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8)

不再多話,她先鑽進了廚房,熬好了肉粥,娘倆吃完,岳好不顧奶奶塞過來的暖手爐,堅持要回林家去。

“我又不是瓷做的,那麽不結實,還那麽容易感冒了?”岳奶奶還是擔心她着涼,堅持讓孫女躺一會兒。

岳好搖頭拒絕,她從奶奶的櫃子裏拿出一件舊衣服,随便套在身上,就要離開。

“小好啊——”岳奶奶語氣深長地叫住孫女。

岳好心裏一激靈,知道奶奶要說什麽,最近這段日子奶奶口裏沒有別的話題,仿佛鐵了心要把自己給嫁出去,好了卻一樁心事一般。

“小好啊,我昨天跟你說,讓你去把頭發燙燙染染,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你聽進去了沒有?”

岳好點頭,不自覺地捋了一下滿頭假小子一般的短發,她不是不愛美,可是——可是美麗是需要金錢與時間來滋養的,尤其是精致的美麗,她一來無錢,二來總覺得身邊既無悅己者,那收拾打扮似乎也沒什麽意思,究其實打扮修飾終究是為了吸引異性,如果只是為了自己的話,她其實更喜歡現在這種自然随意的狀态。

“我手上還有點兒錢,你拿去買點兒好衣裳,化化妝,上點兒心,那林風太好了,你要是不上心,只怕很快就被別的女人搶走了——就跟那個煉油廠老張家的張樹輝一樣!”

僅僅是從奶奶嘴裏聽見林風的名字,就讓岳好的心猛地一跳,剛剛在書屋中的書架間被他親吻擁抱的感覺一霎時湧上心頭,她臉登時通紅,也沒聽清奶奶後來都念叨了些什麽,輕聲說了句我走了奶奶你睡醒了就去找人聊天別一個人在屋裏悶着的話,匆匆帶上門,向如寄書屋跑去。

擁爐

五十三

不想她出來時匆忙,忘記了帶上大衣,而随後出來的林風顯然怕屋內的東西被盜,所以自然地鎖上了門。岳好瞪着門上的大挂鎖,沒辦法,只好繞到主屋,打開屋門,室內靜悄悄地,午飯之後的林家,已經開始午休了。

她在門口找到自己的大衣,摸到兜裏的鑰匙,披上身,沒有進房,而是又向如寄書屋走去。書屋爐內的火奄奄一息,她拿着木柴和煤坐在一旁,慢慢地将火燃旺,看着那跳躍的火苗,怔怔地呆了很久。

對自己越是習慣了誠實,她越是不能否認那心動的感覺,而那天林嘉樹在亭子間跟自己的一番談話,也側面證明了謝芳對林風和自己關系的态度——其實不需要林嘉樹那番話作為旁證,八年的相處,也讓她知道謝芳絕對不會同意這種事的,作為母親,她不會允許這樣的醜聞發生在兩個兒子身上,親兄弟漸成陌路。

可是躲避顯然不足以讓林風打消與自己親密的念頭,而如剛才那樣的擁抱與親吻若一再發生,她将何以自處?

或許該趁着事情尚能轉圜的時候,該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嫁人,她終究是該嫁人的,年少不懂事時她搞壞了自己的名聲,加上這些年深居簡出,跟外界的唯一來往就是敬老院裏的奶奶和煉油廠家屬區裏居住的張榕,所以到她年紀長成,始終再未有跟異性接觸的經驗,而她在林家身份的尴尬,也讓那些對她容顏驚鴻一瞥的異性搞不清她到底是嫁人了,還是沒嫁人,所以這些年始終不曾有人對她提親。

或許,跟張榕說一說這方面的事情,讓她幫忙介紹個男子,趁早把自己嫁出去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捂住臉,對如何接受一個陌生的男子甚至與他組成一個家庭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可世上不如意者十之□,身世的凄慘與幼年生活的困頓,讓她的天性中如同野草一般強韌務實的生存欲望同樣強大,心不滿意不足就活得生不如死,那她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身上漸漸暖和了,她脫掉大衣,走到電腦旁邊開始工作,似乎因為沒有休息,她感到頭有些昏,用手扶着額頭,閉上眼睛正準備趴會兒,聽見外面的大門響了一下,有人一邊推門一邊道:“岳好,你在這裏麽?”

