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精血化線,兩命相連
夏子皎站在石道上, 紫色小花簇着整條石道,深深淺淺的幽紫如雲,纏繞在高低錯落的木叢中。
白楚擡手擦去嘴角的血, 強壓住了渾身靈脈的沸騰,她笑了一下:“這裏是太一仙府,你沒發現嗎,從你走進這裏開始,殷玄生就已經不在你身邊了。”
白楚直起身搖了搖頭, 她的空間術法很強,但沒想到夏子皎有着這樣厲害的法器傍身,那不是法器的力量, 是赤雲仙君夫妻寄存在法器中的術法,方才相當于是她和赤雲仙君過了一招,躲不開也不稀奇。
“你當然發現不了,你的武器的确很厲害, 但你真的很弱啊,你将術法存于随身法器之中,但卻最多只能刻入三次, 你還剩幾次?”
白楚心态很輕松, 因為這裏是太一仙府, 而她面對的是夏子皎,六界最出名的草包美人, 美得令人景仰,弱得讓人嗤笑。
夏子皎看着她不急不緩的模樣,擡手捏住了自己的符文手镯,最多能使用三次,仙府時他已經用過一次了, 方才又用了一次。
準确來說,只剩下一次了。
殷玄生的聲音忽然在識海中響起,沉靜而穩重。
“跟她走。”
夏子皎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自己的識海中響起,默默抿了抿嘴角,藏起自己心裏的那點小委屈。
白楚說得沒錯,從踏入這個地方開始,他一直跟着白楚的腳步往前走,根本都沒有發現是什麽時候殷玄生開始不在他身邊。
從出了赤雲仙府開始,兩人就一直呆在一起,即使他有事的時候,也要特意将阿賴耶留在他身邊用以保護他,現在卻讓他一個人呆在這樣滿是未知和危險的地方。
“你在哪……?”夏子皎凝起自己微弱的靈力,将這句話從識海中傳了過去,像穿過渺茫的大千世界,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傳出,不知道能否收到回音。
他有些小委屈藏在不明顯的鼻音裏。
識海中的聲音默然了片刻,殷玄生走在另一條道上,聽着少年有些低落又不敢顯露的鼻音,心情突然變得沉重了起來。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了事情,他會保護好他,但在這之前,少年得一個人先靠近除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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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一仙府和白家對除魔劍的看重和極端保護,他們不可能讓他進入除魔劍所在的地方,所以他将計就計,在岔開的時空中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可是現在,他的心,炙熱又沉悶,因為少年的委屈而微微發燙。
“除魔劍藏在烈雲閣最深處,這裏面機關複雜布滿幻術,無情道劍修可禦一切劍,我在的情況下他們不會打開那扇最隐蔽的門。”他停頓了一瞬,不知是喟嘆還是沉默,随即,夏子皎便聽見那道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阿潛,向前走,不會有危險。”
他又道。
“相信我。”
他叫他,阿潛。
那兩個字輕輕落下,夏子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說讓他叫他阿潛,但是從沒叫過,這是第一次。
夏子皎一下感覺後脊都直起來了許多,雖然殷玄生不在,但卻能有一種,殷玄生就站在他身後的感覺。
“她說我弱。”夏子皎小聲告狀。
殷玄生沉默了三秒,聲音冰冷:“成了死人,就不會說話了。”
“……”夏子皎擡頭看着對面的白楚,不止氣消了,還有了自己得賠償點什麽的感覺……
“帶路吧。”
白楚有些詫異的打量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看來是一次都不剩了,那就走吧。”
白楚轉身,沿着小道繼續向內走去,夏子皎跟在她身後,時而擡起看一眼石道上方的天空,每一次擡眼,看見的風景都有微妙的不同。
白雲蔽日一片澄澈晴朗,天空陰霾灰撲撲的泛着暗,陽光時而細碎灑落,時而映出一輪白日月輪雪白的輪廓。
夏子皎察覺不到這些風景是怎麽變化的,但僅以肉眼也能感受得到它們在自然而然的轉換,而石道旁的風景,那一片幽紫的小花,其中一朵彎折垂蕊被無意折斷。
夏子皎從它旁邊途經了七次。
第八次。
夏子皎的目光又落在那朵花上。
難怪白楚這麽自信能将他和殷玄生分開,這樣強大的空間術法,走在這條石道上,幾乎沒踏出一步,都将進入一個新的小世界之中,而小世界在變化,石道上的花卻在不斷重疊,似變,而未變。
