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倫納德把遲意深口中的「扒皮」理解成了字面意思, 他以為這真是一家以扒皮為目的黑店，畢竟他并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
黑暗時代降臨之後，恩特魯大陸上出現過很多慘絕人寰的案例, “光芒”成為了所有人趨之若鹜的財富，每個人都唯恐被黑暗吞噬，拼了命地厮殺搶奪, 勉強穩定的秩序也是在近二十年才建立起來的。
像皮魯和哈蒙那樣的年輕人還會對表面公平的秩序抱有幻想，而倫納德這種經歷過那個時代的老人可不會如此天真, 他目睹過許許多多無法說出的殘酷事件，他自認他的心腸已經幾乎等同于黑暗，因此一走進這家店, 發現這家店竟然沒有像樣的守衛後, 他立刻就有了搶劫的想法, 暫時找不到店主，他就先搶走一批貴重的財物，然後再糾集一幫「志同道合」的人, 徹底占下這家擁有巨大財富的店。
倫納德沒有想到這個他一開始看不起的「污穢生物」是塊能把他磕掉牙的硬石頭！哪怕此時他再年輕個二十歲, 他也能憑着一把蠻力沖上去給這人一個教訓，哪怕此時他再年輕個十歲, 他也能憑着尚且還算矯健的身手從眼前這即将揮過來的屠刀下逃出去, 但是他現在已經是個老人了，他的骨頭脆得被人一拳就能砸斷, 他的巫術對眼前這個古怪的年輕人不起作用, 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勝利的籌碼。
此刻聽見他要将自己扒皮, 無法反抗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立刻攫住了他的心髒, 本來就是個沒有什麽操守的人, 倫納德幾乎下意識就朝着對方跪了下去。
遲意深：……
他看着噗通一聲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眼皮子跳了一下，身體卻一動不動，被腐蝕到只剩下半截的棍子握在手裏輕輕敲着，像是在掂量從什麽地方開始下手。
倫納德只覺得那輕輕敲棍子的動靜就像是死亡降臨的喪鐘，他心髒提到了喉嚨口，嘴裏咕嚕一聲後才終于吐出了完整的話語。
“我有罪，我不該冒犯您，懇請您給我一個機會，只要您不扒我的皮，您想要讓我做什麽，哪怕是立刻讓我在城市裏學狗叫爬一圈，我也不敢有一點猶豫。”
遲意深：“學狗叫？爬一圈？這種行為除了給觀衆增添笑料之外，對我能有什麽好處嗎？”
倫納德聽見店主還肯跟他說話，臉上立刻有了喜色，他不斷強調自己的價值，“店主，不，尊貴的大人，我是一個巫術師，我精通這片大陸上所有的盜竊寶典，在黑暗降臨之前，我就是恩特魯大陸上最出色的大盜，當時我的名號甚至連公國的公爵都有所耳聞。您如果願意留我一條命，我一定拼盡全力為您盜來附近那座大城……不，所有大城最大的寶藏！”
他說完，就擡頭希冀地看着黑發店主，視線一開始觸及他微揚的嘴角，他心想果然沒有人能抗拒寶藏的魅力，然而當他目光往上，對上遲意深不含半點躁動的雙眼時，他心裏咯噔一下，像是抓着繩子即将上岸時繩索繃斷，剎那間一股即将跌落深淵的恐懼讓他身上汗毛豎起。
沒道理！不可能！怎麽可能有人對着寶藏不動心呢？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這種人！這不可能！
倫納德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認知，心裏瘋狂叫嚣着不可理喻，然而坐在他面前俯視他的這個人還是吐出了令倫納德無法理解的話語。
遲意深：“你覺得，擁有這樣一家店，我還有什麽寶藏是無法得到的？”
倫納德瞳孔震顫，呆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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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意深：“你們渴望光芒，而我擁有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光芒。你們即将被黑暗吞噬，而我就是為了黑暗才現身于此。”
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話語有多麽傲慢與狂妄，神情從頭到尾都十分平靜冷淡。
而倫納德也在這樣的眼神中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認知究竟錯在了哪裏，對于這位來歷神秘的店主而言，他們所渴望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他需要的。他之前妄圖以俗世的寶藏誘惑他，這是何等的自負與愚蠢！
等等！他擁有取之不盡的光芒，俗世的寶藏無法誘惑他，他說他是為了黑暗而來……倫納德急促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他近乎絕望的眼神中終于又透出了光芒。他眼神閃爍，說出了一個隐藏了一百多年的秘密。
“大人，您必須留下我，我能幫您得到黑暗！”
遲意深手裏慢慢敲擊棍子的動作一頓，他的目光移向老人堆疊起無數褶皺的皮膚，“說來聽聽。”
