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灼燙

“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我害怕,你們誰能幫幫我?”明琰咬着唇,表情凄哀。

祁斐摸了摸袖袋, 他确實有解藥。

明琰握緊了手指,盯着祁斐的動作,心中充斥着即将成功的喜悅。

她覺得她真是太厲害了,表演竟然全程毫無錯漏之處。

可事實證明,得意過了頭, 總是會樂極生悲。

時見塵就站在她旁邊, 此刻摸了摸下巴, 神色沉思:“我怎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眯着眼睛盯着明琰,并繞着她轉了兩圈, 猶疑的說道:“師妹剛剛是不是笑了一下?”

明琰:……

屋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明琰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間, 以及門外加固了數道的厚重結界,腳下一個踉跄。

門外傳來祁斐的聲音, 隔着厚厚的結界,聽起來朦胧得有些不真實。

“小明啊, ”他負手立在院中,月白長袍逶迤垂地, 臉上一派淡然, 意味深長的說:“虛假帶來的滿足終究只是一時, 真實才是永恒的正義。”

“所以這麽欺騙為師——你不覺得慚愧嗎!”

祁斐在明琰院子裏來回踱步,恨鐵不成鋼的想要說什麽, 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去。

他自己單身這麽多年,可不會開導什麽被棒打鴛鴦的徒弟, 想來想去, 他還是決定閉上嘴。

“好好休息吧, 缺什麽東西我讓你師弟給你送過來,等過了這陣風頭,一切都無虞了。”

他擡頭看了看天空,彼時蒼穹澄碧,流雲悠蕩,一派靜好安然。

可如此情景之下的暗流湧動,又有幾人得知。

最近雲境算是平靜,可誰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假象。

祁斐在竹影搖曳的院子裏伫立了一會兒,那扇被緊緊閉合的房門中沒有傳來絲毫響動,他躊躇片刻,還是轉身離開了。

徒弟不會因此要恨上他了吧?

祁斐捂着胸口心中憂傷,走出院子時,一揮手又丢了一個結界下去。

層層流動的熒光籠罩着這處小小的院落,一道又一道的禁锢橫亘,将這裏包裹的密不透風。

路過某處亭臺時,一道聲音傳來:“祁長老,且慢。”

祁斐頓足望去,看到一白發老者目色深沉,朝他大步走來。

“貴宗直說現在的打算,我明家帶着誠意而來,你們卻一拖再拖,始終拿不定主意,究竟意欲何為?”

老者正是明長越。

祁斐神色平淡,把球踢給程澤雲:“宗門大事都是掌門師兄做主,我一個閑散長老又不管事,你有時間來找我還不如去找程掌門。”

說罷,他随手撫平袖口的褶皺,轉身離開。

明長越心中煩躁。

早在叛徒帶着浮白劍出現在明家禁地,刺傷他逃入禁地之門時,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一個能讓沒落的明家重新回到原來位置,再續前人輝煌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世間事情怎能如此巧合,前腳得知本該死去的怪物再次出現的消息,後腳便看到叛徒出現在明家禁地附近。

明長越想,既然明家費心費力用至寶聚魂燈複活了明煉之,那麽差使身為他女兒的叛徒,也當然是輕而易舉。

他很确定,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曾經念生殿的掌司更了解怪物,更明白如何才能殺死怪物了。

而這,就是他所能依持的底氣。

在帶着條件來到萬劍宗時,明長越信心十足,可這萬劍宗掌門只是客套招待,從不明确态度,将事情一推再推,直到如今還沒表明合作的誠意。

更讓明長越焦慮的是,早在一個月前,還算好說話的明煉之沒了蹤影,怎麽聯系都聯系不上。

如果沒有明煉之,那誰去尋找并勒令那個叛徒做事?

原本的喜悅與雄心被現實潑了一盆冷水,這些天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白費力氣。

明長越眉頭緊鎖,心中郁氣積累,在走過練劍臺附近,與兩名摸魚聊天的劍宗弟子擦肩而過時,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什麽叫念生殿掌司和怪物關系匪淺?簡直是不堪入耳!

“簡直是一派胡言!”明長越呵斥:“明家之人向來知事守禮,即使一些地方私德有虧,又怎麽會自甘下賤,與那肮髒下賤的怪物出雙入對?!”

兩個弟子被他這一嗓子吓了一跳,發現不是宗內長老後,又松了口氣。

“大爺,您真是太無趣了,”其中一個弟子捂着心口說道:“大家只是在枯燥無味的修煉生活中找點樂子,而且人家帖主說得有模有樣,我們看一看又怎麽了?”

“對啊,”另一個弟子也不以為意,“您看您也不像當事人,這麽着急幹嘛?老人家要心平氣和一點。”

明長越嘴角下壓,他冷哼一聲:“胡說八道,強詞奪理——給我看看。”

兩個弟子毫不吝啬,興致勃勃的将帖子內容展示給了明長越。

“您看這故事情節跌宕起伏,蕩氣回腸,這禁忌的感情克制拉扯,激動人心,堪比我看過的最精彩的話本!”

明長越臉色越發扭曲起來。

這怎麽可能,他想,一群愛胡扯的小鬼。

他板着臉分析起來,試圖說服這兩個不開竅的弟子:

“大多修真世家注重血脈純淨,更別說是在千年之前的時代了。掌司出身當年的修真第一大族,見過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幾,怎麽可能喜歡一個前期以獸型存世,後期才堪堪化形的,比妖族更低一等的怪物?”