繼續向前,石道在變窄,夏子皎幾乎沒有察覺到石道是如何變窄的,只是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只能容一人走過的石道上了。
是空間在變窄。
前方也漸漸暗了下來,走進了烈雲閣更加幽深隐秘的地方,夏子皎往前走,便聽見白楚道。
“小心臺階。”
腳下一頓,夏子皎低下頭,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臺階上,三階臺階向上,連入一段昏暗的走廊。
走過走廊,白楚輕輕推開了面前的窄門,這門很窄,只夠一個人從中通行,夏子皎有些屏住了呼吸,看着白楚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內,半顆心也提了起來。
同時也感受到了一種強大,無法形容也無法比拟的巨大吸引力。
必須要走進去,必須要去見它……
它。
或許是除魔劍,或許是其他的什麽東西,但夏子皎能感受得到,它存在着,它就在這裏面。
殷玄生似乎感覺到了他一瞬緊張起來的心,安撫道:“沒事,我會過來。”
他說的是過來,無論在何時何地,處于何種境地,他都會第一時間來到他的身邊。
他給出的承諾沒有一次不應諾,夏子皎知道他很有把握,無名指上的紅線微微發熱,緊緊将兩人牽在了一起。
“好。”
跨進那道門,夏子皎感到一種奇怪的錯位感,知道是小世界又一次扭曲了,但恢複過來的一瞬,藏在烈雲閣最深處的一切都展露了出來。
夏子皎擡起眼,雙眸微微睜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宏大如畫卷的場景,高臺之上,九條漆黑的龍骨交纏,向上嘶吼着像在追逐着什麽,而它們的肉身已經凋零,剩下的只有巨大的骨架盤桓在空中。
這裏,是一座祭壇。
廣闊的殿堂,巨大的爐鼎,高臺上九條龍的屍身,以及,懸在那九條龍上方,居于龍骨猙獰大張的嘴中,一柄通身銀白的劍,那劍線條修長流暢,渾身上下藏着一股脫塵的意味,居于龍骨之中,卻蒙上了一層細細的塵。
夏子皎看着那柄劍,忽然感受低下頭,感覺到自己無名指上與外界的那一絲微妙聯系,斷了。
白楚在前方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甜美的笑:“我們白家的空間術法,就算是同生共死的紅線連命,也能隔斷呢。”
夏子皎指尖一顫,擡眼看向她,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紅線連命……
原來不是他将命交給了殷玄生,竟是殷玄生将命交給了他!
他如果死在這裏……他本就是一個天生殘缺的人,在修士之中不值一提,可是殷玄生……他是驚才絕豔的無情劍啊,這世上有多少人難望其項背,又有多少人期待着他的死。
現在這一切卻被系在了他的無名指上。
“精血化線,兩命相連,同生共死,勿失勿忘,本來只是想用你祭劍,沒想到殷玄生如此把你放在心上,真是意外收獲。”一個男子緩緩從爐鼎後走了出來,他穿着一身白衣,衣袍旁的白玉佩與白楚相同,卻比白楚的花紋更加細致更加精美。
他相貌俊美,帶着幾分清秀冷意,目光落在夏子皎臉上細看了一眼:“似你這樣天殘地缺,天生做劍靈的好材料,卻生了這樣一副皮囊,真叫人可惜。”
另一邊,殷玄生還走在那條長滿紫色小花的路上,他已經第十三次經過那朵花枝被折斷,花蕊垂下的紫色小花。
阿賴耶的聲音突然響起,帶着不詳:“我感受不到夏子皎的存在了。”
殷玄生沒有回答,他雙手垂在身側,左手無名指指尖輕輕蜷了一下,感受着紅線連命的感覺消失在了手指上。
“知道為什麽要露出行蹤嗎。”他自顧自的問,擡手間,一道赤紅魔氣湧出,直穿過一層又一層的小世界薄膜,轟隆一聲。
晴空中滾動出一聲巨大的雷鳴,響徹了整個太一仙府。
殷玄生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間,目光落在那無名指上。
突然,心很空。
他淡淡的答
“因為要殺.人。”
阿賴耶一震,縱然身為上古魔獸,依然被殷玄生身上的殺性震懾到了。
他方才故意露出了自己的星相,以反噬之力手不見血殺了太一仙府二十多個長老。
從他做出那個決定開始,太一仙府已經被他打上了死字,那只是一個開端。
“白家,全都在這裏了。”殷玄生感覺得到,太一仙府能這麽自信的将他與夏子皎一同放進來,就代表他們足夠有恃無恐。
這種程度的空間術法,大概是十七個長老三支血脈連帶族長都來了的程度。
阿賴耶被震住了一瞬,因為他以為主上是在為了夏子皎韬光養晦,但也只是一瞬,他的豎瞳興奮的得微微張大。
太一,觸到主上逆鱗了。
靜室,蘇守星聽着那一聲驟然炸開的雷聲猛的睜開雙眼,控制着玄九星相圖的雙手幾乎無法動彈,幾道細密的血絲一瞬從眼角蔓延開,其中一道直直穿入瞳孔,赤脈貫瞳。
那顆魔星突然不受控制的向南移動了起來,蘇守星的雙眼已經赤紅,他張了張嘴,控制着玄九星相圖的雙手顫抖了起來。
“魔星……竟然是殷玄生!”