岳好看向來人,見那天上山時遇到的張樹輝走了進來,她有點兒詫異,待到張樹輝看見了自己,露出一臉笑容走過來時,她奇道:“你找我?”

“啊,我不是說了幫你錄入麽?怎麽樣,你現在不休息的話,我來幫你?”

“我以為你只是說說的——”岳好納悶說。

“我上個星期被我爸派出去談了些生意,不然第二天就來了——這麽多書都是沒做的?”他看着地上鋪的一箱又一箱書問。

岳好嗯了一聲,看着他在那些敞開的書箱子中轉了轉,搖着頭說:“你這些書捐給大學圖書館,都不見得有多少大學生看得懂,我們這地方,誰會借閱這樣的東西啊?”

岳好唉地嘆了口氣,這些書多數都是如寄留下的,當年他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可是這些書他多半都讀過,雖然不可能人人都是如寄,但是她終究不忍心将他托付給自己的這些書籍送出去,開這個書屋的念頭,也就是為此才慢慢醞釀,興起的。

“不如我捐給你們這個書屋一些錢,你買一些大家都能看的東西,怎麽樣?”

岳好驚訝地看着他,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樣的提議,前陣子跑衙門到處碰壁的感覺尚在,所以眼前張樹輝的提議顯得既溫暖又可心,她忍不住笑了,高興地問:“捐多少?”

“你需要多少?”

她想了想道:“要是能有五千塊,我可以把旁邊的這間房子隔出來,裏面粉刷一下,做成兒童活動室,再買些兒童書,給學生免費開放。”

“粉刷和裝修的事我可以讓我們廠子的技工來幫你做,你根本不用花一分錢;至于買書,五千塊恐怕買不了幾本書,我捐一萬你看夠不夠?”

岳好高興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昏着的頭都清醒了,笑道:“真的?那我真是替這些孩子謝謝你了,你放心,我會把明細做得好好的,保證不亂花一分錢……”

“那我明天把錢給你送來?”張樹輝看着她的笑容,目不轉睛地道。

岳好點點頭,有錢人就是痛快啊,一萬塊錢竟然動動嘴皮就捐出來了,雖然以前就聽說了整個青渠鎮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家是靠張家的煉油廠養活的,但只有親身跟張樹輝打了交道,才知道什麽叫真的有錢!

“你中午休息麽?”

岳好搖頭,指着滿地的書說:“再休息,恐怕到了過年這書屋也開不了。”

“不休息的話,你告訴我怎麽弄這些吧?我跟你一起做,肯定快多了。”

岳好笑笑,午日寂靜,有個人聊天其實也不錯。她拉過兩把椅子,靠着爐子放好,跟張樹輝兩個人坐在爐火旁,一邊給張樹輝示範怎麽分類,怎麽粘磁條,一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雖然在這個小鎮住了很多年,但是她因為沒念過中學,所以同齡人的圈子很小,能認得張樹輝,也是因為他在這個小鎮太過有名,無人不識的緣故。

“這些書你都看過?”

岳好搖搖頭,赧顏道:“沒有。小說都看過,林媽媽那些理論書籍和如寄媽媽留下的那些外文書,我都沒看過——”

“那也不錯了,我就只喜歡讀武俠……”

“哦?”岳好來勁了,擡起目光看着張樹輝,烏黑清亮的眼睛仿佛寶石一般在爐火邊燦然,問他:“你喜歡誰的?”

“古龍啊。”

“古龍沒意思,看多了一個樣,陳詞濫調,金庸才厲害——”

“金庸才沒勁,長篇大論的假仁假義,古龍才對我胃口,小李飛刀,蕭十一郎,沈浪,王憐花,傅紅雪,陸小鳳,楚留香——哪一個拎出來,不是經典……”

岳好聽他這麽诽謗自己的偶像,立即不幹了,過去跟林媽媽的多年相處,還有給林風寫了八年的信件,讓她深思善辯,這時候張嘴就道:“沈浪是《武林外史》裏的人物,這篇本來就是古龍的模仿之作,跟他後期作品風格完全不同,沈浪的形象太弱,故事也不見長處,根本入不了大方之家的眼;你說的蕭十一郎,傅紅雪,陸小鳳楚留香這些人,千人一面,不是倒黴浪子,就是多情浪子,牛得不像人類,看一個就知道下一個什麽樣,看多了就是浪費時間……”

“那金庸就不是?石破天和郭靖,張無忌和段譽,袁承志和陳家洛,有啥區別?一個山洞裏揀秘笈出現多少次?動不動就是國家大義,俠之大者,誰愛看那些啊?”

