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覺得這根紅線更重要
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少年還睡得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中他不肯動彈,眯眼看了看外面還并未大亮的天色:“再睡會吧, 玄生。”
那聲音帶着睡意,軟軟糯糯的。
殷玄生看着少年靠着軟枕睡得靜谧的模樣,俯身将少年從被褥從抱了出來。
夏子皎輕輕咕哝了一聲,模模糊糊的幾乎不成音節,他也并不抗拒, 幹脆窩在殷玄生懷中又眯了一會。
待到睡清醒了之後才緩緩睜開眼,揉了揉睡眼惺忪的雙眼:“我們現在要去哪一家啊?”八大家族下一家倒黴預定。
“言博。”
“言博?!”夏子皎的瞌睡一下全消失了,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言博城中百年寂靜, 一個少年的出現卻打破了這裏的寧靜。
他站在船頭吹着風,一頂羃籬垂下遮擋住了他的容顏,江風下衣袂翻飛,他微微側頭, 似乎是在和身邊的人說些什麽,風微微吹拂,揚起羃籬一角, 露出一線雪白的下颌, 旋即白紗落下, 又将一切遮擋。
正在水中采蓮的少年,岸上賞花的公子哥, 都停駐下腳步望着那道身影。
言博古來出美人,水城多的是明媚婉轉的姿色,衆人卻還是被那抹身影一瞬奪走了視線。
船上的少年正是夏子皎,他微微偏頭,薄紗如煙拂動, 一雙清麗的鳳眸便在那層薄紗後,微微仰起看向身旁的殷玄生。
“定魄在言博,但李家避世數百年,在有魔神可能将要出世的傳言的時候便安居一隅躲在了這水上城池中,他們肯定不簡單,會願意把定魄交出來嗎?”
在玄風城歇息一夜之後,便徑直南下,如今已經進了自古以來的神秘之地,水城言博。
若說太一仙府是最神秘詭谲的存在,那麽言博自然是第二,從南而下,兩人乘在一架法船之上,駛進一片無邊無際的水波之中,茫茫一片中只有無盡的水域,水面倒映着天空,幾乎成了一片鏡像的虛空之境。
待到駛進從南方位,殷玄生捏訣召出一條紅魚指路,船只随着那條紅魚,便進入了言博的範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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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博的結界與白家的空間術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不同的是這并不是一個構造出的小世界,而是将兩個世界切割開,結界就像一層薄薄的透明膜,将兩個世界徹底分開,若不知道進入的辦法,終其一生都将找不到言博在何處。
船臨近了岸,水上煙波散去,偌大的水城便展現在了眼前,亭臺樓閣立于水上,薄紗停風,半卷竹簾,月樓高懸,夏子皎看着面前的城池,怔了一瞬,看着面前的景物,從未想過言博竟然是這樣的世外桃源。
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麽當初李家在聽見魔神可能将要再次降生的消息時,便不惜破碎空間阻隔一切也要遠離這些紛争。
随即,殷玄生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他們會交出定魄的。”
不交出定魄的代價,他們付不起。
據阿賴耶給出的信息,定魄是八件法器中唯一能鎮守魂魄不受侵.害的法器,在為阿潛取回那一半魂魄之前,拿到定魄護好阿潛的魂魄才是要事。
夏子皎側眸,看着他臉上冰冷淡漠的神态,面對整個言博猶如面對一只蝼蟻,俯觀生死卻大道無情。
“玄生。”夏子皎垂眼,心中微微一動,很想要握住殷玄生的手,船已經靠了岸,船頭輕輕觸在岸邊輕輕晃動了一下。
殷玄生見他将手伸了過來,幾乎慣性的将少年的手握在了掌中,踏上岸,側身牽住少年,穩着少年的身形将他引上了岸。
方才駐足圍觀夏子皎的人,有幾人一路跟着船只而下,到了岸旁,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來往此處的修士并不少,但周身氣度不凡到如此程度的卻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年輕的錦衣公子走上前來翩翩行禮:“兩位是從哪兒來?可是來我們言博游玩的,我們城中街道複雜,水道衆多,不如我為二位應個路?”