太一仙君站在他身後,從魔星突然在星相圖中移動,他便知道,是魔星現身了。
“偏偏是殷玄生……!”太一仙君第一次覺得有些窒息,修仙界千年來難得一遇的天才,原來他是魔星,才生來這樣的天賦異禀,衆人都不能及。
他将殷玄生視作劍,有意打磨他,鍛造他,便是為了有一日能在魔星出世時将其派上用場,偏偏,他就是魔星!
這個事實甚至不容他們花事情震驚,因為殷玄生已經在太一仙府裏了,他們将他與夏子皎困在了烈雲閣,他選擇在此刻将将身份露了出來。
這是宣戰了。
他們最想回避的事,以最不幸的昂揚姿态降落在了這裏,他們世代守護的太一仙府之上。
這裏,變成了戰場。
這,将是生死之戰。
太一仙君第一次如此鄭重的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召集仙府弟子,打開太一仙府通道,便是獻祭了整個太一仙府,也要将他除掉!”
蘇守星用最後一絲力量撤回了手,無力坐在蒲團上,一滴血淚從臉頰滑落,他維持着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和。
“父親,這不是你的獻祭,是他的絞殺。”
太一仙君拂袖回頭:“孽子,豈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的心跳很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生還是死,從他出生起耳邊聽着的故事便是上古魔神被八大家族聯手打敗封印的故事,是太一仙府引領了這場壯舉,讓太一仙府得到了這數萬年都未曾褪去的尊榮。
待到他成為少君之後,父親讓他看遍了所有魔神的典籍,記住了所有與魔神有關的細節,一遍一遍的讓他記住,作為太一仙君的一生,最重要的便是阻止魔神的複生,準備着将魔神再次封印。
他們是世世代代的仇人,他們殺過他一次,便要世世代代的将他封印下去,這是他們傳承的責任。
從少年時起,他潛心修行,鑽研玄九星相術,掐算他何時複生,何時出現,該如何斷他命數,将他再次封印,或者,讓他直接魂飛魄散。
此等數萬年來先人們都未曾完成的壯舉,将在他這裏完成,從此之後,太一仙府又将是數萬年的尊榮,因他而生。
他早已參透了殺魔神的方法,給他一炷香,不,半柱香的時間就好,只要能拖住殷玄生半柱香的時間,任誰都無法逆轉局勢了。
白家衆位長老結起法陣,一片白衣從天而降,落在殷玄生身周十二個方位。
殷玄生在賭,他們何嘗又不是在賭呢。
魔神已經出世,他們必須喚醒除魔劍,除魔劍是唯一能殺掉魔神的鑰匙,而早在十年前,太一仙君便已經算出,喚醒除魔劍的引子,就在赤雲仙府裏。
所以太一仙君讓赤雲仙君将那個少年關在仙府中好好養着,無論赤雲仙君如何寵溺,無論那少年三年前曾對太一仙府的長老多麽無禮,太一仙君都未曾過問過一句。
他要赤雲仙君在少年十八歲滿後将其帶來仙府,美名其曰治病。
而他十八生辰之後,正是掐算中魔星出世之時。
少年提前來了,魔星也提前出世了。
衆人隐隐感到了事情不對,不知道是那裏出了差錯,來不及細想,一條巨大的墨蛇驟然盤旋而出,墨色龐大的身軀縫隙間,隐約瞥見殷玄生站在其中。