岳好聽得直搖頭:“這才是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也不是說古龍寫得不好,他的《多情劍客無情劍》我還挺喜歡的——不過也就喜歡這一本……”

“你要是這麽說,金庸的《雪山飛狐》我也挺喜歡的,可惜我也是只喜歡這一本……”

岳好聽了,看着張樹輝,兩個人對視,一起大笑起來。笑了半天,岳好方才擺手道:“好好,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對着你說古龍壞話了。”

張樹輝顯然心情十分高興,笑容不減,張開口正要答話,只聽書房的大門砰地一下,被人推開。岳好擡頭看過去,臉上的笑容還未消失,正對上闖進來的死對頭李雪。

勾搭

是多年的死對頭,也是張樹輝的未婚妻。

嫁進林家的時候,岳好就被學校開除了,在這個民風閉塞的小鎮,她未婚懷孕的傳聞讓她不但被小學退學,中學也對她關閉了大門,那時候林媽媽曾經說過送她去外地讀書,可是她既舍不得丢下多病的爺爺奶奶,所以去外地讀書的事情只能作罷。這些年來她始終不曾跟李雪再有來往,除了偶爾在街市上擦身而過,被她鄙夷地看兩眼以外,兩個人的生活再也沒有交集,岳好倒是聽說李雪這個歷年的三好生和大隊長在上了高中之後學習開始跟不上,高考的時候分數極低,去了市裏的一家師專,畢業之後通過村長父親的關系,在鎮裏中學當了老師。

她這架勢,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麽?

岳好看着她,多年不見,當年衣着打扮就跟普通農家孩子不一樣的村長千金,今時今日更是非同昔比,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時髦有錢的氣勢,裘皮的大衣亮晶晶的耳鑽,烏黑閃耀的真皮皮靴和皮包,在在昭示着她優渥的生活環境和高出此地鎮民一等的生存狀态……

聽說夾樹溝那邊的防洪堤工程讓她的村長爸爸徹底地發了點兒小財,看村長女兒這身打扮,傳言恐怕不虛吧?

岳好沒跟她打招呼,不是故意不打,而是李雪身上對自己的惡意完全不加掩飾地發散出來,她進了自己的屋子,卻顯然看都懶得看自己,徑直沖着坐在爐火旁的張樹輝走過來,

“我到處找你,你怎麽跑這種地方來了?”李雪對張樹輝道。

“找我有事?”

“跟你商量一下房子裝修的事兒,到處找你找不到,你手機怎麽關機了?”

“沒電了。”張樹輝輕描淡寫地答,“房子裝修的事兒我不是說了再等等?你別着急,等我想裝修的時候再去找你,行麽?”

李雪臉色變了變,看了一眼旁邊的岳好。岳好忙将目光轉向一邊,從小跟這個不怎麽好的三好生作同班同學,那時候自己雖然颟顸膽怯,但也知道這女孩心眼子極多,眼見這對未婚夫妻之間的關系根本不若外間傳言的那樣融洽,岳好自覺自己還是離是非之處遠點兒的好,要是她無故遷怒自己,無事沾得一身腥,豈不天大的冤枉?

“跟我出來,我跟你說幾句話?”李雪聲音放低地對張樹輝說。

張樹輝站起來,跟在李雪向外走,這對未婚夫妻走到門口,恰好跟進來的林風對面相逢,林風看了看李雪,又看了看張樹輝,微微側身,讓他倆走了出去。

岳好見走了兩個,又進來一個,自己這間小小書屋,經年也難見一個外人,想不到今天人氣這樣旺。

“他們倆來這裏做什麽?”林風走到她跟前,在張樹輝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

“張樹輝是來幫忙,那個李雪是他未婚妻,來找他有事。”岳好答着,目光掃過他身上單薄的夾克,疑惑道:“穿這麽少,不冷麽?”

