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神經

斜飛的雨絲沾上了她的腳, 銀質的小鈴铛上凝結了一粒粒剔透的水珠。

一只手慢慢撫過,水珠受驚一般的墜落下來,暈濕一片細膩的皮膚。

明琰耳邊又響起細碎的鈴铛聲。

從前她摘不下來, 只好用靈力堵住了鈴铛內腔,即使不太習慣,可也算勉強可以接受。

現在這些鈴铛又被他撥響了。

她腳踝被緊緊握住,那些晃動的鈴铛摻雜在夜風中,吹起心間的層層漣漪。

明琰半撐着腦袋, 動彈一下自己的腳, 其上緩慢撥弄着鈴铛的修長手指微動, 随即便收了點力,指尖一下一下的點着她細滑的皮膚。

明琰忽視了這種異樣的感觸, 說道“有點冷, 我要穿上鞋襪,你走開。”

小腿被抱緊了一點, 青年沉默片刻,慢吞吞的開口:“你方才就是在嘲笑我, 我不走,你冷的話我幫你暖。”

還說嘲笑他了, 明琰想笑, 這幅模樣分明就是幼稚又無理取鬧的小孩。

可她是不敢說出口了。

明琰一臉淡定, 對他前面的話避之不談,只是說道:“你體溫太涼, 怎麽幫我暖。”

夜色幽晦,照不清封于斯臉上細微的表情, 明琰懶得看他, 只是忽然感覺到他身形一動, 緊接着便開始解起了自己的外衫。

不消片刻,最外層的玄底雲紋外袍便順着肩膀滑落下去,露出內裏雪白的裏衣。

他皮膚白,在這昏黑到散發出幽藍的夜色中更是白到發冷。略顯寬松的衣物下,是覆蓋着薄薄肌肉的堅韌身軀。

“心髒這裏是暖的。”他說,又向她伸出手掌,一團瑰豔的幽紅火焰便浮現出來。

明琰掃了他兩眼,心道封于斯是越來越有心機了。

不過這種場所,如此放肆還是大可不必。

她可不想這樣沒有底線,嗯,再誘惑也要堅守底線。

明琰按着椅子的扶手坐直了上身,一把抓住他還要繼續敞開的衣襟,假笑道:“現在不冷了,哦還有,剛剛是我态度不端正,我悔過,你是這天下最最最厲害偉岸的男子了。”

她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眼下情況仍然不明,我為此已經失去過去的身份和摯友恩師,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這麽擔心你,可你怎麽總是這麽不正經?總是,總是這樣欺負人。”

她的嗓音不複平常的清潤,如今更像是揉進了一把柔軟芬芳的花瓣,淡紅的花汁染了一片,馨香浸潤,柔弱又哀憐。

說着說着,明琰以手掩面,低低的哀泣起來。

有水珠順着她的指縫滴落,她肩膀微微起伏,長發軟軟的散在後頸肩頭,嗓音微顫,看樣子真的是傷心到極致了。

一聲又一聲細弱的哭泣聲撞入耳膜,封于斯瞬間慌亂起來。

他那點旖旎的,想要貼近的卑劣的想法瞬間分崩離析。

懊悔如同洪水一般泛濫而至,來不及關心自己委地的衣物,他慌忙又小心翼翼的将明琰的鞋襪為她好好穿上。

封于斯咬破了嘴角,口中漾起一片血腥味。

他得寸進尺,卑鄙肮髒,竟然在皎潔明月垂憐靠近,離開雲端降臨凡土之上時,不思感激,不感滿足,用自己沾滿污泥的雙手擁上她潔白無瑕的軀體,想要将她拖入泥沼,共同沉淪。

還,還讓她因此落了淚。

——他真是該死。

“對不起,”封于斯想要觸碰明琰,卻又想到她剛才的情況,最終只是輕輕扯住她的一點裙角。

他跪在明琰腳邊,抿緊了唇,臉色發白:“是我的錯,求您別哭,您怎麽處罰我都好,我都不會反抗,我不會再這樣了,求您不要哭。”

可他越說,那道細弱的低泣聲就哭的越厲害。

好像有無數把利刃刻在心髒上,又痛又冷,封于斯捏皺了自己垂落的衣物,眼底墨色與血色交織。

他忍不住垂下頭顱,重重喘了幾口氣。

薄汗覆上他的額頭,他不敢再觸碰明琰,嗓音帶了哀求的沙啞:“別哭,求您了。我,我該怎麽做,我一切都聽您的。”

明琰又哭了幾嗓子,琢磨着差不多了,微微打開指縫往外看了一眼,差點被他吓死。

只見封于斯将自己的手指咬得鮮血淋漓,唇角沾滿血漬,溫熱的小股血液順着他的手臂劃入衣袖。

他咬過手指,又垂眼看着自己的身體,試圖往上增添新的傷口。

明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不敢置信的問:“你這是做什麽?”