一雙漆黑的眸子開始現出紅色,赤紅,殷紅,岩漿沸火般的顏色,讓本就冰冷毫無感情的那雙眸子,像地獄望向人間的眼,燒竭了業火,浸滿了鮮血,冰冷的看了過來。
沸反盈天。
夏子皎站在那巨大的爐鼎後,那爐鼎是全玄鐵打造,上面密密麻麻的镂刻着無數法咒,隐隐閃爍着細細金光在其中流動。
爐鼎有兩人高,即使什麽都看不見,也能感受到它周圍驚人的溫度,夏子皎向後退了兩步,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原來你們讓我來,是為了讓我祭劍。”
難怪,難怪夢境的最後不是爹娘帶他前去與太一仙府的人見面,而是封了他的靈脈,将他安置在了封閉的靈山之中。
直到他們離去之前,他們都在告訴他,不要去找任何人,不要走出這個地方,不要相信任何人。
之後無垢仙府在找他,魔界在找他,每月扮作老樵夫來送一次東西的長老告訴他,蘇守星去赤雲仙府去了兩次,太一仙府也在找他。
那男子走到面前來,遙遙隔着一段距離眺望他:“除魔劍名字兇悍,但卻是一柄美人劍,你更是美人,相得益彰。”
夏子皎擡眼看向他,眼底已經是一片冰冷,黑發雪膚,鳳眸帶寒:“所以你們所謂的治病,是為了騙一對深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心甘情願将自己的孩子送來祭劍嗎。”
他們将他的性命,将他父母的心意,當做了什麽可以随意搓得圓捏的東西。
“弱者是沒有權利說不的,你已經享受了十七年你本不配得的生活,祭劍又如何了?何況……”他将手張開:“這是整個仙界的大業,你要讓那些魔族踩到仙界的頭上來嗎?你一條命換仙界數萬年的太平尊榮,何等豐功偉績。”
下一刻,少年擡手拂袖,帶起一片風動,恨意落地,一片金光狠狠掠出射.出漫天花火:“去你的豐功偉績!”
他站在爐鼎的那一端,臉色一變,下一刻結印捏訣,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十尺外。
白楚看着他如出一轍的防禦與躲避,想要叫住他卻來不及了,看着防禦結界一瞬破裂後,攻勢未減的金光直直打在白臨身上。
一模一樣的結果。
白臨站直了身子,擦去嘴上的鮮血,看着少年站在那兒,一瞬黑霧缭繞,一條墨黑大蛇驟然出現,盤旋在少年身旁,巨大的蛇頭轉動,一雙銀白豎瞳如刃,森然看了過來。
阿賴耶,謂能藏一切,便能知一切。
空間結界斬得斷紅線連命,卻斬不斷阿賴耶的能知一切,他乃上古之蛇,謂生命之根,謂欲望之源,謂神龍之影,天地初生有神龍誕生,神龍金光熠熠之影落于地,世人稱他名阿賴耶。
即使數萬年已過,血脈層層被剝去,他也依然是阿賴耶。
銀白豎瞳中幽冥冷火燃起,映得一雙豎瞳冰冷如鐵,蛇尾擺動,一瞬血紅的花向四方蔓延開,他張嘴,尖牙如利刃,聲音嘶啞如地獄傳來。
“你們要拿誰祭劍?”
夏子皎站在彼岸花之中,擡眼看着高臺之上,立于九條龍屍身中的除魔劍,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是他身體中缺了一塊的拼圖,像枯竭河道中的水流。
他該祭劍?