林風沒回答後一個問題,盯着她道:“他還是來了?你有多少事情做不完?怎麽讓他來幫忙?”

他口氣不佳,讓岳好有點兒惱火,低聲反駁:“我哪有讓他來?”

“他來了,你沒有趕他走,反而敞開大門歡迎,跟讓他來有什麽區別?”

“你什麽意思啊?你是說我存心勾搭他麽?”岳好生氣了,怒視着林風。

“我相信你不至于存心勾搭他,可他就不見得——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他來這裏就是存心勾搭你!你沒看見她未婚妻都追來了麽?”

“那是他們兩口子的事,跟我沒關系。”

“當然有關系,你要是根本對這個姓張的沒意思,就幹脆地關上大門,別讓他進來,你無緣無故破壞了人家小兩口的感情,不覺得心裏不安麽?”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哪裏看出來我破壞了他們感情了啊?”

“早說你要是跟着你奶奶一起生活,會聰明多了,你還不信——姓張的未婚妻臉色那麽難看,難道不是你搞的?”

他一口一個勾引了張樹輝,一口一個破壞了別人感情,氣得岳好想舉起手上的書,砸向他的頭,“胡說八道,我這麽多年跟張樹輝就今天中午聊了一個多小時的話,怎麽就氣到他未婚妻了?她要是那麽愛生氣,以後……”

哪知她的話沒有說完,林風已經瞪着她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麽?跟他聊了一個小時多?就你們兩個在這裏?”

岳好點點頭,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真是不敢相信,孤男寡女在這裏單獨呆了一個多小時!那個未婚妻怎麽那麽笨,連自己未來老公都看不好!”

岳好被這句話氣得臉通紅,結巴的毛病險些都犯了,“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啊?他是來幫我做事,還捐了一萬塊錢給書屋買書,甚至把他們廠的……”

林風幽黑的眼睛眯細了盯着岳好,口氣十分不善地道:“他捐了一萬塊?就這樣你還以為他是來單純幫你做事?”說到這裏,伸出手來,将岳好滿頭的短發扒拉得亂糟糟地,口裏氣道:“你真是呆到家了,看我媽把你教的這個傻樣!”

岳好啊地一聲躲開,一邊躲,一邊聽他吩咐自己一般地說:“馬上給他打電話,就說你不用他的錢,所有的費用都我付了,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岳好的頭被他的大手扒拉得難受,她騰地站起來,指着門口道:“去,外邊轉轉去,別在這裏耽誤我做正經事。”

“你有什麽正經事?”

“你沒看見這一屋子的書都沒整理呢麽?”

“我幫你——”

“你還是去陪林媽媽,你耽誤學業中道回來不就是為了這個麽?別讓她一個人坐在那個空蕩蕩的大屋子裏……”

“她沒有一個人,我爸在她旁邊呢——我來幫你做正經事吧?”

不知道怎地,他嘴裏說出“正經事”這三個字的時候,岳好聽着特別不正經,她看了他一眼,看見的證實了自己的感覺,她不自覺地抿緊了嘴唇,臉紅紅地,起身走到電腦旁邊,目光盯着屏幕,不再看他。

同榻

五十五

他說幫她做事,果然紮紮實實陪她忙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兩個人的成績比岳好平時忙碌一個星期的還要可觀。

岳好盯着總算空出來的一塊屋地,忍不住對他笑道:“真是多謝你了,想不到你手腳這麽快?”

他笑笑,将爐火壓熄,将岳好的大衣拿過來幫她穿上,方道:“要是真想謝我,進屋之後,馬上給張樹輝打電話,說你不要他的錢,行麽?”

岳好本想反駁,可是看了他臉上的神色,輕輕嗯了一聲,答應了。

“我先回屋,你随後就進來?”他問她。

話雖然沒有明說,可岳好還是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她點點頭,看着他走出門去,她關了電腦,在書房大門處怔了一會兒,聽見主屋的房門響了,方才回身關燈,向林家大屋走去。

進門挂好了衣服,在玄關處換了鞋,經過客廳門口的時候,看見林家四口團團圍坐在沙發處,剛進門的林風坐在母親謝芳旁邊,有說有笑,而對面的林嘉樹原本臉色甚好,及至目光掃到了站在門口的自己,登時一沉。岳好在他不善的表情下走到謝芳身邊,随口說了幾句話,打過招呼,借口自己頭有些昏,轉身上樓去了。

及至到了屋裏躺在床上,才發現借口并不是借口,她頭确實有些昏,在山裏風吹雨淋長大的身體,在林家住的這些年顯然養得嬌貴了,只是沒穿大衣在街上吹了一會兒風,竟然也會感冒。晚餐時她勉強自己下樓吃了點兒東西,陪着謝芳說了會兒話,就跑回樓上,喝了點兒熱水,正打算去取一本書一邊休息一邊看,床頭的電話響了,她接起,那邊張樹輝的聲音響起來道:“岳好麽?”

