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要跟我絕交嗎

“你會考慮嗎?”

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兩眼一瞬不瞬盯着賀南鳶。

賀南鳶思考着,久久沒有說話。

風吹過發梢,我瑟縮了下,他開口了。

“我不想做我阿媽。”

在我的預想裏只有兩種答案,“會”或者“不會”,并且前者的概率要比後者大一些,所以當賀南鳶說出他的答案後,我怔愣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不會。

他不想做他阿媽。

他不會和夏人在一起。

熱度瞬間從指尖開始消退,我的胸口好似被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滞澀。

我嗫嚅着雙唇,覺得應該說些什麽反駁他,可平時一向自傲的好口才卻忽然在關鍵時刻失靈了。

賀南鳶的聲音平靜而清晰:“我不想像我阿媽一樣,一直等一個人回來,也不想像我舅舅一樣,一直送一個人離開。賀明博是個混蛋,但他說得沒錯……吃慣了大魚大肉的人,怎麽會願意過這樣平淡的日子呢?”他說完了,轉身繼續往上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一咬牙,追了上去:“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是賀明博啊,如果那個人是真的很喜歡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等他的時候,他其實也在等你?”

“而且……而且哪怕只有蔬菜,我不是也把飯吃光了嗎?口味這種東西,習慣就好了。”

賀南鳶腳步不停,不以為然道:“你在柑縣呆那麽久,你習慣了嗎?你習慣就不會想盡辦法要回海城了。”

我被他反問地有些語塞:“我,我……不對啊,你別岔開話題!現在是我問你,你不要層祿人也不要夏人,你想幹嘛?出家做和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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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也不是必須的,沒有就沒有吧,一個人挺好。”

愛情對你不是必須的,你沒有也不會死,但對我是必須的,你這樣讓我很難接啊!

我還打算進一步游說對方:“可是,那個人真的很好很優秀……”

“比起我,對方值得更好的人。”賀南鳶油鹽不進,甚至沒聽我說完就知道搶答了。

我停下來,注視着他逐漸拉開與我的距離,心裏又氣又急。

幾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我強硬道:“不行,他只能跟你在一起,沒有更好的人了。”

有點慶幸我出門戴了手套,不然他這會兒一定會發現我手心滿溢的冷汗。

賀南鳶沒有再動,也沒有轉身。我緊緊握着他,心在顫抖,呼吸在顫抖,連帶着聲音也在顫抖。

“賀南鳶,不要這麽快拒絕,你再好好想想……”我遲疑了下,用着比方才更輕的音量道,“如果,如果那個人是w……”

最後一個字才發了一半的音,賀南鳶一擡手,掙開了我的束縛。

深深吸了口氣,再徐徐呼出,他偏過臉,側顏冰雕雪塑一般,是讓人心悸的冷。

“沒有如果。”

沒有如果,是誰都不行。

堅定、果斷、不存半分猶豫,留下最終的答案後,他大步往上方的神廟而去。這次沒有等我,更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這是,被拒了吧?

孤單的影子陪着孤單的主人,長長的坡道上,我望着前方那個決絕的身影,摸了摸鈍痛的胸口,揪緊了衣襟。

往好的方面想,他沒有讓我說出那個完整的“我”字,說明還是不想失去我這個兄弟的。比起莫雅毫不留情的拒絕,他已經好很多了。

可還是……好難受啊。

以為掌握了未來就不會被拒絕,我太傻了。到底我們是怎麽在一起的呢?難道要一次一次地嘗試,被拒絕,嘗試,再被拒絕,就這麽試到鐵杵磨成針,試到他答應我為止嗎?

操,憑什麽啊?

老子也不差好不好,憑什麽要被他臆測成負心薄幸的賀明博?

盡管我确實沒想過要留在這裏,但……但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啊,這裏面還有很大的談判空間,不努力一下他怎麽知道就不行呢?

想着,我緩緩蹲下身,等那股将心肝脾肺腎都攪成一團的難受勁過了,才起身一點點往前走。

吃飯時,我和賀南鳶之間始終流淌着一股尴尬的氛圍,說話不接對方的茬,視線能不接觸就不接觸,黎央不說話,餐桌上就沒人說話。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趁賀南鳶去洗漱,黎央偷偷問我。

“沒有。”我笑笑,揉了把他的腦袋,“怎麽可能?”