不,或許該是劍來祭他。
夏子皎擡手,手掌落在冰冷的鱗片上拍了拍:“把除魔劍給我取下來。”
阿賴耶眯了眯豎瞳,看向那柄被纏繞在九條龍中間的劍。
“那是封印之陣,以九龍骸骨為鎮壓,将除魔劍鎮在了此處,沒人能動得了這把劍。”阿賴耶的豎瞳凝視着除魔劍,忽然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數萬年前他一定見過這把劍,這把據說殺了他主上的劍,只是随着封印和削弱,他早已失去了當年的記憶,那些記憶與他的能力,都随着他力量的消退,埋入了更深的地方,等到恢複力量的那一天才能醒來。
夏子皎撲捉到他話裏的一些細節:“所以除魔劍一直都在這裏,從來不存在被送進太一仙府。”
阿賴耶哼哼了一聲:“不盡然,這裏既是太一仙府,也是白家,空間重疊相連,打得好一手障眼法。”
白臨方才接到長老傳來的話,知曉魔神已經出現,并且就是殷玄生,但他并沒有實感,萬年前寫在陳舊史書中的一個傳奇符號,化作了一個人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了當今世界。
但阿賴耶的出現給了他實感,聽着兩人談話的聲音他更是額角冒汗,這就是上古魔物的力量嗎,一眼便看穿了他們白家與太一仙府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
竟然這麽強,這就是代表着上古與現在的差距嗎,那麽長老,留住了殷玄生,竟也留不住阿賴耶嗎?
他擡眼,看向白楚,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中交接,不需要多說一句話,身為堂兄妹的他倆早已是最默契的合作者。
他倆幾乎同時結印,每個動作都沒有分毫相差,一陣漣漪般的波動中,兩人身後各降臨十二人人,共二十四人,這是白家最常見的布陣手段,一人為主,十二人為役,以人壓陣,以人布陣,威力百倍千倍不止。
而他與白臨,本就是天衣無縫的配合者,所以他們是一心二主二十四役,縱然是先輩,見了他倆也會深覺後生可畏。
族長與衆長老在外面拖住殷玄生,而他倆只需要在大家争取出來的寶貴時間裏将夏子皎煉化,此後,除魔劍出,一切便可安然無恙了。
“結陣!”他與白楚的聲音重疊,同時一聲喝令而下,随着喝令聲,他倆的身影同時消失在了原地。
他們還在這裏,但也不能稱之為在這裏,同樣的地點,卻不在一個空間,飛速的向前移動,沖向被巨蛇護在中央的少年,還未抵達,面前騰然升起一片彼岸花的紅海,彼岸花,六花六瓣七蕊長芯中,那雙銀白豎瞳正在盯着她。
墨色張開巨口,吐出一片瘴氣,白楚轉身回避,感知着另一邊的白臨,在白臨靠近的一瞬,力量恐怖的尾鞭狠狠掃過,白臨躲開了。
兩人身形交替着,同時喝令二十四役,在那一瞬,空中一朵又一朵血花爆開,隐匿身形的衆役從虛空中墜落,一片又一片的血色還在接連染開。
也在那一瞬,白臨張開五指,站在了阿賴耶身前。
也在那一瞬,白楚穿過魔障,抓住了夏子皎的衣襟。
他們這輩子都沒有預想過,他們竟然要用自己與其他人全部的生命,來抓這片衣襟。
白楚的身形很快,她本就是白家最矯捷的人,此刻更是快到了極點,她抓住了少年,下一刻,便已經到了爐鼎上方。
這方鼎,叫烈雲鼎,萬年前的除魔劍便是由這尊鼎打造而成,所以這裏叫烈雲閣,一切都是為了這尊鼎,一切都是為了這柄劍。
值得嗎……
白楚突然在想,所有人都會死,她與白臨為正義而死,夏子皎為仙界而死,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去吧,美人。”
她松開了手。
向下墜落,一片熱浪如潮,向上将他整個人包裹,夏子皎忽然感受到了一種渾身灼燒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掉進了爐鼎裏還是尚且沒掉進去。
太疼了。
太疼了。
并非□□的疼痛,他的心,他的眼,他的靈脈,翻起無盡的疼痛,像藏在肉身之中的餘燼又再次燃起。
他張了張嘴,一滴淚滑落,又迅速蒸發再也找不到痕跡。
“月塵。”
他道。
夏子皎不知道月塵是什麽,但他還是說了這兩個字,就像陷入了某種夢境之中,一股力量從胸口往上湧,向上,向上,到咽喉,到唇齒,到口中,終成破裂之聲。
“召來!”