岳好答應了一聲。

“今天中午不好意思,李雪找我有急事,沒幫上你什麽忙——”

“沒關系的,我——”她忍不住輕聲咳了一下,頭昏腦脹中知道自己确實着涼了,想到剛才林風的叮囑,有些為難,但仍說道:“我剛剛找到了一個幫手,以後你不用來幫我了,至于你說捐的那一萬塊錢,我心裏非常感激,但是你還是跟你未婚妻商量了,如果她同意捐錢,我再收吧。”

張樹輝哦了一聲,好一會兒沒說話,這沉默讓岳好知道他是個心思靈透的人,已經領會了自己話中的意思,而他再說話時,舉重若輕地毫無被拒絕的尴尬難堪之意,也讓岳好知道在社會上歷練過的人就是不一樣,“沒問題,你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我本來還想捐了錢,可以讓我們廠子家屬區的孩子免費去你那看書和玩兒呢,現在看來不行了?”

岳好忙道:“沒問題的,我本來就打算小孩和學生免費,你讓他們盡管來好了。”

張樹輝笑了笑,說聲以後聊,挂了電話。

岳好放下電話,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走到外間吃了點兒感冒藥,回來換了衣服早早躲在被子裏休息。她中午沒有休息,着涼之後體虛,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及至到了半夜,迷迷糊糊中被自己的咳嗽聲吵醒,恍惚中睜開眼睛,就看見躺在自己旁邊的林風,正睜着一雙烏黑的眼睛盯着自己。

她閉上眼睛,再睜開,他還在這裏,知道不是自己的夢境,人在迷糊中低聲問了句:“你怎麽在這兒?”

“聽見你咳嗽,我就過來了。”他伸出手,摸着她的額頭,說:“你發燒了。”

岳好嗯了一聲,擡手把他的手拿開,起身道:“櫃子裏有藥,我去吃點兒就好了。”

林風伸手将她按下,說了句:“在哪裏?我去幫你拿。”

岳好說了位置,看他起身走進書房,過了一會兒手裏拿着藥端着水走了過來,自己吞了藥,躺下閉上眼睛,聽見暖氣的流水聲中他将杯子送回書房的聲音,隔了好一會兒,她迷迷糊糊地将要再次睡着之時,感到自己身邊的床一沉,她警覺地睜開眼,果然看見一身睡袍的林風抱着被子躺在了自己旁邊。

她吓了一跳道:“你幹什麽?”

“跟你一起睡。”

“胡說,誰要跟你一起睡!”岳好瞌睡全都沒了,坐起來看着他。

他也坐了起來,沒有開燈的房間,光線很暗,微弱的光映在他烏黑的眼睛裏,仿佛黑暗中幽亮閃耀的寶石,她聽見他低聲說:“小好,我們是夫妻,你忘了麽?八百年前你就屬于我了,你忘了你是怎麽嫁進這個家門的?”

岳好瞪着他,不敢相信兩個人做了八年兄妹之後,他竟然提起夫妻這個茬,搖頭說:“我一直當你二哥,你也當我是妹妹,我從來沒覺得我們是夫妻啊?”

“你确定自己一直當我是哥哥?”他的眼睛盯着她的,二人目光糾纏片刻,岳好臉紅了,想起今天在前院書屋的書架當中,自己跟他擁吻撫摸的那又熱切又饑渴的情狀,她臉上發熱,因為本就發燒,大腦登時一陣暈眩。

“怎麽?”他不依不饒地看着她,追問。

“以前确實一直當你是哥哥的,真的我沒騙你,就是這次——這次……”岳好咳嗽了一聲,捂着嘴,接下來的話難以啓齒。

“這次什麽?”

