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廣慈寺辦完事, 玉珠身子不适,立馬回了家, 她讓下人請了大夫來瞧, 依舊是老三篇,什麽夫人這病源自憂思過度,要想開些, 随後換了幾味藥,開了張解郁疏肝的方子,便罷了。
從天亮到天黑,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可于玉珠, 就像十幾年那麽長。
子時三刻,陳府大門小門都上了鎖, 各處一片寂靜,寒風将屋檐下的燈籠吹得左搖右晃。
屋裏只點了兩盞燈, 顯得有些黑, 銅盆裏的炭火逐漸熄滅,寒氣紗窗門縫偷偷鑽進來, 冷了杯中酒。
袁玉珠并未換衣裳,還穿着白日外出時的天青色對襟小襖,她坐在梳妝臺前, 怔怔地盯着銅鏡裏的自己,兩指夾着一小盒胭脂轉。
蔭棠從早上随王府大太監崔鎖兒出門,直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不曉得幹什麽去了。
玉珠心裏煩, 拿起桌上放着的小銀剪絞指甲, 誰知一個沒留神, 絞到了肉,血珠頓時從指頭上冒出來,鑽心般的痛從指間擴散到全身,女人鼻頭一酸,疼得掉了淚。
而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
玉珠透過鏡子一看,原來是他那清白又了不起的好丈夫。
“還沒睡哪。”陳硯松笑着問。
他懷裏抱着個木盒子,用足尖将門關上,還似往常那樣,自行将外頭穿的大氅脫掉、抓皂豆洗手、從櫥櫃裏拿厚寝衣換上……并且溫聲說着話:
“嗐,你是不曉得,我今兒一整日忙的呦,崔鎖兒看上了咱家的紅木家具,我忙給他拉到外宅,誰知這還不算,那狗太監又拐彎抹角地說家具上空落落的,似乎短個擺件,這不,我又花了大價錢,給他弄了只金累絲嵌松石的盤子,那老狗日的前前後後盤剝了老子三四千兩銀子,一個絕種的閹狗,搜刮那麽多給誰呢?多早晚在王爺跟前失了寵,等着被抄家鞭屍吧。”
陳硯松喋喋不休地說瑣事,他擡手除下頭上戴的玉冠,湊到在大立鏡跟前,扭轉着脖子,左右瞧自己的臉,轉而從桌上抱起那只木盒子,大步走進內間,笑吟吟道:“珠兒,瞧我給你帶回來什麽了?”
袁玉珠本以為自己見了他,肯定會歇斯底裏地大吵大叫,可沒有,她居然很冷靜,木然地坐着,一個字都沒說,就靜靜地看他顯弄。
“你不是喜歡抄經拜佛嘛。”陳硯松湊到玉珠跟前,将那盒子打開,原來裏頭是一尊紫檀木的觀音,香味缭繞,寶相莊嚴,男人笑道:“我專給你買的,喜不喜歡?”
玉珠淡漠道:“向來都是請神佛,哪裏聽說過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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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沒聽過這說法。”陳硯松吃了癟,尴尬笑着将盒子合住,從後面摟住玉珠,大大地打了個哈切:“那咱們安置吧,今兒忙亂了一整日,可把我累得夠嗆。”
“哼。”玉珠厭煩地推開他,火氣噌一下起來了,面目表情道:“是啊,還沒恭喜二爺又得了位佳人。”
陳硯松那雙桃花眼慌地亂眨,厚着臉皮湊上去,摩挲着妻子的胳膊,苦笑:“你就別讴我了,那是王爺賞賜下來的……”
“王爺,又是王爺!”玉珠猛地轉過身,直面站在她跟前的丈夫,“蔭棠,男人就要敢作敢當,你別讓我小瞧你。”
“我做什麽了?”陳硯松臉拉下來,也惱了:“我都跟你解釋了無數遍,我真是為了奉承王爺,聽聞王爺近來比較寵着她,她被人打了,我就是去探望一下,順便再給她送份厚禮,交代她幾句,日後在王爺跟前多多替我美言幾句,你想啊,王爺看重的歌姬,我有幾個膽子敢碰。”
玉珠含淚盯着丈夫,牙縫裏擠出四個字:“巧言善辯!”
女人氣得胸脯一起一伏,拳頭不禁砸了下桌面:“你要是什麽都沒做,王爺會把她賞給你?崔公公連你在她屋裏待了多久都說出來了。”
陳硯松手指向外頭,看上去比妻子還氣憤:“那閹狗是故意臊我呢。”
玉珠站了起來,仰頭瞪着丈夫:“哦,是不是只要我沒有真正的捉奸在床,你就打死都不承認?”
“我承認什麽啊我!”陳硯松吼了句,俊臉緋紅一片,眼珠子都迸出了血絲,他深呼吸了口氣,壓着火,手按在妻子的肩上,沉聲道:“玉珠,咱能不能別無理取鬧,不要自己給自己找不高興。”
“瞧,倒是我的錯了。”袁玉珠揮開丈夫的胳膊,往後退了幾步,避開他,冷聲道:“我問你,你打算怎麽處置雲恕雨。”
陳硯松低垂着頭,陰沉着臉:“你放心,我不會讓那種身份的女人進門,你不舒服,我也覺得丢人。今兒我在洛陽城北買了個一進一出的小宅院,年後讓她住進去,我可以跟你保證,絕對不會碰她一根指頭,比照家裏大丫頭給她發月例銀,年節的再賞她幾吊錢,我可以現在就給你立字據、按手印,如違此誓,就讓我陳硯松絕後!”