他用盡了全部的力量,聲音盤旋在耳邊籠罩住了整個世界,振聾發聩。
高臺之上,墨黑九龍殘骸微微震顫,殿堂也跟着搖晃起來,高臺上,那柄通身銀白的除魔劍,劍刃上那層薄薄的黯淡一瞬被震蕩開,一瞬寒光四射,皎皎如月明。
喀喀……随着細微碎裂的聲音,九龍骸骨之上裂紋迅速蔓延攀升,除魔劍高立在其中,劍鋒铮铮,霍然掠下高臺。
一劍貫心。
便插.在白楚的胸口。
她臉上還帶着得意的笑意,在那一瞬一點點僵硬灰暗在了臉上,垂眸看着出現在自己胸口的長劍,艱難的擡起眼看向那節節碎裂的九龍骸骨。
“除……魔劍。”她向下墜落。
一切變得很慢很慢,實際卻連眨眼一瞬都還未結束。
烈雲鼎上,翻飛的衣袂下,虛空之中一段一段紅線交織糾纏迅速成結,一張因緣網展開,兜住了下墜的少年。
這是……
夏子皎低頭看着身下的這張網,這是殷玄生給他的綁在無名指上的那半截紅線。
少年想起殷玄生曾對他說過。
它能幫我,一直守着你。
夏子皎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沿着紅網往外爬,待到爬到了鼎沿左右看看,一只墨黑蛇頭便伸了過來。
阿賴耶感覺自己今天又危險了一點點,頭放得很低,再也沒辦法驕傲的仰起來了。
夏子皎站在他頭上,再回頭看烈雲鼎累,那些紅線已經消失,只留下一片鼎內一片深紅的火焰,少年低下頭看向自己的無名指,指腹輕輕在那個綁着紅線的位置摩挲了一下。
“玄生。”他輕輕念着那兩個字,他會從這裏走出去的,出去見他。
從阿賴耶的頭上走下,阿賴耶将頭放得很低,幾乎默默卧在了地上,但兩階臺階的高度,也跳得夏子皎一個趔趄。
他身體開始有點不舒服了。
白臨還藏在其他地方沒有現身,烈雲鼎下二十四具屍身中,白楚躺在其中,除魔劍還在她的胸膛上。
她怎麽都沒想到,她最後會死在除魔劍上。
夏子皎慢慢走了過去,看着那一柄劍,素白如月,皎皎如光。
他不知道這柄劍背後到底有着什麽,但他心裏卻又一種無比篤定的感覺。
它的名字是叫月塵。
“月塵。”夏子皎輕輕的喚。
那柄劍劍身一顫,發出一聲長長的劍鳴,清麗,悲哀,萬年的孤寂。
下一刻,它驟然向一個角落飛去。
夏子皎看着已經挪到角落想要逃走的白臨,目光再次落在他胸膛上的除魔劍上。
是叫一次名字為他殺一個人的意思嗎……
夏子皎默默閉嘴了,畢竟要是下一劍刺到阿賴耶身上去了怎麽辦。
白臨墜落塵土之中,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劍。
“除……魔劍……為……什……麽。”
他得不到答案,血在噴湧之中流出,雙目悲憤的望着虛空也未曾閉上。
夏子皎回頭看了看白楚,又看向白臨,這兩個人,都是死不瞑目。
夏子皎試着擡了擡手,下一刻,除魔劍便飛進了他手中,他沒有用靈力,這柄劍卻如此聽他的話,手中抓着劍柄,夏子皎只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圓滿感。
本就該是這柄劍來殉他,本就該是這柄劍來跟随他。
他才是,除魔劍的主人。
……
這念頭在腦海中冒出的一瞬,夏子皎吓了一跳,迅速将其平息了下去,提劍轉身,最後一眼落在那一對年輕的兄妹身上。
那些憤怒與不平還未散去,可人死如燈滅,他們以生命為代價付出了一切。
“如果正義是犧牲無辜的人,那麽你們的正義,真的正義嗎?”
沒人回答少年,他只能提着劍,向外一步步走去,身後跟着阿賴耶巨大的蛇身,銀白豎瞳豎立在他背後,如巨大的陰影,震懾辟開一切雜亂的空間交錯。
少年擡起頭,看向天空,石道兩旁幽紫色小花還在盛開,而白雲與藍天卻變成了一片赤紅。
血紅的天空,血紅的雲,籠罩在小世界上方的風景,全都是血紅色的。
“這是誰的血?”夏子皎輕聲的問,像怕驚擾到自己的心。
阿賴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創造小世界之主的血。”
觸怒主上逆鱗,他們這次要付出的代價,會很多。
少年松了一口氣,這次之事比夢境之中還要激烈可怕百倍,殷玄生的身份暴露也比夢境中早,他知道殷玄生很強,自己不需要擔心他。
可他還是有些擔心。
向外走去,一直走回那個鋪滿玄黑烈雲紋地磚的烈雲閣,兩道玄鐵大門緊緊閉着。
夏子皎擡袖,劍鋒指向門扉,試着道:“月塵。”
長劍一瞬脫手飛出,直直刺去,刺在門扉上那一層層禁制上,那禁制碎如琉璃,一層層裂開,兩扇沉重的門扉嘎吱一聲,緩緩向兩旁打開,緩緩露出了那柄劍。
白家人都見過的那柄劍,他們世代守護的劍。
“是除魔劍!”