“就是這次回來,覺得你變了——”她伸手拉起被子,披在自己身上,指着書房的門道:“快點走吧,趁着沒人發現,不然就糟了。”

“沒什麽糟的,你別怕。”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将披着被子的岳好拉倒,擡手将她緊緊裹住,絲毫動彈不得,俊朗至極的臉跟她的相對,鼻尖的距離幾不盈寸,再說話時,他的聲音有點兒暗啞:“小好——”

她嗯了一聲。

“你總算長大了……”聲音裏似乎帶着嘆息,低低地道。

秘密

五十六

你總算長大了——

岳好的心怦然而動,內心深處最細微隐蔽的角落都因為這句話而柔軟起來,想起如寄送給自己的那本《長腿叔叔》中的那個傑維少爺,他等啊,等啊,經歷了好些年的等待與渴盼,終于等來了長大後的小茱蒂的愛情。

《長腿叔叔》,她最初的愛情啓蒙讀物,翻看了無數遍的文學經典,心中最美愛情的典範……

因為心中的這點兒觸動,她終于沒有硬是掙紮開來,任憑他抱着自己良久,在他目光的海洋中放縱地迷失了一段時間,終于将頭扭向一邊,狠下心催促道:“走吧,別讓你爸爸知道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緊,額頭抵在她微熱的額頭上,輕聲說:“那我們就不讓他知道好了。”

“這種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爸爸那樣的人怎麽可能被瞞住?”

“那就他反對他的,我們做我們該做的,小好……”

岳好的手被他裹着,動彈不得,否則她真想朝他腦袋打上一拳,把他打醒,什麽叫他反對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啊?不等他把下面的話說完,她已經怒道:“胡說,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我們在你爸媽的眼皮底下偷情麽?”

他看着她,一點兒不受她的怒火影響地笑了,擡手在她怒瞪的眼睛上撫了一下,說話時的熱氣撲在她臉頰上,癢酥酥地讓她心亂如麻,“你以為我想這樣麽?這天底下再沒有另外一個人比我更願意拿你當妹妹了,我媽一直想要個女兒,我本該簡單地當你是家裏收養的女孩,這樣既安全又方便,可我發現這樣做越來越難,每次看見你,我都沒法想象家裏将要要是真多了個妹夫,我該怎麽辦?”

他的話讓岳好的眼睛定在他的臉上,他的目光先是跟她對視,慢慢地下移,停駐在她的脖頸上,然後在她吃驚的目光中,低下頭去,輕輕地齧咬她露在外面的肌膚,起始的輕觸在瞬息之間變為微痛的吮吸,岳好大驚之中,險些張嘴驚呼,聲音還沒發出去,雙唇已經被他含在嘴裏,迷迷糊糊中聽見他說:“把感冒傳染給我吧,這樣我們倆可以天天在樓上躲着不用下樓。”

岳好硬是把頭扭開,呼吸因為他的這番胡為而困難急促,喘息着道:“別胡說了,你要是感冒了,你爸爸立即就知道我們偷偷摸摸做了些什麽——”

“那我們就不用偷偷摸摸,就像你奶奶說的,正大光明地圓房好了?”

“放屁,誰跟你圓房!”岳好氣得口不擇言,因為病中沒有力氣,掙脫不開他裹挾着自己的雙臂而大感沮喪,心中正在難過,不想身上仿佛铠甲一般密不透風的羽絨被突然松了,她被鉗制着的手總算稍微能活動了,她心中一松,正要掙脫他的懷抱,他整個人已經鑽了進來,強壯有力的胳膊緊緊地抱住她,說話時嘴角邊的笑容仿佛一只大灰狼在騙爪子底下的小白兔,信誓旦旦地說:“睡吧,我保證絕對不會碰你一下。”

岳好被他抱得頭都沒法擡起來,鼻子窩在他的睡衣中,憤怒的聲音聽起來倒像是哼哼,“我不習慣跟人一起睡,你快點兒走,不然我要喊你媽媽了!”

“我媽早就休息了,她心髒不好,你這麽大的人了,別為了這點兒小事打擾她。”他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正氣凜然。

岳好氣得用手狠狠地砸了他胸膛一下,怒道:“你要是不走開,我現在就到走廊對面吵醒林姑姑,我跟她換房睡,看你還怎麽偷偷溜進那間屋子——”

“小好——”

“嗯?”