然後洗完澡我直接就敲開了對面黎央的房門。

黎央:“……”

我擠進去:“今天我跟你睡。”

黎央的房間和賀南鳶的差不多,家具都是老舊的原木家具,窗臺前擺着張書桌,桌上亮着一盞燈,我走近一看,他在寫寒假作業。

好像聽賀南鳶說過,黎央去年上了一年級。

就算看着再早熟,身體也就是個八歲的小孩子,剛上學,筆觸還十分稚嫩,寫出來的字歪七扭八的。他自己也覺得丢臉,撲過來用手牢牢捂住作業本不給我看,害羞的臉都紅了。

“別看,我還沒寫好呢!”

“挺好的。”我鼓勵他,“比我一年級那會兒寫得好看多了。”

黎央的床跟賀南鳶的床差不多大小,靠牆擺放,他說他還要做作業,我就先上床睡了。

【我今晚跟黎央睡。】

發給賀南鳶的信息他一直沒有回,盯着薄薄的木門,恨不得生出透視眼好看到他此時此刻的狀态。我将手機塞進枕頭底下,煩躁地閉上眼試着入睡。

感到手機一振,我倏地睜開眼,迫不及待地翻身坐起,點開了手機上那個多了個紅點的APP。

【嗯。】

不經意間憋住的呼吸一下子洩開,捏住手機,我幻想這就是賀南鳶那家夥的腦袋,使出吃奶的勁兒想要把它捏爆。

嗯你個頭啊,孤獨終老吧你!

發洩完了,我關掉手機,再次躺回了床上。

舅舅止語,柏胤莫名其妙從叔叔成了舅媽,我和賀南鳶關系緊張,黎央個小屁孩我又跟他沒共同語言……想來想去,廟裏是待不下去了。

于是我聯系左勇,說想去他家玩兩天。

我跟左勇其實沒有熟到可以去他家串門的地步,但這會兒已經顧不上了,他收留我也得收留我,不收留我也得收留我。

【好啊,恰骨來嗎?】

【他不來。】

左勇頓了頓,與黎央一樣敏銳察覺到了不對。

【你們吵架了?】

對他,就不能用對小朋友那套搪塞法了。

【算是吧。】

對于我含糊的回答,左勇并沒有追根問底,給我發了個定位,告訴我他家的門牌號後就結束了對話。

我看了眼,不算遠,約莫一公裏吧。

沒帶任何行李,我只是去主屋跟舅舅說了聲,就這麽插着口袋一個人往左勇家去了。

左勇家一共有三個孩子,左勇最大,下頭是他妹妹蘇朵,再下面是最小的弟弟阿茂。阿茂今年剛上初中,就在棚葛讀書,現在也在放寒假。

蘇朵因為之前我策劃全年級起義向學校施壓的事對我很有好感,一進門就帶我裏裏外外參觀了他們家,還在吃飯的時候向她父母、弟弟繪聲繪色地說了我起義的經過,看着比他哥都高興我到他們家做客。

吃完飯,跟他們兄妹三人打了會兒牌,左勇忽然問我要不要體驗一下他們這裏的澡堂。

“你們這裏還有澡堂?”我下意識以為是北方那種搓澡的澡堂。

“對啊,我們這兒有溫泉的。”蘇朵理着牌道。

我更驚訝了:“你們這兒還有溫泉?”

“對啊,天然的。”左勇道,“一共兩個泉眼,一個在棚葛,一個在隔壁村。兩個溫泉都是四十度左右,冬天泡很舒服。”

他又說,隔壁泉是女人泉,只能女人泡,在棚葛的這個泉是男人泉,只能男人泡,離他們家不過兩百米,走走很近。

我倒是很想體驗,但是……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有些為難。

“我沒帶換洗衣服,連毛巾都沒帶。”

蘇朵一聽就這,直接給我出了主意:“沒關系,我給你找條新毛巾。衣服的話,你身形和小弟差不多,穿他的就行了。你還沒穿過我們層祿的衣服吧?入鄉随俗,換一身試試看呗。”