“除魔劍大成了!”
……
沒人知道烈雲閣內部發生了什麽,白臨與白楚斷絕了聲音,最後一個傳遞出來的消息是成了。
之後便徹底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無論如何傳音,都沒有任何回應。
白楚在得手的下一瞬便被除魔劍所殺,白臨心有退縮一心想逃也不敢再向長老多說什麽,怕多說多錯出去後不好應對。
下一刻,已經支撐不住,重傷甚至瀕死的白家衆人看着一只纖長素白的手輕輕搭在了劍柄上,握住,提劍,衣袂在行走間擺動,從門內走了出來。
除魔劍在他手上乖順得就像小孩手上的木劍,絲毫不見上古名劍的鋒芒與傲氣。
那是一個天生殘缺的修行者啊,他與凡人有什麽區別?
可是萬年來沒有人能觸碰的除魔劍,此刻乖乖的呆在他手中,任他驅使,聽憑命令。
殷玄生站在衆人的層層包圍之中,這樣的車輪戰只是為了能拖延一些他的時間,殷退魔站在那一層人群的中央,他的皮膚已經一寸寸龜裂開,裂痕中流動的靈力鮮紅如火。
夏子皎提着除魔劍,站在臺上遙遙與他對望。
“世上只有除魔劍才能殺他。”夏子皎将單薄的聲線提高了一些:“可現在除魔劍在我手上。”
“那麽這世上,沒人能殺他了。”
少年輕輕笑了一下,是對着遠處的殷玄生。
他終于有了一點可以對着無所不能的殷玄生炫耀的東西,他拿到除魔劍了。
這世上唯一可以傷害他的東西,而他不會讓任何東西傷害他。
殷玄生看見了少年的笑,那麽乖巧的一點笑,軟軟的又驕傲又溫順,像是在說,你看我厲害不厲害。
他護在手心裏的少年,也有這樣獨當一面的時刻了。
太一仙君看着這一幕,幾乎目眦欲裂,他一瞬祭出本命法寶:“退魔!去将除魔劍拿過來!”
蘇退魔還未至夏子皎面前,殷玄生的劍已經到了他的面前,蘇退魔連連格擋反擊,被迫後退了好幾步。
他是蘇退魔,人如其名,父親将他在胎中培養成了炎陽烈體,這樣燃燒着他的生命與他的理智的炎陽烈體,便是為了将來有一天,他能成為一把刀,能直指向再次降臨的魔神,他生來就是為了等到今天,與魔神戰鬥的這一日。
這諸天之中,是他的父親與長輩,是太一仙府供養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長老,他不信,以整個太一仙府的力量,攔不住一個才蘇醒不到一年的魔神。
“殷玄生,你将仙界看做了什麽,這裏豈由你放肆!”
随着此話落下,他四周光華大漲,太一仙府便是有這點好,根基深底子厚,重傷難以支撐或早已力竭的,總有新的人頂上來,若是單是殺這些不怕死,此刻刀鋒劍刃也該砍鈍了。
可惜,他們面對的是殷玄生。
“太一仙府的正義便是以鎖靈陣搜刮整個仙界的靈氣後自稱封閉仙府是為了封存你們自己的靈氣?”殷玄生早對正義兩個字嗤之以鼻了,洗心海裏有足夠多明目張膽的惡。
十二仙府之中也多的是滿腔正義的惡,世人皆惡,正義不過是争權奪利時桌上最好看的那張遮羞布。
嘴上的正義不重要,對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贏,誰輸。
夏子皎聽着殷玄生的話震驚了一瞬,雖然他早就察覺太一仙府的靈氣濃密得不正常,可是還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做到了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