道攻擊,手腕一翻, 劍光迎風揮去。
“咯噠”一聲,襲擊他的東西被他砍下一截手臂, 但這質感奇怪,且沒見到血液。
對面傳來同伴的回話:“你小心一點, 長老特地吩咐過, 有個活儡不能殺, 要好好的帶回去。”
借着從濃密枝葉間投下來的月光,劍修弟子看到了眼前人的模樣。
雙目無神, 皮膚灰白,魔氣淺淡, 俨然早已死去, 只是一副被魔氣煉制的軀殼。
啊, 活儡。
他看了眼地面上的那截殘肢,不由得怔了怔。
“那什麽,砍壞了一點有事嗎?”
手中的玉牌亮了亮,同伴平靜的聲音傳來:“沒事。”
劍修弟子長吐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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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扣下十點晉升值吧。”
劍修弟子一哽,差點被口水嗆死。
十點?!他把萬劍宗一整個峰頭都打掃一遍也才得到一點晉升值。
他顫抖着手,迅速打翻眼前這個一頭墨綠長發的活儡,拿繩子捆了起來。
這只斷手,或許還可以粘起來?
月光照不到的幽暗角落裏,姜嬈看着樹妖反抗幾下,終究還是被抓了起來,不由得露出幾分滿意的笑容。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憑借一個沒用的妖物軀殼,換來魔君的另眼相待,會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
姜嬈細細的回憶了一下劍聖徒弟的模樣,也當真是如此美麗的皮囊,才能讓魔君念念不忘。
她是真的沒想到,魔君那樣驕矜自傲的人,竟然會在一個金丹期的女人身上栽了跟頭,也真是好笑。
魔界女子妖嬈妩媚者有之,溫柔可人者有之,小家碧玉者有之,這些年來各地獻上的美人不計其數,可離妄挑來挑去,留下的大都是與那幅畫像容貌相似的女子。
姜嬈笑了起來,可如果真的愛她,又怎麽會夜夜笙歌,歌舞作伴呢?
魔君浪蕩多情,又自以為是,樹妖腦子愚笨,不辨虛實,這些男人啊,一個兩個總叫人失望。
姜嬈從不會探求虛妄的情愛,養上四五個俊俏的小郎君,挑逗欺負,不是更快樂麽?
可為了得到魔君的賞賜,她只能對不起那個叫明琰的小美人了。
天光大亮之際,城主府前院熱鬧起來。
一只活儡被雲境來的修士丢下,那人說話磕磕巴巴:“這個這個……對,這個活儡跑得倉促,踩到石子摔了一跤,大半夜的,我也沒看清,捉到他就帶回來了,有些磕碰損毀——不會怪我吧?”
活儡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低垂着頭,沒有任何表情。
而他那垂落下來的一只手齊腕斷去,截面平滑,俨然是利器所致。
秦韻西眼皮子跳了跳,掃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
“無礙,”她道,探查着盛惜慕的表情,“我能接好。”
那弟子頓時嬉皮笑臉起來:“秦長老威武!秦長老萬歲!”