她瞧着比我還躍躍欲試。

“啊……行吧。”我才點頭,她就起身找她阿媽給我準備衣服去了。

在我想象中,澡堂,起碼那得是有牆有頂,有個收門票的地方才是澡堂。

沒成想棚葛的這個“男澡堂”,竟然只在周圍砌了圈一米多高的圍牆,院門也不上鎖,幾片爛木頭,誰都能推進去。

一進門,就是個用青磚砌成的巨大圓形凹槽,凹槽內部是一圈圈的臺階可以向下,也不知道是溫泉水有些幹了還是本來就只有這麽點,底部真正的溫泉大概直徑也就三米,泡不下幾個人。

“衣服放邊上就行。”左勇說着,開始解自己的腰帶。

他快速脫了衣服就竄進了溫泉裏,随後發出一系列“嗚呼”、“哇啊”、“嘶”的想坐下又因為太燙難以一下子浸到池裏的猩猩般的嘶吼。

我一件件脫掉衣服,将它們堆放到一邊的樹樁上,脫到褲子的時候,阿茂已經咻地一下從我面前一閃而過,奔跑着躍入了池水中。

巨大的水花從池中炸開,幾滴溫熱的水滴甚至濺到了我的臉上。

很快,底下傳來左勇的怒罵聲和阿茂不加掩飾的大笑,我加快速度脫掉褲子,光着身體大叫着沖向了他們。

“都讓讓都讓讓,讓我來演示一下标準的入水姿勢!”我站在溫泉池邊上,雙手合十,雙腿并攏,挺胸收腹,是最标準的跳水姿勢。

左勇兄弟倆目不轉睛地看着我,都以為我要跳。

雙手挪到胸前,我像模像樣念了聲佛號,緩步走進水裏:“兩位施主讓一讓,給貧僧讓個地方。”

兩兄弟齊齊“切”了聲,不約而同朝我潑了捧水。

三人玩鬧了通,皮泡皺了,頭發濕了,心情也變好了。

蘇朵的眼睛很毒,阿茂的尺寸果然跟我的一樣,他的衣服我穿着大小正合适。

深紅色的裏衣,配外頭黑色的袍子。袍子衣襟、袖口、衣擺處都有彩色的花紋裝飾,領口嵌有黑色的毛邊。唯一美中不足是腳上穿的是運動鞋,要是換上像賀南鳶那樣的靴子就更帥了。

“不錯嘛,挺像那麽回事的。”左勇打量着我,道,“不過,要是再高點就好了。”

我調整着腰帶,聞言沖他翻了個白眼。

“我明年就能188你信不信?”

一米八以上了不起啊?我現在已經174了,再努力長長,175不是問題,然後按照慣例,四舍五入一下,我就是180。

換言之,我長到180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賀南鳶的電話。

本來都不想接了,想了想,不接好像有點小家子氣,最後還是接了。

只是接是接起來了,卻誰也沒先開口。

一段詭異的沉默後,終是賀南鳶打破了僵局:“你今天不回來了?”

“……嗯。”

就你會“嗯”啊,我也會啊。

他又是好半天不說話,我也不急,耐心地等着他的後招。

半晌,他複又開口:“米夏,你要跟我絕交嗎?”

“……”

他們層祿人,真的很不會迂回。

突然覺得他昨天或許已經在違背本性盡可能委婉地拒絕我了,不然按照層祿人的性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麽都是要讓我把話說完的。

“沒有啊。”半濕的發被風一吹,腦殼都像是要被凍住了,前面的左勇兩兄弟一邊走頭頂一邊在冒白煙。

我吸了吸鼻子。他們都不覺得冷的嗎?

“你之前不是說我品味不好嗎?我承認,我是品味不好,所以我改了。現在我就喜歡深眼窩高鼻梁長得跟混血似的長相……”含着點賭氣的成份,我說,“明天我就去村裏挨家挨戶敲門,誰跟我看對眼了我就把他帶回海城去。反正我自己有小金庫,他就算什麽都不幹我也能養活他。”

拿開手機,我壓根沒有聽對面人說話的意思:“你別操心我了,我忙着呢。”說完幹脆地挂了電話。

站在黑暗的道路中央,我瞪着天上的明鏡般的月亮,對冥冥之中可能存在的某個神靈或者上帝暗自撂下狠話:好話不說第二遍,你有本事一道雷劈死我,老子反正打死不會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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