他說完,目光落在夏子皎的面紗上,目光滿是好奇,愛美之心人人都有,何況此等美人突然出現,想要得見一眼也并沒有什麽。
夏子皎與殷玄生一上岸,岸邊采蓮的,浣紗的,都紛紛向他倆投來了視線,少年少女大多将目光黏在了夏子皎身上,清亮的眼神亮晶晶的望着他,旋即又落在殷玄生身上,似乎很難取舍的模樣。
言博避世多年,長年留在言博中的多對外界沒有多大的興趣,修為也較為普通,這裏未有戰火,民風也純樸,見着前來的修士也并無多少警惕之心。
夏子皎看他如此熱情的模樣,心裏有些怪異,言博在未曾分裂之前身為八大家族之一的領地,領地上多是修士,如今的言博怎麽會大半都是凡人,除去建築,人來人往之間便像是人類居所的繁華古城,絲毫沒有仙界城池的模樣。
他輕聲問:“請問言博李家在何處。”
那人一怔:“你怎麽如此問,李家早已經避世多年,別說外人找不到我們言博,我們言博中人。”他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也找不到李家啊,若不是有修士先輩一直在對我們說曾經李家的傳說,我們這一輩生得晚的可能連李家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們打出生起便沒見過李家。”
“?”夏子皎吃驚的瞪大了眼,轉頭看向殷玄生:“李家消失了?”
殷玄生微微皺起眉頭,漆黑的眸底浮現出幾分思索,看來他也是第一次來言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是啊,李家據傳在百年前就消失了,那年下了一年的大雨,将言博淹去了一半,李家本是一方大能,應該出來主持此次的水災事宜,誰知道水中生出了一條似蛇的怪獸,長着鱗片和魚鳍,巡游在城中,連日不見一點光線,待這場雨停了,烏雲散去,這條怪獸消失,李家也一起消失在了言博中。”
“還在這裏。”殷玄生不說廢話,李家還在不在這裏他不知道,但他感覺得到,定魄在這座城裏,只是那股氣息太過模糊,無法确定具體在什麽方位。
街道鋪就長石板路光滑,那人并肩與他倆一同往裏走,一路上亭臺樓閣,樓高可摘星,兩旁玉石欄杆,檀木梁柱,雕欄玉砌金石镂畫,都頗具古風雅意,與如今仙界的房屋樓閣的模樣頗有些不同。
“還在這裏?”那人似乎有些疑惑,不過也并不打算多問,指了指前方一個高樓:“你們來找李家肯定是找不到了,便在這裏休息游玩幾日也好,那處是我們言博最好的客棧,兩位可以去那兒落腳,待到明早便可以賞蓮,看看風雨橋,薔薇牆,九鯉池,若是沒看過這些,那你們這趟言博可就白來了。”
遠處,兩人站在高樓之上,珠簾半卷起,光影落在臉上,兩人穿着重衣,衣飾繁複,層層又疊疊,半道光影下只露出半截下巴颌,肌膚白得像是被沖刷淘洗過百次的薄宣,如同從未見過陽光的水底白蛇,還帶着一絲未褪去的水汽。
“他來了。”那人淡淡道。
“他也來了。”身旁的人眨了眨眼睛,看着寬闊街道上的少年與青年。
夏子皎同殷玄生走進客棧裏,言博的客棧也建得滿是水鄉的味道,一進門便是一道水牆立在店中央,水牆中許多金光閃閃銀鱗熠熠的小魚在游動,猶如一片織金繡銀的牆。
四周皆是一種半透明的玉石雕琢而成的桌椅,夏子皎一進門,一個男子便迎了出來:“兩位請。”
夏子皎側眸看向殷玄生,只覺得這個言博到處都充斥着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裏明明修建得如同龍宮仙境,住在裏面的人卻大多是低階修士或是凡人,做的也都是一些普通的經營,來的路上賣花沽酒的,賣畫賣糕點的,到這客棧中小二這般熟絡殷勤的模樣,像是習慣來迎來送往般熟稔。
看那小二靠了上來,夏子皎微微側身避開,些微挪動步子向殷玄生的方向靠了過去。
殷玄生微擡手,不着痕跡的将少年護到了身後,言博縱然再詭異,對他來說也并不算什麽,但阿潛第一次遇着這樣處處怪異詭谲的地方,顯然是心裏打鼓了。
“住宿。”
那小二一聽,當即笑道:“好嘞,兩間上房?”
“一間。”
小二的目光在他倆身上默默掃了個來回,旋即吆喝:“好嘞,一間上房。”
夏子皎跟在殷玄生身旁,對他倆睡一個房間這件事沒有任何意見,這樣奇怪的地方,讓他一個人他才要鬧了!
對,是奇怪,他不怕兇險,但他怕奇怪,這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有什麽東西就貼在後背上,或許下一刻,或許無時無刻,會出現任何東西,任何可能。
上房在第三層樓道最裏面,此處僻靜,也少有人經過,小二将二人引上了樓:“二位有什麽需要,用門邊小幾上的召符叫我就好了,二位公子一說,要什麽我就馬上來。”
說罷他轉身下了樓,夏子皎看着他的走得急匆匆的背影,這個客棧明明沒什麽生意,他走這麽着急做什麽?