倫納德不敢隐瞞。他道：“其實，現在彌漫了整個大陸的黑暗是有源頭的，大概在一百三十五年前，恩特魯大陸西面沉積了幾百年的死火山忽然爆發，可是從裏面噴出來的卻不是岩漿，而是粘稠濃密的黑水，這些黑水一從死火山裏流出來，就變成了氣體彌漫了整片阿斯利火山群。七十年前，五十位赫赫有名的大巫術師前往阿斯利火山封印那些黑水，企圖遏制這些源源不斷湧出的黑水，但是他們失敗了，阿斯利火山群不但沒有被封印，反而開始了新一輪的爆發，從那個時候起，整個恩特魯大陸才逐漸淪落成今天這個樣子。”
遲意深聞言若有所思，這麽，那些黑水應該就是液體版的「心靈陰影」，他問：“那些黑水為什麽會在阿斯利火山群裏，是一開始就在，還是突然出現的？”
這個問題倫納德也不知道，他搖搖頭，“應該是突然出現的。”
遲意深：“應該？”
倫納德立刻解釋，“我活到這把歲數了，我不是誇海口，但我絕對是這片大陸上年紀最大的幾個老人之一了，畢竟當年很多修為高的巫術師都為了封印黑水死了……歷史上阿斯利火山也爆發過幾次，但是噴出來的都是岩漿，從來沒有過黑水的記載，哪怕相關的神話傳奇也沒有。”
見遲意深正在思索，老人連忙道：“大人，我可以帶您去阿斯利山，我知道那在哪裏！”
遲意深确實想去阿斯利山，但是不能，他一旦離開商店五十米範圍，就沒有了自保之力，如果單打獨鬥全憑技巧，他能毫不停歇地把這個老頭打倒幾十次，但這畢竟是個玄幻側濃度高達70%的世界，離開了商店系統的保護，這老頭一個小小的巫術就能摁死他。
不過這個弱點他當然不可能暴露出來，他淡淡道：“阿斯利山那麽遙遠，難道還要我千裏迢迢親自過去？”
倫納德聽了這話，反而喜出望外，這說明他用對了方法，他立刻道：“我願意為大人前往。”
遲意深微微一笑，“好，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了，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把收集黑水這個任務交給你。”
倫納德喜悅的表情頓時僵住了臉上，從阿斯利山湧出來的黑水能夠吞噬一切，但阿斯利山附近的發光礦石保住了阿斯利山周圍的土地，這才是時至今日這個世界的人依舊能找到黑水源頭的原因。他剛才那麽積極，只因為他以為遲意深就跟那些前赴後繼想要剿滅黑暗的巫術師一樣，想要獲取一些阿斯利山附近的土壤和礦石作為研究而已。他沒有想到遲意深竟然想要黑水！
黑水是什麽？那是一切黑暗的源頭！是惡魔帶到人間的詛咒！它能吞噬一切！別說收集，哪怕有人敢碰黑水一下，哪怕他渾身上下都被光芒照耀，他也要在黑水的恐怖力量下消融成一灘黑霧！
黑水可是把繁榮和平的恩特魯大陸變成地獄的元兇！而這個人竟然想要他去收集黑水？這跟直接把他殺死有什麽分別？而他居然能恬不知恥地說出「誠心誠意」和「大大方方」，去他祖父的！
看着這個黑發年輕人含笑的面龐，倫納德覺得自己被耍了，他胸腔劇烈起伏着，鼻孔呼出的氣粗重得像是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噴飛出去。他撐着衰老的雙腿從地上站起來，目光褪去了之前僞裝出的谄媚，變得像鷹隼一樣銳利。
“卑鄙之人，想要扒我的皮就扒去！休想再把我當猴子耍弄！”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道：“反正我活了兩百零三歲，我也活夠了！”
遲意深忽然嘆了口氣，這口氣有些長，嘆得倫納德起了疑心，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遲意深站起了身，他的個子比倫納德高上半個頭，低頭俯視他的眼神竟然有些憐憫，“當凡人站在地上仰望天空時，他們對比月亮和太陽哪個更偉大，他們将太陽比作父親，将月亮比作母親，認為陽光熱烈，月光溫柔，可是他們不知道，月光本身并不發光，她只是借用了太陽的光。”
倫納德盯着他看。
小雲朵系統也盯着他，同時忍不住提示道：“宿主，這個世界沒有月亮。”
遲意深：“為什麽不早點提示我？”
系統委屈：“宿主您沒有問。”
遲意深笑容依舊，算了，沒關系，問題不大。
在倫納德莫名所以的眼神中，他短促的啊了一聲，嘴裏說着歉意的話，可是語氣聽起來像個充滿嘲弄的混蛋，“哦，抱歉，忘了你們這個世界沒有月亮。”
倫納德原本古怪在表情在聽見這句話後立刻變了，瞪大眼看着他。
遲意深繼續他未完的話，“現在的你認為黑水能吞噬一切，給恩特魯大陸帶來毀滅和災難，可是在某個你們不可想象的維度裏，它只是某只生物不小心吐掉的苦水。”
倫納德張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遲意深自覺沒有說錯，某個未知存在的心靈陰影，可不就是憋在心裏的苦水麽？
作者有話說：
今天看到評論區有新讀者提醒說第一個世界的時候有錢買礦泉水，為什麽不直接從樓上水龍頭接自來水，便宜。因為主角的商店在當時是和自己在藍星的房子相通的，如果短時間內從水龍頭接大量自來水，會引起警方的注意和調查，比如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殺人碎屍沖下水道才會需要那麽多自來水。
這個原因我當然就想過，但是可能因為節奏問題沒有寫出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看看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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