無關人等退下去之後,盛惜慕靜靜的望着眼前這個毫無生機的妖物皮囊,忽然笑了起來。
她容貌端麗,平時不茍言笑,倒也不顯,可如今一笑,方才發覺,眼角早已生出細紋。
細紋啊,盛惜慕用手慢慢的撫摸着眼角,笑容淡了下來,她老了。
修真之人壽命遠比凡人長久,她本是最富生機的年歲,可竟然長了細紋。
十五年,足夠讓人從一個青蔥少女成長為一州之主,可再漫長的時間,仍然抹平不了年少心底的悸動。
找了他了十五年,最後等來的卻是一具生魂已死的軀殼。
他留給她的究竟是什麽呢?是滿心的傷痛,和一個模樣肖似他的女兒。
即使是當年不顧族人反對,獨自一人在荒郊野外誕下女兒,滿身疼痛,卻無人願意施以援手,她也沒有低眉垂泣。
可如今為了一個卑劣的妖物,她心口抽痛,幾乎要吐出血來。
他死了。
死在她仍然心存念想的時候。
盛惜慕抿緊嘴唇,走近了一些。
面前的男人依舊是記憶裏那副模樣,若非這灰白的膚色,他還會是年輕俊朗的模樣,笑起來,幾乎能融化整個春天。
本就是桃樹形成的精怪,天性親近自然,緣兒的一些能力也随了他。
盛惜慕用手慢慢撫過樹妖冰冷的臉頰,雖然有魔氣灌入,将他肉身煉制成聽話的活儡,但依舊避免不了身體的漸漸腐敗。
樹妖臉上已經初現暗紅的腐爛斑塊,血肉裸|露,猙獰恐怖。
一縷一縷的黑色霧氣缭繞在他腐爛皮肉上,安安靜靜,可一旦觸及,便會狠狠割傷來人。
秦韻西見狀,十分有眼色的離開了。
她暗自思忖,盛青緣的眼睛處理起來不麻煩,可涉及那孩子的半妖血脈,她一個外人也不好直接挑明。
盛氏一族是修真界不容小觑的一股勢力,再加上盛青緣的眼睛多少跟萬劍宗也有些關系,為表誠意,程澤雲這才讓秦韻西親自前來,為盛青緣治療眼睛。
秦韻西這個藥峰峰主算是個閑差,宗門內的弟子們個個身強體壯,偶爾有些小災小病她藥峰內的徒弟也能處理,她下山長留倒是沒什麽,可非要跟過來找徒弟的祁斐長留凡塵可就不合适了。
身為劍宗最強戰力,哪能一直待在凡塵界。
這麽想着,秦韻西已經朝着祁斐所居的院子走去。
走到一半,她就遇到了裹得嚴實的明琰。
“見過秦長老。”明琰眼底青灰,顯然沒睡好覺,看到秦韻西,下意識的将纏在脖頸上的長巾往上拉了拉。
她半耷拉着眼皮,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今天天氣暖和,你穿成這樣,可是着涼了?”秦韻西一向熱心,“你過來,師叔給你看看。”
明琰頓住,她僵硬的笑了笑:“勞師叔費心了,我沒生病。”
秦韻西蹙了蹙眉,補充道:“我不收你的錢。”
這可不是收不收錢的事,事關往後餘生的聲譽問題,明琰慎重考慮,斷然拒絕。
她真的沒生病。
昨晚她一直琢磨着怎麽取下那什麽環,一不留神熬到淩晨,就睡了不足一個時辰,這會兒的疲态只是因為犯困而已。
至于裹着長巾,她不想開口說出是什麽原因。
“我一點問題都沒有,師叔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明琰站在原地,向秦韻西比了個請的手勢。
真是奇怪,秦韻西想,放在以前,明琰哪裏會拒絕一次免費的診療體驗。
她需要催一催不靠譜的師兄回宗,便不再停留,走了幾步後,她又頓住。
哪裏的聲響,像是鈴铛聲。
可回過頭去看,整條路上除了明琰,哪還有其他人。
“阿琰,你可有聽到什麽聲音?”秦韻西問。
明琰沉默着縮回了邁出去的腳步。
“是這樣,”她捏着長巾的邊緣又往上提了提,幾乎将整個下巴都掩蓋住。
“我突然發現有一件首飾挺好看,就給自己買了一個,上面有幾顆鈴铛。”
謝連枝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她打量了一番明琰:
“首飾?你不是一向不喜歡佩戴這些東西,我前日送你的青玉髓都被你丢在儲物袋裏,究竟是什麽樣的手勢能讓你另眼相待?”
謝連枝突然靠近,明琰下意識後退一步。
鈴铛又響了起來。
“哦——”謝連枝恍然大悟,笑道:“是腳鏈?”
明琰面無表情,掩在袖子裏的手指微微顫抖:“差不多吧。”
她微笑,求求你了師姐,不要再說了。
“可你為什麽又這幅打扮?”謝連枝指着明琰圍在脖子上的長巾,十分好奇。
“……”
“不過是被幾只煩人的蚊蟲叮咬了。”
明琰十分冷靜,快速答到。
反正絕不可能是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