“哼,你不是早都絕後了麽。”玉珠譏諷了句。
“你能不能別詛咒我,別詛咒女兒!”陳硯松紅着眼,沖妻子咬牙低吼道:“我拿唯一骨血發毒誓,你還不信?”
袁玉珠強忍住眼淚,恨道:“你做的這些事,能教我相信麽?告訴你陳硯松,只要我袁玉珠活着,那個雲恕雨便不可能花陳家一文錢,更不可能進陳家的門!”
“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場想想!怎麽就跟我犟上了!”陳硯松一屁股坐到圓凳上,手背拍手心,急得腦門青筋都冒出來了:“雲恕雨雖卑賤,可卻是王爺賞下來的,咱就得當祖宗似的供起來,不過是頂個侍妾的名兒罷了啊,我真是不明白了,福濃你都能接受,怎麽就不能接受她?”
袁玉珠沖過去,含着淚将丈夫的身子掰正,死盯着他:“你當我願意接受福濃?那時候你剛給王爺辦差事,我為了你的前程,縱使心裏百般不樂意,可還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接受了她,因為我曉得你壓根對福濃沒意思,蔭棠,別人強迫給你的女人,和你主動去找的女人能一樣?”
陳硯松瞪着玉珠,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到底要怎樣?”
“我要怎樣?”玉珠深呼吸了口氣,那瞬,四年來所有的湧上心頭,化作了淚,顆顆掉落,她将悲痛咽下,直直白白地說:“蔭棠,我可以同你坦白地說,我袁玉珠把真心捧給你,清白的身子交給你,可你呢?你不珍惜,四年了,我女兒沒了,身邊一個一個地出現讓我讨厭甚至惡心的侍妾,我不想忍受這種日子,咱們和離吧,你繼續侍奉你的王爺,我回江州,咱們老死不相往來。”
陳硯松愣住,半張着嘴,老半天沒言語。
他再一次站起來,扭過頭抹去眼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柔聲道:“玉珠,和離這兩個字不要輕易說,很傷人的。我以為你是我妻子,肯定懂我的抱負,我也可以同你坦坦白白地說,我這輩子只在乎珍愛你一個女人,旁的都他媽的是玩物,你、你為什麽總是不能站在我的立場考慮一下,遷就一下?”
“怎麽遷就?”袁玉珠被逗笑了,她淚如雨下,低頭沉默了良久,望着丈夫:“蔭棠,你沒發現自打你侍奉魏王開始,就變了麽?咱們老老實實做本家生意不好麽?你如今得意洋洋,覺着領了“叱北營”軍糧這個差事就厲害的不得了,可我這些日子也聽說了幾句,那叱北營是侵占老百姓的田地充當軍田的,說白了,就是魏王為自己謀私利,搶了成百上千農人的地!那些可憐人被逼迫得失了賴以生存的根本,成了饑民、流民啊!這是喪良心的事,你還上趕着給他做。”
玉珠氣得手都抖了:“再說賞賜侍妾,他什麽好姑娘不能賞,偏偏要賞你個妓女,蔭棠,這是打你的臉啊,把你當崔鎖兒那樣的奴婢看啊,你這麽聰明的人難道看不透?”
陳硯松被妻子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想反駁又找不出正當話來,最後,只能陰恻恻地冷笑:“多少人上趕着給王爺當狗,王爺還不肯搭理呢,你沒瞅見,那些個地方官塞銀子、走關系,好幾年都見不着王爺的尊面,難得他看重我。玉珠,這吃人的世道,有德行的人會有什麽前程,別做夢了。”
“出去。”袁玉珠手指向門的方向,她一點都不想跟他再多說了。
“這是我家,我為什麽出去!”
陳硯松眉擰成了疙瘩。
他本就因為雲恕雨和被崔鎖兒的盤剝弄得心裏煩,一腔子火氣正無處發,見妻子如此看輕他,更氣了,不由分說地就動手撕扯玉珠的衣裳,一把拂去梳妝臺上的脂粉盒子,将妻子強往上推。
“你做什麽?!”
玉珠被他壓在桌面上,他就像條瘋狗似的胡亂地親她,扯她的裙子。
玉珠掙紮着打他:“走開!”
“我不!”陳硯松喘着粗氣,獰笑:“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搞就搞,你能怎樣?”
玉珠只覺得惡心,她胡亂在桌子上摸,抓到枝簪子,直接朝男人胳膊紮去。
“嗯!”陳硯松疼得悶哼了聲,終于松開女人,捂着胳膊起身,他眸中的陰翳甚濃,扭頭看了眼,受傷那處已經出了血,染紅了袖子。
男人惡狠狠地瞪着妻子,一句話都不說,将紮在胳膊上的簪子拔下,怒摔到地上,随之甩了下袖子,悶頭往出走。
走到門口時,陳硯松忽然停下腳步,略微扭頭:“我告訴你,這事就這麽定了。”
袁玉珠驚魂未定,軟軟地坐在梳妝臺上,手緊緊抓住松開的衣襟,亦高昂着頭,強硬道:“不可能,我絕不接受!”
“呵。”陳硯松冷笑數聲:“這是王爺定下的,我可不敢違抗,你不接受,有本事你找王爺鬧去。”
說罷這話,陳硯松一把打開門,大步朝書房方向去了。
玉珠用袖子抹去眼淚,恨恨地瞪着洞開的門,嗤笑了聲:“你當我不敢?好,我這就給魏王府遞帖子,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