兩個弟子沉思起來,似乎覺得有點道理。

明長越微揚下巴,以一種老來持重的口氣說道:“你們尚且年輕,思想荒唐倒還是能理解……”

一個弟子打斷他的話,語氣興奮:“好像更刺激了耶。”

明長越閉上嘴,氣沖沖的大步走開了。

***

明琰又試圖讓浮白劍利用符文和封于斯取得聯系,同樣失敗了。

像是遭遇了什麽東西的幹擾,完全無法傳遞信息。

心中那種不好的預感愈演愈烈。

——她必須要做點什麽。

明琰将明煉之之前塞給她的東西一個個拿出來,依次擺放在桌面上。

法器,丹藥,符紙……

她快速的尋找着,手指從一件件上了年紀的物品上劃過,這些東西沒有标簽,她只能憑借有限的認知去分辨它們的功效。

看來看去,明琰挑選了幾瓶還算穩妥的靈液,打開蓋子倒入嘴裏。

靈液一入喉便瞬間起效,滾燙的熱度湧向身體筋脈,慢慢纏上凝滞的靈力,一點點包裹圍攏,蠶食着其中的明顯阻隔。

她知道,這種使用烈性靈物,強行助力自己沖破禁锢的方法副作用明顯,但現在暫時管不了那麽多了。

明琰握了握拳頭,能感受到體內驟起的撕扯痛感,仿佛有萬千毒蟻撕咬吞食,痛得灼熱。

效果不錯,後果也挺嚴重。

她平靜的擦了擦嘴角湧出的鮮血,抓起浮白劍,一劍劈上牆壁上橫亘的結界。

白光乍起,結界以劍尖相抵之地為中心,迅速崩出數道白色的裂紋,随着咔嚓一聲脆響,轟然碎開。

飛濺的結界碎片劃傷的明琰的臉頰,有鮮紅的血液從傷口中淌了出來。

和清殿打坐的白袍道君瞬間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祁斐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明琰院外,迎接他的只有洞開的層層結界,有風從那漆黑的孔洞中湧出,吹來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祁斐咬了咬牙,這個不省心的徒弟簡直要把他氣死。

此時的明琰已經提着劍沖到了後山,呼呼的冷風從她耳邊刮過,帶飛她的發絲和衣擺。

算算時間,祁斐應該很快就要追過來了。

後山一片茂密繁盛的灌木和樹叢,大股烈風從霧氣彌漫的崖底湧來,帶來一陣陣濕潤的寒意。

明琰足尖踩過懸崖邊緣,一躍跳下峭壁,浮白劍瞬間出鞘,托着她朝崖底飛去。

祁斐又慢了一步,趕到時恰好看到明琰跳下去的身影。

他簡直要被這逆徒給氣笑了。

萬劍宗占據一整條山脈,正常離宗需要穿過各位峰主的殿宇懸臺,弟子們的練劍崖,高築的試煉場,最後才能順利抵達宗門出入口。

她倒好,直接挑了星杓峰後山這個尚未開發的荒地,一腦袋紮下山崖,脫離劍宗控制範圍。

可這山崖之下地形陡峭,瘴氣彌漫,栖息着性情兇惡的群居異獸,簡直是嫌自己活的不夠長。

祁斐磨了磨牙,快速追了下去。

浮白劍速度很快,周圍吹來的大風幾乎要割破皮肉,明琰抹去臉上的血痕,斂下周身的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掩藏在鞋襪之中的那枚腳環越來越燙,幾乎要灼穿她的皮肉。

遠處有獸吼聲傳來,警告着外來者遠離此地。

明琰往下看了一眼,這裏距離地面不遠,下方正是一處極深的寒潭。

她從浮白劍劍身上跳入水中,撥開水流像深處潛去。

這裏的水底與外界相連,從這裏出去,恰好能避開那群異獸,也能掩去氣息,避免她師尊的追捕。

水底很冷,但還能忍受,可那腳腕處的灼燙卻越來越無法忽視。

明琰暫時沒去管它,費了一刻鐘的時間才終于從出口處的水潭中浮了出來。

此處是一個長長的溶洞,有水滴從洞頂滴落下來,發出嗒嗒的聲音,襯得周圍格外安靜。

兩步邁上岸邊,明琰正要往外走去,有什麽東西忽然緊緊纏上她發燙的腳踝。

回頭看去,只見一團極濃的黑色迅速籠罩上她的小腿,如同驟起的浪潮,猛然将她吞沒。

無邊的漆黑世界中,明琰睜開了眼睛。

有輕微的喘息聲遠遠傳來,在這似乎沒有任何生靈的死寂中,格外明顯。

這些濃重的黑色沒有實質,明琰周圍空曠一片,她蹲下來隔着靴子撫了撫自己腳腕上的腳環,那裏的燙意已經消失,唯餘一片溫涼。

“封于斯,”她緩緩站起身,用手在四周摸索起來:“你在哪?”

明琰感受着那道細微的喘息聲慢慢向前,在走到某處時,腳尖忽然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

她蹲下去碰了碰,是一只冰冷的手臂。

沿着手臂向上撫去,明琰觸碰到黏冷的血液,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他雙目緊閉的臉龐。

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回來了,”明琰輕聲說道,“醒一醒。”

手指觸碰到的薄唇動了動,緊接着便有更多的血水從他嘴角流了出來,濡濕一片明琰的衣袖。

“好疼,”封于斯暗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十分虛弱,他微微側了下頭,将半張臉埋在明琰溫暖的掌心。

僅僅只是這一點簡單的動作,卻讓更多的血從他唇角滴落下來。

“所有人都想我死,”他沙啞的咳了一聲,仰起脖頸吐出更多的血,絕望的擡起眼簾:“我只有您了……求您,抱緊我。”

“永遠,不要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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