“對不起,”封于斯垂着眼簾,神情病态又癫狂:“我讓你傷心了,我得做點什麽……”

明琰語塞。

她捧着封于斯的臉,猶豫說道:“其實,我是裝的。”

短暫的沉默過去,封于斯擡起眼簾。

他眼底混雜着凝重的黑和絲絲縷縷的紅,像是被随意攪拌在一起的斑雜顏料,怪異且缭亂。

明琰頓了頓。

可就是這短暫的停頓,讓好不容易平靜了一點的怪物又流露出易碎的脆弱,他問:“你是不是害怕我……怕我這幅不正常的樣子,怕我,怕我也會傷害你。”

他就像是突然被觸碰到了怪異模式的開關,整個人都透着沉郁黏重的氣息。

明琰人傻了,她真的只是想裝了一下哭逗逗他而已。

甚至她哭的毫無技術含量,哭着哭着她自己都覺得過分矯揉造作和別別扭扭。

封于斯不知道哪門子的病又犯了,抖着滿是鮮血的手遮在臉上。

“我也不想這樣的,”他語無倫次的說,“可我害怕,別管我……”

明琰對于自己裝哭的事情表示十分後悔。

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事了。

看着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的怪物,明琰把他抱進懷裏,小聲輕哄。

她想,這個世界上能夠忍得了封于斯這樣子的人,大概也就她一個了。

“你害怕什麽?”明琰說,“我覺對不會離開你,我保證。”

封于斯臉色有些蒼白,他伏在明琰肩頭,緊緊的環抱着她的身體。

他思緒淩亂,腦子中的記憶雜糅在一起,有什麽頻起的幽暗情緒攪動着他的神經,讓他渾身發冷。

作為人生活的時間久了,差點忘記他其實只是一個匍匐在深淵的屍骨中,殘忍冷漠的怪物了。

甚至在此刻,腦海中關于他曾經在深淵中厮殺的記憶越發清晰起來。

那些粘稠滾燙的血液,鮮紅柔軟的血肉,尚且跳動的紅豔心髒……

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重複:

你是只怪物,最為卑賤瘋狂,不配和她站在一起。

去死吧,只要你死掉了,她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會消失了,她有父母,有同門師兄師姐,有宗門長老和師尊,更會有新的伴侶,她會獲得幸福的。

——遠比現在要幸福的多。

封于斯痛苦的擰緊眉頭:“我,可我只會帶給你苦難,不是嗎?其實你……”離開我,才有最穩妥的生活。

離開,只要稍微想想,就足以讓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很自私,他不想要她離開啊。

封于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莫名其妙的突然想到了這些,可觸及這些冰冷的現實,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過異常。

宛如墜入了層層編制的密網,涉及沁甜的蜜糖,他徒勞掙紮,卻越墜越深,直至滑落深淵。

明琰打斷他:“誰說的?”

封于斯睫毛微顫,他掀起了眼簾,心中糟亂的思緒有了些許蕩清。

明琰想了一下,拿出藥膏為他擦拭傷痕累累的手指:“可能會有一點煩惱,可更多的是充實和溫暖,就像現在這樣。”

就像……現在這樣?

封于斯将臉埋在她的頸窩裏,嗅着她身上淺淡的香氣,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好暖,真的好暖。

這是他舍棄不去的念想,是他夜夜仰望的月光,如今靜靜的留在他的懷抱中,任由他放肆貼近。

心中那道聲音冷冷重複:你該去死。

封于斯感受着明琰輕柔的撫慰,瞬間軟了心神。

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他怎麽甘心就此死去,留下她一個人。

封于斯突然笑了起來,笑到唇齒間含了一絲血腥味。

他才不要死。

明琰拍着他的後背,心下疑惑,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封于斯彎唇,眼底有濃重的黑霧翻湧而起,在他的視線中,無數細密的紅色絲線一頭聯通遠處的夜幕,一頭彙攏起來,層層疊疊纏上他的心髒,并有鑽入其中的勢頭。

他扯着這些肉眼難以看到的絲線,将它們從自己心中慢慢抽出。

有血溢出唇縫,他舔了舔,在明琰耳邊說道:“其實,我方才的忏悔和痛苦也并非完全自願呢。”

紅線抽離心髒的過程,淋漓的血液滴落下來,讓他臉色白了白。

他看着天邊密密的陰雲和不停的大雨,低聲說:“一時不察出了點小情況,您留在這裏,我很快回來。”

等封于斯起身的時候,明琰才看到了他衣服前沾染的大片血跡。

“我愛您,永遠。”他說着,彎下了腰,在明琰眼角輕輕吻了一下。

“诶,”明琰拉住他,還未問出話來,便被他抱起來放在椅子上。

他揮手一握,便有黏重的墨色迅速翻湧,在周圍迅速支起一道厚重的幕牆,阻隔了一切外來的窺伺視線。

封于斯低頭吻了吻她的唇,淺淺吮了吮。

他無辜的說道:“我說了,剛剛被鑽了空子,忏悔承諾不是自願。”

“您應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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