扭頭正想要說這話,殷玄生擡手将食指靜靜豎在了緊抿的唇前。
夏子皎當即閉上了嘴,眼神不安的左右看了看,跟着殷玄生進了房間裏。
看着殷玄生合上了門扉,指間微擡,一道靈力籠罩在了緊靠門邊的小幾上。
那張黑色的小幾,上面放着一張疊起的白符,與一個插.着柔軟花枝的琉璃瓶,待到靈力覆蓋在了黑色小幾上,殷玄生才開口。
“那是監聽符。”
不是在等召,是時時刻刻都在聽着他們的動靜,每一句話都會落在另一個持符人的耳中。
夏子皎一下背脊發寒,默默向殷玄生靠近了一步,可怕是不是這裏有危險,而是不知道會冒出什麽危險:“我感覺這裏到處都很奇怪?他們說李家消失了,一個數百人的世襲家族,真的會轉眼就全部消失在了一個城池裏嗎?”
少年梗着脖子,盡量冷靜的談及這件事,但眼底細微的慌張卻掩蓋不住,他黑鴉般的睫羽忽閃忽閃的,像要掩藏自己的情緒,卻掩藏不住退縮中有些濕漉漉的漆黑眸子。
“我們快把定魄找出來吧,住在這裏肯定連覺都睡不好了。”
這樣嬌氣的話,也只有少年能說得那麽自然,那麽惹人憐愛了。
殷玄生看着少年微垂的眼簾:“好,歇息一會,我們先去外面看看。”說着他擡手,銀白皎潔的除魔劍便出現在了他手中。
“除魔劍你先收回去,貼身帶着。”
夏子皎連連點頭,伸手将除魔劍拿了過來,有了除魔劍貼身帶着,他心裏的自然又要安心了一分。
這柄劍這兩日都在殷玄生的手中,剛開始還有悲憤劍鳴,不過兩日便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沒了聲響。
此時回到夏子皎手中,便像回了溫柔鄉般,一股親密之意油然而生,将少年團團籠罩在了其中。
殷玄生看着除魔劍對少年依賴親密的模樣,手掌中還殘留着除魔劍不斷掙紮反噬的劍氣,雖然那些力量并不足以傷害他,但也留下的細細密密的劍氣殘痕,一道又一道。
這柄劍,恨他。
少年握着劍,微微垂下眼看着手中皎潔的長劍,這一日殷玄生拿着月塵的時候,月塵是何等抗拒他都是看在眼裏的,他心裏也生出了一絲疑惑,月塵劍中不是他的半魂嗎,按道理來說他的半魂不該這樣抗拒殷玄生。
一路上殷玄生都只是壓制月塵劍,無論月塵劍做出何等反擊,他都不會傷害月塵劍,夏子皎知道,他不是為了不傷害月塵劍,月塵劍在他眼中,無論是除魔劍還是除神劍,都和一片廢鐵沒有任何區別,他包容的從不是月塵,是他的半魂,是需要取回半魂的自己。
而且不知為何,雖然每次拿到月塵劍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被補足缺憾的圓滿感,但裏面似乎還藏着另一股意志,雖然保護他,但并不認同他,更加不認同殷玄生。
“月塵,你不要總對玄生這樣抗拒,他待我很好,若不是有他,沒見到你之前我可能就已經隕滅,若是沒有他,便不會有我,也不會有你的重見天日。”說着少年擡指輕輕敲了敲劍柄。
“知道了嗎?”
殷玄生看着殷玄生認真訓話除魔劍的模樣,少年微垂的眼眸裏少見的有了點嚴正。
殷玄生靜靜道:“除魔劍中有其他駁雜的氣息,那應當是劍靈,它會守護半魂,也會守護着你。”
夏子皎擡起眼來,沒想到殷玄生會說這樣的話。
原來在殷玄生眼中,這柄劍待他自己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能好好守着他就好,哪怕這柄劍對他自己這般态度,他也絲毫沒放在心上。
雖然他說這個話大概是因為自己很強,強到足以不把這世間的一切放在眼中,月塵劍對他來說也不值得在意,但少年卻生出了一絲在意。
少年懵懂中眨了眨眼,擡手右手,露出空無一物的修長手指,雖然上面什麽都沒有,但他倆都能感覺得到,那裏有他倆的紅線連命。
“可是它也會守着我啊,而且他比月塵來得更早不是嗎。”
那根紅線系在他倆的無名指上,以殷玄生的精血為結,連着殷玄生的性命,雖然月塵劍給他的感覺非常好,但他還是想告訴殷玄生。
他覺得這根紅線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