“小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岳好掙紮的動作停了,翹着耳朵,既不肯說聽,也不舍得說不聽。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們家這些長輩,我姑姑是最有可能贊成我娶了你的。”

岳好好奇了,納悶問:“為什麽?”

林風莫名地嘆了口氣,棱角分明的下颏抵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擦着她的短發,說話時聲音很是低沉:“因為她覺得我得對你負責,你那麽小,就被我——被我娶了,她說我錯了就要承擔後果,加上她回來之後跟你接觸這些天,覺得你雖然沒上過幾天學,可是作我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的老婆綽綽有餘,所以她這幾天一直在勸我爸爸別再反對我們倆——”

“不學無術?”岳好奇怪地擡起眼睛,跟他俯視自己的目光對視,不解道:“你不學無術?難道麻省理工學院的文憑也能算作不學無術?”

林風眨了眨眼,先是沒說話,後來低下頭,将嘴唇湊近她的耳朵,低聲說:“傻孩子,你不知道的事情還真是多啊?”

岳好不理解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什麽意思,正在琢磨,感到眼皮上一沉,他的手指抵在自己的眼睛上,聽他道:“睡覺吧,我感覺到感冒病毒正在我的體內以指數級的速度增加,這都是你連累的我,還不快點兒休息?”

岳好被他這句話氣得用力甩掉他的人工閉眼手,憤然說:“你快點兒回你的屋子睡,不然我就跑到樓下書房去,被你爸爸看見了也無所謂!”

“你讓我回哪個屋子呢?這不就是我的屋子?我既是林風,又是林岩,你不知道麽?”他盯着她,聲音很輕地說。

“你若是林岩,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說話,別提讓你碰我了!”

她的話音一落,就感到了他的異常,室內溫暖的空氣仿佛在驟然間下降了幾度,沒等她擡起眼睛看他,身邊的床一輕,他已經起床下地,在她的茫然不解中走到書房門口,高高的個子頭也不回地進了那邊的屋子,那重重的敲門聲讓她不能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嫁人

五十六

他生氣了?

為什麽要生氣呢?

難道只因為自己說一句他哥哥的壞話,所以就這般惱怒?

她素知他們兄弟感情極好,過去的八年,她跟二哥之間很少提及她與林岩的往事,她對他的恨意除了林岩本身以外,應該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也正因為林岩知道自己恨他,恨到這輩子不想見到他,所以過去的八年,他才一直不曾回過家,讓自己安心在這裏長大,這是他當初離開之時親口許下的保證……

岳好拉緊被子,躺在床上,想到林岩,想到林風,想到剛剛林風那不羁狂放的情潮,和之後變臉之時讓人難以捉摸的怒火,她在心裏微微嘆息,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直到虛弱的身體扛不住,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來時她的額頭不再發燒,但感冒咳嗽的症狀反而愈重,只早飯在樓下随便吃了點兒,整整一天都躺在床上休息。午後睡醒,正在倚床讀書,她的房門輕響,一會兒謝芳腳步輕輕地走了進來,摸索到岳好床前坐下,問她:“好點兒了麽?”

岳好忙應了,一邊坐起來一邊說:“您怎麽來了?萬一傳染了怎麽辦”

“我來看看你,這幾天你早出晚歸的,我們娘倆好長時間沒在一起說說話了——你跟你二哥處的還好麽?”

岳好心中微動,點頭答:“還好,您怎麽這麽問?”

“我看他這幾天心神不寧的,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跑到市區不知道幹什麽去了,跟我說要好幾天才能回來,我還以為你們倆吵架了,他才要躲出去呢?”

岳好一臉歉然,十分驚詫什麽都看不見的謝芳感覺竟然如此敏銳,她想到昨晚他從自己床上憤然離開,關門時那一聲巨響,是不是謝芳聽見了?

“不會的,我怎麽可能跟二哥吵架呢?”

“不吵架就好,也可能我多慮了——”謝芳說了一句,什麽都看不見的眼睛依舊黑白分明,思索間仿佛一切都瞞不過她,好一會兒,謝芳才接着道:“小好,你奶奶說的讓你找個人家的事,你考慮的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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